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噬魂劍
一泓潭水,無波無瀾,安若明鏡,仿若風雨欲來前的一片寧靜。
因骸骨堆觸目驚心,以至於南宮雪落,花少卿和南宮貝兒並未注意在這地下還有這樣一潭水。
葉蕭一早就注意到了,從踏入荊棘之地,入了這石窟,他便強烈感覺,在這裏有他熟悉的東西,而那熟悉的東西就在這潭水的深處。
“這水好奇怪。”南宮雪落走到葉蕭身邊,目光在潭水裏游移,想了半晌道:“像……死水。”
花少卿足尖輕輕一點,將一顆石子踢到潭水裏,石子卻停留在水面上,旋轉不停,無法下沉,水面毫無波瀾,且石子旋轉處的水下還有石子的倒影,似一面鏡子般,“是陣法?”
葉蕭凝視潭水,道:“冰凍三尺絕凡塵,梵音於心入禪門。這便是能隔絕世間所有凡塵之音,能助人摒除心中一切妄念的梵音陣法。”
“梵音?”南宮雪落若有所思地道:“若是我沒有記錯,梵音乃是佛門之音,梵音陣法又是隔絕聲音,又是助人除妄念的,倒真是神奇的很。”
花少卿訝然道:“雪落仙子居然知道佛門梵音?”
南宮雪落奇道:“這不該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嗎?”
只見花少卿饒有興緻地盯着自己,南宮雪落感到莫名不已。
這時,默然不語的南宮貝兒突然“哼”了一聲,道:“賣弄。”
南宮雪落怔了怔,想要去辯解,又不知該辯解什麼。
花少卿適時地插話道:“數百年來,在仙蹤玄境裏,除了有修道眾生,從未有過佛道一人,佛法之說也僅有少量書中有記載,且是仙蹤玄境之禁書,雪落仙子知道佛門梵音確實讓人匪夷所思,不知雪落仙子是從何處聽來?”
南宮雪落恍然,原來在這個地方,“佛”居然是禁忌。她倏然將目光落在葉蕭臉上,心中暗道:“那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只見葉蕭幽幽地向潭邊而行,目光灼灼地盯着潭水。
南宮雪落還是忍不住好奇,問道:“小葉哥哥,你是怎麼知道這陣法的名字的?”
葉蕭腳下的動作頓了頓,又繼續向前而行,邊走邊道:“書中看到的。”
花少卿好奇道:“葉公子是從哪裏看到過這類書?”
葉蕭答非所問道:“小時候看過。”靜默須臾,又沉聲道:“有一樣東西在裏面,我需要取出來,不知兇險如何,為了安全,花公子可否先帶着她們二人離開此地,待我取出東西再同三位匯合?”
花少卿回頭看了一眼堆積如山的骸骨,又掃視了一眼潭中似冰的水,道:“此陣少卿從未見過,若是要破陣少卿很願意相助葉公子,且破陣之後,少卿還有求於葉公子,望葉公子能助我一起將這些骸骨運出玄陰山,不知葉公子可願意相助?”
葉蕭道:“破陣在下自有方法,花公子只需帶走她們二人即可。至於骸骨運出玄陰山,恐還是需尋得安全出路方能運出,否則縱是在下願意相助,怕是也無能為力。”
花少卿瞭然,若是想要運出這些骸骨,葛青燁的地下密室肯定是不行的,且不說裏面機關重重,就算暢通無阻,葛青燁或者南宮決也必定不會讓他將這些骸骨從靈蝶閣運出,這樣只會給南宮家族帶來諸多不利。
真的要離開此地等待葉蕭取了東西匯合嗎?花少卿顯然不願意,他看了看南宮貝兒,又看了看南宮雪落,道:“貝兒,你修為不錯,帶着雪落仙子先行離開,在安全之地等我們。”
“不必管我,我有能力護自身周全。”南宮貝兒冷聲拒絕。
南宮雪落再次走到葉蕭身邊,同樣拒絕道:“還是算了,我願意在這危險之地獃著,若是跟她相處一地,我擔心自己撐不到你們匯合的那一刻。”她說的自然是南宮貝兒,想起那莫名一劍,她的心口仍有些隱隱作痛,怕是心中陰影未散,更重要的是,她覺得就算出去外面,也未必是真的安全。
南宮貝兒怒喝道:“你什麼意思?”
南宮雪落淡然道:“就是不想離開的意思。”
南宮貝兒怒瞪着南宮雪落欲言又止,隨後氣的甩手轉身背對南宮雪落。
南宮雪落見狀,心中暗嘆,果然是葉情依之女,連生氣都一模一樣。
花少卿忙着安撫南宮貝兒。
葉蕭則在南宮雪落與南宮貝兒對話的最後,放棄了讓花少卿帶走她們二人的想法,他走到潭水旁邊蹲下,用手觸摸了水面,水的柔軟之感仍在,勁力仍在,卻給人如冰,如鏡般的視覺。
南宮雪落守在葉蕭身邊,靜靜地看着葉蕭的一舉一動。
葉蕭站了起來,轉身對花少卿道:“花公子可否借你的劍一用?”
“當然可以。”花少卿二話不說,走到葉蕭面前,直接抽出自己的佩劍遞給葉蕭。
“多謝。”葉蕭接過佩劍,轉身躍到潭水中間。
劍尖抵在水面上,與水中倒影連成一線,葉蕭手中運轉着靈力,將靈力注入劍中,劍的周圍驟然光芒環繞,隨之葉蕭鬆開手,掌心對着劍柄,劍在掌心逐漸旋轉起來,靈力不斷灌入,劍愈旋愈烈,直到劍尖在水面擊出鑿冰之聲,葉蕭便再次運轉靈力對劍柄施加壓力,劍身漸漸彎曲,水面卻紋絲不動,而旋轉彎曲的劍在短暫掌控之下后,倏然失控從葉蕭手中飛離,回到了花少卿腰間的劍鞘之中。
於此同時,葉蕭被陣法和劍靈的強勁力量震飛到潭水外,落在南宮雪落身邊,剛一落地,還沒站穩,口中便噴出一口鮮血濺到潭水中,連衣襟上都沾染了血漬。
南宮雪落心中驟然緊繃,忙扶住葉蕭,擔憂地道:“怎麼樣?沒事吧?傷勢可嚴重?”
葉蕭輕輕推開南宮雪落的攙扶,道:“沒事,只是陣法太強,被震傷而已。”
南宮雪落半信半疑地道:“當真沒事兒?”
“你們看。”南宮貝兒突然喊了一聲,南宮雪落的注意力才從葉蕭的身上移開。
南宮貝兒指着潭水,驚訝道:“血在水面上凝結成珠了。”
聞言,餘下三人將目光定在潭水裏。
果然,葉蕭方才吐的血在潭水表面凝結成數十顆血珠,在水面上不停地轉着圈。
花少卿看了半晌,突然道:“葉公子的血色為何如此之淡,不似常人的血色?”
葉蕭眉頭深蹵,只是搖頭,他從不知道自己的血色居然如此之淡,小時候不小心傷到自己的手時,流的血分明是紅色,是正常人的血色,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的血變成了此時的淡紅色?
南宮雪落眼力不如他們,她只能靜靜地聽着。葉蕭微蹵的眉頭讓她忍不住想要去撫平,她感覺葉蕭是真的很困惑,而非故意裝作不知道,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於是她對花少卿慫恿道:“花公子修為應該不錯吧,不如也去試試這陣法的厲害之處。”
花少卿挑眉道:“是不錯,不是應該不錯,雪落仙子為何要懷疑少卿的修為呢。”
南宮貝兒突然拽住花少卿的衣袖,道:“花少卿,不要逞能。”
花少卿拍了拍南宮貝兒的手背,安撫道:“貝兒放心,花哥哥有分寸。”
言罷,花少卿便真的打算躍到潭水中。
南宮雪落道:“花公子當真打算去試陣法么,我不過開個玩笑而已。”她是不得不去阻止花少卿接下來的行動,一是她確實在開玩笑,二是她看到了南宮貝兒含着怒火地目光,那目光如劍,如刺,如火,所以她有點發怵。
花少卿沒打算聽她勸阻,隻身提劍躍到潭水裏,只是說了一句,“雪落仙子的話,少卿不打算當玩笑話。”
言罷,花少卿便學着葉蕭之前的方式欲在潭水裏擊出一個缺口,當劍身旋轉彎曲了片刻后,劍身似人一般不住地顫抖,不似葉蕭使用時突然失控飛回劍鞘,而是在花少卿的掌控之下,乖乖的極力製造出鑿冰之聲,直到聲音由尖銳轉為悶響,花少卿才面色凝重地急忙收手,攜劍躍出潭水,劍薄而細,脫離潭水后劍身急劇抖動,發出嗡鳴聲,片刻後方才平息。
葉蕭盯着花少卿手中已經平息的劍,道:“此劍劍靈倒是忠誠非常,寧願冒自毀風險也要護主周全。”
花少卿將劍抬高豎立在眼前,撫摸着劍身,感嘆道:“確實如此,而且它還輕如翎毛,所以我給它取名叫赤翎劍。”
葉蕭道:“花公子惜劍之情不會遜色於這柄劍,方才靈劍面臨毀滅風險仍不脫離主人掌心,是不想傷到主人,而花公子同樣不願意為了破陣而去毀滅靈劍及時收手,正所謂心心相惜當是如此,方才在潭中,在下沒有惜劍之心,險些毀劍當下,還請花公子見諒。”
花少卿尷尬一笑道:“葉公子客氣,方才劍靈臨陣脫逃,差點害了葉公子,少卿還沒跟葉公子說聲抱歉呢。”
南宮雪落雖然不懂靈力,陣法,劍靈什麼的,聽他們一來二去的對話,倒也聽出了一些意思,她皺眉說出她的理解:“小葉哥哥的意思是說花公子的劍有靈氣,很護主,且寧願自毀也不會傷到主人對不對?”
葉蕭點頭,道:“是。”
南宮雪落目光凝聚在花少卿正插入鞘中的靈劍上,道:“那也就是說,方才在潭中破陣,小葉哥哥使用靈劍時,靈劍感到危險,脫離了小葉哥哥的掌控,所以小葉哥哥才會受傷?”
花少卿的手還搭在腰間的劍柄上,聽南宮雪落這般分析,手中頓了頓,尷尬道:“雪落仙子何必再重提此事,倒叫少卿慚愧的很。”
南宮雪落懶得搭理花少卿,她覺得如果繼續下去,南宮貝兒定會幫着花少卿來怒喝自己,於是,扯開話題對葉蕭道:“你們剛才破陣是不是算是失敗了?”
葉蕭點頭,淡然道:“硬碰硬是不能了,只能想其他辦法。”
南宮雪落費力瞅着昏暗的潭水,困惑道:“為什麼血珠一直旋轉不停,你們看,血珠是不是在移動位置?”
葉蕭,花少卿,南宮貝兒的目光齊聚潭水中,發現血珠確實在以極慢的速度移動,由慢一點點變快,變得更快,更加快,連倒影都在由慢至快的移動。
四人目不轉睛地盯着移動的血珠,原本還在移動的血珠倒影倏然消失不見,緊接着,移動的血珠也消失不見,似被這潭中水吸了進去。
花少卿問道:“葉公子,這潭裏面的東西是什麼?”
葉蕭道:“我也不知,只是隱約記得好像有人告訴我,一定要尋到一樣東西,而這東西就在靈蝶閣內,藏在玄陰山某處,不曾想誤打誤撞,自己真的找到了這東西的位置。”
花少卿眯眼瞧着這似冰,似鏡的奇怪潭水,幽幽道:“是嗎?”他覺得葉蕭的說辭有些牽強。
葉蕭則目不斜視地盯着血珠消失的位置,陷入沉思。
少傾,血珠消失位置突然泛起波紋,似漩渦一般,想要吸入某樣東西一般。
波紋不斷,吸附力似乎越來越強,葉蕭感覺身體似被某樣東西控制,催促自己靠近波紋。他心頭倏然有些醒悟,在其他人都未注意的情況下,隻身躍到漩渦處,不消片刻,漩渦便將葉蕭吸了進去。
“葉蕭……”
只聽南宮雪落一聲急切地呼喊響起,葉蕭便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這裏猶如混沌空間,什麼東西都是模糊不堪,葉蕭只覺得眼前有無數線條在浮動,黑色的,紅色的,景象十分怪異,混沌中一道藍光與金黃色的光在無數浮動的線條中相互交錯,似在搏鬥一般,氣勢洶洶。
許久,金黃色光芒逐漸暗淡直至消息,那道藍光忽然撲面而來,葉蕭本能的用手去遮擋藍色的強烈光芒,耳邊隨之響起了一陣長長地嗡鳴聲,似劍的劍靈發出的鳴嘯。
葉蕭放下手,怔然地盯着眼前發藍光的東西,是一柄劍,雙刃劍,劍柄處似魚骨般,且雕刻工藝精絕,隱約可見劍柄上雕刻着三個字:噬魂劍。
如此熟悉的名字,如此熟悉的劍,如此熟悉的感覺,葉蕭正是憑着如此熟悉的感覺而找到了這裏,是父親的劍,父親花了三年光陰不知從何處尋得一塊稀世玄鐵,回家后閉門潛心打造了一個月之久,才鍛造了如此一柄寶劍,卻取名叫噬魂劍。
小時候小葉蕭還十分不滿地問父親為何要給寶劍取這種充滿邪氣的名字。父親十次有九次都是神思憂鬱地說這名字好,將來可以解救無數人的性命。
父親的模樣總是看不清楚,葉蕭無數次想要回想起父親的模樣,卻始終無果,他搖了搖頭,逼迫自己不要去回憶。
噬魂劍開始抖動,鳴嘯聲越來越烈,越來越刺耳,葉蕭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耳朵,可刺耳的聲音絲毫未減弱,似越過了聽覺,直接入駐心臟般,心臟驟然繃緊,慌悶,一股鬱結躁動的情緒在心中蔓延開來。
劍在抖動,聲音未停,就這般定在葉蕭眼前,而無形中一直有一股力量在支配着他的思維,想要讓他握住這柄劍,他也確實控制不住握住了噬魂劍的劍柄,抖動即刻消失,鳴嘯聲漸漸平息。
葉蕭右手握劍將劍橫在眼前,左手小心翼翼地撫摸着雙刃劍的劍身,剛一觸碰,指腹便感覺一陣刺痛,拿開手才發現指腹被噬魂劍割傷,血液在噬魂劍刃上即將滑落之際,被吸入到噬魂劍內,劍刃上不留血液痕迹。
嗜血?葉蕭怔然,他不知道噬魂劍的作用,亦從未聽父親說過噬魂劍還嗜血。如此來看,噬魂劍乃邪劍無疑,若是正道之劍又怎麼可能嗜血呢?
而水面上,南宮雪落正焦慮地盯着潭中水,葉蕭消失在波紋漩渦中后,潭水水面再度恢復了平靜,扔一顆石子入水,石子在水面旋轉不停,滴一滴血入水,血水在潭水表面還是血水,不能凝結成珠,亦不能溶於潭水中。
實驗證明,只有葉蕭的血在潭中水面上能凝結成珠,然後移動,然後破陣入水。
“只是不知道,他是否還能破陣而出呢?”南宮雪落這般想着,心中莫名感覺,與其說是葉蕭在找東西,不如說有樣東西找着葉蕭,究竟是天賜?還是陰謀?
她正泛着愁,突然一道藍光破水而出,葉蕭攜着劍飛出潭水落在岸邊。
水成了水,失了冰態,失了鏡態,恢復了生氣,流動翻轉。
南宮雪落欣喜地跑到葉蕭的身邊,道:“你總算出來了。”
葉蕭眉頭深蹵,目光緊盯着流動翻轉的潭水,手中噬魂劍斜抵在地面,做防禦裝,“跑,有危險。”
言罷,葉蕭右手持劍,左手拉着南宮雪落的手,向出口處跑去。
花少卿反應極快,忙拉着南宮貝兒的手,往出口處跑。
南宮雪落忍不住好奇,回頭看去,流動翻轉的潭水突然變成了血色,成了血池,濃烈的血腥味兒從血池裏飄散開來,血池裏的水溢到陸面上,從水裏爬出一隻黑色的……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