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調虎離山
孫一波過了段平靜的日子,回到了正常的學生軌道上。
終於可以和室友們在湘味大排檔暢飲;也可以和岳融相約在圖書館裏看書,卻把頭埋在書後吃零食;還可以在球場上恣意揮灑汗水。
他享受着這樣的生活,有意無意地迴避着去矽谷求學的事。
直到有一天課後,岳書記讓孫一波去了他的辦公室,主動問起了孫一波不願提及之事。
岳書記問:“還記得在那次在武漢,我承諾你的事情?”
孫一波知道岳書記所指之事,應道:“就是去美國矽谷求學的事情?”
“準確的說,是去矽谷附近的史丹福大學,那可是和哈佛齊名的世界名校啊,在那邊交流學習一年,如果各科成績優秀的話,可以留在那邊攻讀碩士學位。並且,你無需擔心學費問題,這項計劃可是公費的哦!”
孫一波當然知道斯坦福的威名,許多國際有名的IT界巨頭,諸如惠普、谷歌、雅虎、思科、eBay等公司的創始人,都出自該校。
他更知道“公費”二字所包含的意義,這筆留洋費用對一個普通股學生來說,無異於天文數字,需要工薪家庭十年以上的積蓄才能攢足,而這一次,可以免除所有的費用。
他倒吸了一口冷氣,試圖穩定情緒,可心跳依然十分劇烈。
岳書記觀察到他因為激動而變潮紅的臉和微微顫抖的身體,是啊,孫一波這個反應太過正常了,也在岳書記的意料之內。
這個機會,可是每一個工科學生夢寐以求的終極目標。
岳書記繼續說道:“由於你在中南區程序設計大賽和全國程序設計大賽的優異表現,校領導決定把今年的這個出國名額授予你,接下來,需要徵求一下你的個人意願,你如果願意的話,過完新千年的元旦,就可以出發了。”
孫一波激動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他帶着顫抖的聲音,問了個出乎岳書記意料的問題:“岳書記,前陣子李佳浩找你,是為了這個事情嗎?如果這次讓我去,那他是不是沒有這個機會了?”
岳書記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有些生氣地說:“孫一波,不該問的事情,你還是不要問為好。去斯坦福深造,不是他想去,就能夠去的!”
孫一波感到疑惑,為什麼問岳書記這個問題,會惹他發這麼大的火?
孫一波沒有接着問下去,轉而想到了朝夕相處的岳融,想到和岳書記團隊共同研發的程序究竟花開何時?甚至想到了不知所蹤的乾隆。
沙州,這個陰雨的小城,有太多無法割捨的東西,牽絆着孫一波遠行的腳步。
他慎重地對岳書記說:“岳書記,今天的事情太突然了,我還沒有準備好,可以讓我考慮幾天嗎?”
“可以,三天之內給我答覆吧,如果你不去,這個名額就讓給別人了。”岳書記冷冷地說。
孫一波離開了岳書記的辦公室,在樓梯口不期而遇了李佳浩,看來前幾日大金所言是真的。
孫一波不願同此人有過多糾纏,想匆匆繞過。
李佳浩卻擋在他面前,打了個照面,說:“孫一波,恭喜你呀,聽說你要出國深造了。”
孫一波納悶,李佳浩怎麼能這麼快得知這個消息,看樣子,這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傢伙仍在覬覦唯一的出國名額,並千方百計地從岳書記那裏尋找機會。
李佳浩表情泰然自若,貌似不屑於孫一波唾手可得的寶貴名額,
難道這個傢伙又施了什麼詭計,另闢一條通往斯坦福的綠色通道?
孫一波欲證實他的猜測,便問:“你找岳書記是為了這個事情?”
李佳浩點點頭,說:“你如果不想出去,就把名額讓給我吧。或者,我們之間可以談談條件!”
孫一波冷冷地說:“這事我還沒考慮好,等有結果再說吧。”說完,便繞過李佳浩離去。
剛走出系辦公樓,他發覺剛帶的兩本教課書落在了岳書記辦公室里,只得折返去拿。
臨近晚飯時間,辦公樓里空空如也,特別安靜。
孫一波輕手輕腳地走向岳書記辦公室,能隱約地聽到屋子裏面岳書記和李佳浩的對話聲,而其中的兩句話簡直讓孫一波五雷轟頂。
李佳浩說:“BJ那邊的人帶話過來,說那個磁盤裏的東西都是加密過的,沒法用。”
岳書記說:“如果那邊要得到完整版本,必須得讓孫一波走......”
孫一波瞬間感到天塌了下來了,天旋地轉,無法站立。這話是從岳書記口裏說出來的嗎?
他狠狠地在大腿上掐了把,大腿很疼,是真的。
但孫一波感到更疼的是心,心在抽搐,心在流血,無法止住。
一年多以來,自己崇拜得五體投地的岳書記,竟然是一個搞特殊交易的陰謀家,怪不得李佳浩在打了乾隆之後能毫髮無損,也怪不得李佳浩在中南區程序設計大賽奪得名次,這些恐怕都有岳書記的功勞吧。
他想起幾個月前柳老師酒後吐真言,說證據遲早會浮出水面的,只是在實驗室這個小小的世界裏,沒人能夠制衡岳書記,只能讓時間來揭示事情的真相。
孫一波沒有進去拿教課書,而像個孤魂野鬼飄零而去,只覺得天地之大,沒有一個可以去的地方。
他沒有去實驗室,也沒有回宿舍,而是行屍走肉般地盪向沙江邊,只想找一個沒人存在的地方,讓靈魂肆意地流浪。
時值冬日,夜晚來得很早,疾風呼呼地刮著,寒冷刺痛了筋骨。
孫一波麻木了,肉體的虐受在靈魂的創傷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他穿過了乾隆和周可人一起走過的那個火車隧道,一輛呼嘯的火車緊貼着他的衣襟而過,他甚至想讓火車把他的靈魂帶走,告別這裏的一切。
在沙州,唯一值得他挂念的就是岳融了,可偏偏岳書記是她的生父,這天底下最難過、最痛苦的事情都糾纏在了一起,剪不斷,理還亂。
他呆坐在沙江邊的圍桿上,像尊雕塑一動不動,足足兩個小時,“怔怔淌思一水間,不覺燈火滿千家”。
一艘機帆船“噠噠噠”地從身邊開過,把他的思緒拉回了些,又想起岳融來。
如果她在身邊就好了,兩人會告別這裏的一切,一起跳到那船上,跟隨星星月亮,閑雲野鶴一般去流浪。
哪怕這裏變得天翻地覆,跟自己又有何干?
風一直吹,吹冷了孫一波的肌膚,也讓孫一波的衝動逐漸冷卻下來。
他努力回憶着記憶里的碎片,想起前段日子在實驗室里看到的一個事情......
在程序收尾的那段時間,孫一波也會幫助忙得不可開交的岳書記打理一些行政事務,偶然在岳書記實驗室辦公桌上,看到過一個包裹,包裹鬆散的一角顯露出半軸國畫。
好奇心驅使孫一波抽出了畫軸並打開,卻是一幅渾厚蒼勁的山水畫,一看題字,令人目瞪口呆,作者居然是張大千。
孫一波的第一反應是,這幅畫是贗品,如果是真品,絕不會用快遞的方式寄過來。
正在這時,岳書記走了進來,遇到孫一波在看這幅字畫,臉色刷地變白,隨即又鎮定下來,辯解說:“哦,這個是仿製品,還沒裱呢,送給朋友裝飾客廳用的。”
孫一波不懂字畫,區分不出書畫的真偽,只是覺得岳書記當時的表情太過慌張,和平時鎮定自若的表現判若兩人。
今天發生的事不得不使他聯想到這些,他的腦細胞繼續飛速地運轉着,分析着最近發生的所有事情,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把一個個無關緊要的斷面重新關聯,事情的來龍去脈逐漸清晰起來。
他覺得不能繼續做鴕鳥,把頭埋在沙子裏逃避一切,而是要站出來,鎮定地面對殘酷的現實,坦然地處理好每一件足夠壓斷他神經的事,置死地而後生。
此刻,他要做的是趕緊趕回學校宿舍,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不要引起老師、同學甚至最親近的人的猜疑。
孫一波從欄杆上跳了下來,用腳踏了踏水泥地,很硬。心底,像路面一樣堅硬,這是放下一切的堅強。
回到了宿舍,宿舍剛熄燈不久,裏面和往常一樣,鬧哄哄的。
小胖和阿發這兩個對愛情最沒發言權的傢伙,正在為一個關於愛情保質期的問題爭論得不可開交。直率的小胖說愛情只有一年的保鮮期,理想化的阿發覺得愛情可以保質一輩子,他們在漆黑的夜裏,看不見孫一波異樣的表情,-只追問着孫一波給個答案。
孫一波嘆了口氣,說:“這個應該因人而異吧,有些人可能一年也不到,半年或者幾個月吧,也有些人覺得一輩子太短,如果有來生,來生還做情侶。”
這個回答讓小胖和阿發都滿意,兩個人的觀點都沒有被否定。大金也在床上鼓起掌來,說:“一波,你說得太好了!”
小胖問大金:“那你的愛情呢,可以保鮮多久呢?”
大金說:“你這個死小胖又給我下套,我不可能說一年的,哈哈。”
小胖又轉過頭問孫一波:“我覺得一波和岳融的愛情,是可以一輩子的,你們總是給人一種細水長流的感覺。”
孫一波在黑夜裏苦笑了下,他覺得自己一定笑得比哭還難看。
在黑暗裏,誰都看不到他的異樣。
孫一波無法預測明天會發生什麼樣的悲劇,又怎麼能夠奢望愛情呢?
可他還是說:“是的。但願能夠天長地久吧。”
阿發敏感地從孫一波悲愴的語聲中聽出些什麼,估摸他心裏有事,便問:“一波,你好像信心不足嘛,發生了什麼事?”
“噢,沒事,有些累了而已。”
孫一波答得輕巧,心裏卻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什麼滋味都有。
他明白,從明天開始,如果無法從容面對岳書記,就等於無法維繫他和岳融的關係,那麼,該戴上一個什麼樣的面具,才能若無其事地和岳書記相處,又由何處能覓得忘憂草,讓大腦選擇性遺忘那些煩心的事,而乾淨透明地和岳融將愛進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