第56章 黃粱一夢
“大杭人的小崽子,你們說怎麼辦?這點小事也問我?”木赤說完,就邁出了房門,臨走還在羅敏的胸部狠狠捏了一把。
一個黑衣人一把將光祖奪過來,另一個黑衣人則將羅敏往外拉,光祖嚇得哇哇大哭,大聲叫娘,羅敏發瘋般地拚死掙扎,哭喊着“祖兒”,但卻無濟於事,被拖出了屋子。黑衣人掐着光祖的脖子,將他拎了起來,小光祖雙腳亂蹬,嘴裏叫了幾聲娘,很快就斷了氣息,黑衣人見沒了動靜,將他隨手一扔,彷彿扔一團破布。聽到小光祖砸在桌子上的聲音,門外的郭攀身體不禁微微一抖。
來到明堂,郭攀輕聲對木赤說:“將軍,這裏面有人把守,我們這麼多人一起進去,守衛定會起疑,要不我先進去把他們解決掉,將軍再進去。”
木赤看了看周邊情形,對一個黑人說道:“你和他一起進去,我們在外面等,鑰匙放我這。”郭攀不好再說什麼,拿過一個食盒,從條案上拿起一些貢品放進去,領着一個黑衣人進了地道,沒走多遠,前面閃出兩名守衛,厲聲喝問:“誰?”
郭攀將食盒遞給黑衣人,然後沉穩地回答:“是我,郭攀。”
守衛有些疑惑,“哦,是姑爺啊,這大過年的,姑爺怎麼還到這裏來啊?”
郭攀邊往前走,邊說:“正因為是大年三十,我才來。上面都在吃香的、喝辣的,兩位兄弟在這裏啥都沒有,郭某過意不去,特帶點吃食來給你們。”
守衛不認識黑衣人,於是問道:“姑爺,這位是?”
郭攀早有準備,“哦,過年府里事務很多,忙不過來,岳父讓我從武稅軍大營里臨時找了幾個人來幫忙,都是信得過的兄弟。”轉頭對黑衣人說道:“別愣着,快把東西拿出來啊!”
黑衣人也非常活泛,滿臉堆笑地說道:“是是,兩位大哥辛苦了。”邊說邊從食盒裏往外端東西。守衛連聲稱謝,趕緊放下刀過來接,郭攀見時機已到,低吼一聲:“動手!”兩名守衛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血濺當場,一命嗚呼。
倉庫里金條、銀錠閃閃發光,刀槍劍戟堆積如山,糧食衣物更是一眼看不到頭,木赤和黑衣人都驚愕不已,郭攀一邊介紹一邊適時說道:“這樣隱秘的倉庫城裏還有多處,城外還有。”
木赤很興奮,他拍着郭攀的肩膀高興地說:“郭將軍,你立功了,我會在宰相那裏為你請功的。只要你真心跟着我們干,我保證你會有大好前程。”
郭攀受寵若驚,立刻挺胸抬頭,唾沫橫飛地發誓:“將軍放心,小的願意唯宰相、將軍馬首是瞻,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們現在就去赫朱將軍那裏,和他一起迎接宰相進城。”木赤心情高漲,此次一舉攻下揚州,他居功至偉,華拖和他想到過蕭家會有豐厚的財富,但都沒想到家底竟然如此殷實,這些財富定會幫助華拖一舉扭轉在北夏國朝廷的不利局面,宰相的位置會更為穩固,華拖好了,他自己在華拖那裏甚至在北夏國皇帝那裏都會更有分量,自己必將前途無量。
幾人走到通道口時,發現到密室的門關起來了,郭攀感到奇怪,當時進來時他特意沒有關門,因為他不知道開門的方法。不過,他認為附近應該會有開關,於是就舉起火把上前查找,就在這時,四周響起輕微的“嗒嗒”聲音,木赤和黑衣人都有所戒備,聽到這個聲音立刻警覺起來,但沒等他們作出應對,過道的頂上、牆壁上突然嗖嗖地射出箭來,幾人根本無處躲閃,立刻就被射成了刺蝟一般,奄奄一息。迷濛中,沉重的大鐵門慢慢打開了,蕭剛出現在門口,面目可怕之極:額頭上青筋暴露,憤怒的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嘴角不自覺地抽搐着。他踉踉蹌蹌地從密室里走進來,指着地上幾個痛苦得蜷縮在一起的人,悲憤地罵道:“你們這些奸詐陰險的小人,毀了我蕭家幾百年的基業。”他走到木赤身邊,死死盯着這個他曾經奉為座上賓、卻將他害得家破人亡的北夏人,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木赤氣若遊絲,斷斷續續地嘲諷道:“就憑你,還想......擁兵獨立,太不自量力了......你的見識還不如你家夫人。”他歇了口氣,繼續說道:“就算沒有我,你,你也成功不了。”
“夫人!”蕭剛呢喃着,他後悔沒聽夫人的勸告,才導致現在這樣的結局,還眼睜睜地看着夫人死在自己面前。他心裏一陣刺痛,喉頭一股腥氣湧起,一口鮮血噴口而出,吐了木赤一頭一臉。他慢慢站起身,嘴裏喊着:“夫人,為夫為你報仇了。”說完,抬起一腳踢在木赤頭上,木赤悶哼一聲便斷氣了。
蕭剛腳步趔趄,走向一個黑衣人,他蹲下來,從黑衣人身上拔出一支箭,口中念道:“你們這些禽獸不如的東西,連祖兒那麼小的孩子都不放過,你們...你們怎麼就下得去手啊?啊?”他痛苦萬分,狂吼着拿起手中的箭狠狠地扎了下去,扎了一個又扎另外一個,直到將所有黑衣人全都扎死,自己也累虛脫了。他坐在地上,低垂着頭,氣喘吁吁。緩過勁后,他慢慢抬起頭,抹掉臉上的血跡,看向門后,那裏,郭攀躺在那,嘴角淌着血,急促地喘着氣,那張原本俊美的臉因為驚恐而扭曲起來,顯得面目猙獰。
蕭剛掙扎着站起身,郭攀看他走過來,嘴裏咕咕嚕嚕地,不知道說什麼。蕭剛盯着這個女兒託付終身的人,表情複雜,有失望、後悔、自責、痛恨,他顫抖着雙唇罵道:“我們蕭家把你當做親人,把霓兒許配給你,你卻丟下霓兒,只顧自己活命,把詩婉和祖兒害死。為了自己,還要把我蕭家的資材送給敵人,你,你死一百遍都對不住我們蕭家。”他拿起手裏的箭,看了看,顫抖的手卻始終沒有紮下去,最後長嘆一聲:“哎,罷了,都怪我眼睛瞎了,只是可憐了我的霓兒。你就在這裏永遠守着這些財物吧!”說罷,將箭丟在郭攀身上,踉踉蹌蹌走出門去,郭攀掙扎着轉過頭,看着他的背影,幾滴眼淚順着臉頰滑了下來,掉落在冰冷的地上。
走出過道的蕭剛,回頭望了望過道盡頭的倉庫,那裏原本是他復興家族夢想的資本,如今已用不着了。他按動了一塊磚,牆上現出一個暗盒,裏面七個按鈕成北斗七星的形狀排列,他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最後下定決心,雙手同時按下了對應搖光、玉衡、天璣、天樞四顆星的按鈕,地道深處立刻傳來轟隆隆的聲音,倉庫門口的地道頂坍塌了下來,將倉庫死死封閉了起來。坍塌逐漸向地道口延伸,郭攀驚恐而絕望地掙扎着,向蕭剛伸出手,蕭剛看都沒有看他一眼,按動了按鈕,鐵門慢慢關上,地道里洶湧而出的滾滾塵土從尚未關攏門縫裏噴出來,將蕭剛嗆了個趔趄。
眼見自己的人在木赤不分敵我的殺傷下紛紛倒地,蕭剛明白被算計了,而此時自己卻已經賭光了所有的資本。他徹底沮喪、懊惱、絕望、悔恨,家族幾十代人幾百年的苦心經營被自己毀於一旦,頭腦和身體都像被掏空了,他只有一死了之。當吳雨清和蕭蕭雲相繼死在北夏人的箭下時,他憤怒起來,自己作為一個男人、一家之主,揚州城裏無論商界還是軍界都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卻連家人都保護不了。不能就這麼死去!那又該如何呢?就在被怒火熊熊燃燒的時候,他看到郭攀手裏拎着一串鑰匙朝自己走來,立刻明白了女婿的意圖,於是強忍住心裏的狂怒,裝瘋賣傻,從而躲過一劫。
他遠遠地跟在郭攀和木赤的後面,眼睜睜地看着幼子被害,二夫人被搶走,卻無能為力。此刻,他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人,連山野村夫都不如。他強忍着,等着時機。當郭攀和木赤他們進入地道時,他迅速關上了鐵門,他要讓敵人和背叛自己的人給親人們殉葬。
蕭剛顫顫巍巍地抱起蕭光祖冰涼的身子,親了又親,這本來是蕭家的希望,卻過早凋零在自己親手引入室的豺狼手上。他將兒子緊緊抱在懷裏,跪在明堂里祖宗的靈位前,狠狠地扇自己耳光,淚水橫流。朦朧中,見過和未見過的先人紛紛從靈位里走出來,指着他鼻子痛罵。他拿起火燭,點着了四周的帷幔,大火很快燒起來,並四處蔓延,整個蕭府籠罩在衝天的烈焰之中,被火映紅的天空下,傳來一陣凄厲的喊聲:“夫人、雲兒、霓兒,是我害了你們,等等我......”
埋伏在路邊的金恩南見一個北兵從揚州方向疾馳而來,身後卻沒有他預料的援兵。他飛速了思考了一下,決定不管這麼多,先把眼前這個北兵抓住再說,於是他做了一個手勢,一直在等他命令的羅毅瞅準時機一躍而起,將北兵從馬上撲下來。驚魂未定的北兵被帶到了金恩南面前,顯然已經認出了眼前這些人正是襲擊大營的對手,嚇得全身篩糠般地哆嗦起來,一個勁地討饒:“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別哆嗦,站好!”羅毅朝他屁股踢了一腳,“能不能活命,就看你自己了。”
金恩南頗為失望,他皺了皺眉頭,冷厲地說道:“問題我只問一遍,你想好了再回答。”
“是是,好漢儘管問,小的一定老實回答。”北兵倒是很機靈。
“你從哪裏來?”
“回好漢,小的剛從揚州城下回來。”
“去揚州那裏做什麼?”
“這裏大營起火了,小的去向宰相求救。”
“那救兵呢?”
“沒...沒有救兵。”雖然是大冷天,北兵臉上仍然淌着汗,不知道是熱得還是怕的。
“沒有救兵?”金恩南不相信。
羅毅刷地拔出劍,架在北兵脖子上,“你要敢亂講半個字,馬上讓你腦袋搬家。”
北兵嚇得大叫:“好漢饒命,小的說的都是實情,絕沒有半句假話。”
金恩南仍然不相信,“你們大營都燒了,華拖還不發兵來救,難道就眼睜睜地看着大營里的糧草都被燒光?”
北兵咽了一口唾沫,點頭說道:“其他人都請求宰相發兵來救,但宰相說了,目前最重要的是打進城去,等進了城,住的、吃的、用的都有了,反正大營里糧草本來就快吃完了,燒......就燒了。”
金恩南狠狠地盯着北兵,直把他盯得發怵,“好漢,小的不敢亂講半個字。宰相就是這麼說的,現在正催動部隊全力攻城。”
這完全出乎金恩南的預料,心裏不免有些失落,不過作為總堂主,他更關心的不是自己的計劃失敗可能導致下屬的看法,而是馬上想到,華拖如此決絕,必定是要畢其功於一役,一定要打下揚州城。竟然等不到救兵,那就只能向北兵發起直接攻擊了。他站到一個土包上,對圍在身邊的木亢堂弟子說道:“兄弟們,我們本來是想燒毀北兵大營,吸引敵軍救援,我們再伏擊他們的援兵,但是華拖老小子沒有上當,現在正在猛烈攻城,這種破釜沉舟的做法,說明他對這次打下揚州有足夠的準備和信心。那我們怎麼辦?”
“直接殺過去,抄他們後路。”羅毅立刻就接話。
“對,就這麼辦。”游長老雖然已經五十開外,但到了戰場上,依然精神抖擻,眼光炯炯有神。
金恩南看了看林長老,林長老沒有任何遲疑地說道:“現在這局勢,只能這麼辦了。”
金恩南點點頭,環顧了一眼四周,高聲說道:“兄弟們,我知道木亢堂的弟子個個都不懼生死,和北夏人都有着刻骨的仇恨,今天正是和敵人算總賬的時候。雖然我們人少,但我們可以以一當十,以一當百,直接朝華拖殺過去,殺他個措手不及,減輕揚州城裏大杭守軍的壓力。兄弟們,願意跟着我殺敵的就拔出劍來。”
“唰”地一聲,木亢堂弟子們群情激憤,整齊劃一地拔劍在手,劍氣凜凜。
金恩南左手一揚,丟掉劍鞘,劍鋒指向火光映紅了半空的揚州城,第一個沖了出去,身後的弟子緊緊跟着,除了腳步聲和呼吸聲,沒有任何人說話。
張岳帶着一行人朝着軍營方向趕去,徐葭三言兩語把路上的情況說了個大概。前後左右都有北夏人的騎兵在縱馬馳騁,砍殺四處奔逃的大杭人,孫大林兩眼冒火,幾次要衝出去救人,都被張穆死死按住。等好不容易看到軍營了,眼前的情景卻讓他們駭然:黑壓壓的北兵從四面八方殺進軍營,戰馬的鐵蹄直接從武稅軍的屍體上踏過,整個軍營一片火海,殺聲震天,風中瀰漫著嗆人的血腥味,軍營已經被攻陷了!
張岳往後揮了揮手,大家退回到一條小巷子裏面,他望着跟前這些滿身血污、疲累不堪的人,心裏一陣陣地難受。但作為這裏的領頭人,他不能沮喪,必須想方設法保全大家的生命。他穩了穩自己的情緒,平靜地說道:“大家都看到了,現在城裏到處都是敵人,軍營回不去了,我們要商量下,該怎麼辦。”
憋了一肚子火的孫大林甩開張穆拉着他的手,直起身子說道:“怕什麼,衝出去和他們拼,大不了一死。”
張岳示意孫大林蹲下來,他儘力克制住自己的焦慮,“我知道大家都不怕死,但就這樣衝出去,那等於是送死,何況丹彤受了重傷,還有兩個孩子,還是要想辦法,盡量保護好自己,殺敵人以後有的是機會。”
大家紛紛點頭,每個人都很清楚眼前的危險局面,但對於下一步該怎麼辦,卻莫衷一是。徐坤為了減少楊丹彤的痛苦,一直將她背在背上,不肯放下來,雖然天寒地凍,他卻大汗淋漓,徐葭心疼弟弟,用手托着楊丹彤的臀部,盡量減輕他的負擔。
張穆思考了一會兒,說道:“城裏也不能久留,按照北兵的傳統,對於阻擋抵抗他們進攻的城池,攻陷后都會進行屠城,何況是阻擋了他們幾個月、讓他們付出慘重代價的揚州,很快這裏就要遭殃了,到時候別說是人,就是整座城可能都會被毀掉。”他的話,讓大家本來的就緊張的心情更是糟糕至極,一時間沒人說話了。孫大林憋得難受,低聲吼道:“出去是送死,留在這是等死,那怎麼辦?”
見此情景,殷白盛對張岳說道:“張兄,大家都沒有什麼好主意,就你決定吧,你說怎麼辦我們就怎麼辦!”他明白,這些人裏面,只有他自己和陳偉、妙樂妙音是外來者,其他人都相處日久、沾親帶故,此種絕境,必須要儘快統一思想、做出決策。不出所料,其他人都紛紛看向張岳,等待他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