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方思明嘆了一口氣卻又笑了笑，眼中儘是無奈。
“她是南京唯一的女戲子，最拿手的戲碼便是《長生殿》。”
“那年，我初到南京，在碼頭聽到一陣歌聲凄凄切切，悲慘極了。我聞聲去尋，只瞧見個女兒家站在船頭唱着。她在戲班子裏不受歡迎，本就是班主撿來的又是個女孩兒，就算會唱戲也登不了台。可她的聲色太好聽了，我便在那個戲班子無償寫了三年的戲詞，就只是為了讓她登台唱那麼一首。”說罷，他低頭閉上了眼緩緩開口：“後來我寫戲詞寫出了名，她卻依舊只能在碼頭的船上唱着戲。”
“最後一年，班主答應我讓她登台，她卻太緊張唱錯了一句。”
他回頭，兩個人相視着，蘇安在他的眼中彷彿看到了浩瀚星河，無邊無際。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她。”
“她去了哪兒？”她問道。
“去了很遠的地方，但是有空會到我的夢裏。”
蘇安皺了皺眉，知道了哪位姑娘到底去了哪裏。
相比之下，蘇安覺得她很幸運了，她有個寵她的好師傅，有疼她愛她的師哥師弟，還成了北平的角兒，雖說不上紅，也有人排斥。卻比那姑娘好的很多了！
“故，先生因此來了北平？”
他看她皺眉，釋懷一笑道：“我那日做夢，她同我講北平有位姑娘戲唱的好人也長的美，就是沒有紅遍北平城，實屬可惜。於是叫我來祝你一臂之力，讓你升官發財。”
她暗罵他亂開玩笑，嘴上卻也不饒他：“那先生可尋到了？”
“自然尋到了。”
“是誰。”
“自然是蘇姑娘！”
“哪個蘇姑娘？”
“全北平，哪兒還有第二個蘇姑娘？”
她笑着轉回身去，鏡中的自己竟笑的如此這般羞澀，接着摸蹭着那張半花了油彩的臉。方思明見她高興了，也轉了回去，兩人背對背，卻似面對面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裝。
台上的曲兒還咿呀的唱着，唱着，唱到知了入了土，楓葉落了地。
秋分，北平又換了個顏色。
這日，洛瑾凡從外回到梨園。身後還跟着個眼生的隨從，年齡不過十五六，手裏捧着一個小寶箱，小心翼翼的放在他的梳妝枱上。
“洛老闆，您可還有吩咐。”
洛瑾凡坐下，摸着那箱口扣了下開關，蓋子打開來，那裏面是全水鑽的蝴蝶頭面，應着光照的它璀璨耀眼，它還自己發出叮鈴鈴的聲音來。
他炫耀夠了，合上了蓋子故作矜持的笑了笑：“回去后幫我謝過袁四爺，說小凡很喜歡這頭面。”
那小隨從應了一聲，便匆匆的跑出了後台。
方才看見那頭面的人，見外人走了便一堆圍住了洛瑾凡，各個臉上都露出來羨慕的神色。
“喲！這頭面！可真好看！”
“可不是嘛！袁四爺出手真闊綽，咱們洛老闆就要飛上枝頭成鳳凰咯！”
洛瑾凡害羞的笑着，心裏卻得意極了。眼神的餘光撇着一旁打理戲服蘇安，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往這邊瞧。只是一味的將戲服撫平褶皺，理好衣襟，一切同她沒有任何關係。
他嘴角一瞧，不屑的笑着：“就算同是飛上枝頭，他有人啊打底兒也就是個野雞。我可不同，我啊天生就是鳳凰，不過掉到了野雞窩裏，被耽誤了罷。”
這話一說，不光暗罵了蘇安身份地位，還連同整個梨園的人都罵了。
這話大家聽着都不舒服，卻也不能怎麼樣。畢竟人家身後有袁四爺撐着腰，這些個無名小卒可真真惹不起。
蘇安回到梳妝枱前，細心的拿着小刷子蘸着白粉清理着頭面。一個不留神冠面的簪子掉到了地上，就那麼斷了。
這一切都被洛瑾凡看在眼裏，機會來了不免要去嘲諷一番：“嘖，便宜貨真是一摔就斷，真爛。”
她定住去拾簪子的手，壓住了心裏的怒火。她不想多於他計較，本自己在戲班子裏就不太容易，如今他身後又有了袁四爺撐腰，要是還想在梨園待下去，就要忍。
她沒有回應，撿起了簪子繼續清理着頭面。
他得了勢，頭便又抬高了三分，說話的聲音也不自助的響亮起來：“郝師傅！這頭面您可看好了，別什麼人都讓碰，不然壞了，她許是拿命都賠不起。”
洛瑾凡的包頭師傅應了一聲，便將那價格不菲的頭面收了起來。
蘇安看着他們離開了後台，握緊了手中的小刷子。
“什麼野雞鳳凰，戲還沒完，誰贏可還真不一定。”
“你不必與他動氣。”方思明湊前來，看着那精緻卻一分為二的簪子不免有些心疼。
“我沒同他置氣…”蘇安說話的聲音極小，恐他冤枉了自己。
“古言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思想流傳古今，個人的心思不同，不免有人摒棄。”
“那他二人的斷袖之癖…”
話未說完，方思明便做了個打住的手勢，對她輕聲說道：“隔牆有耳，有些話藏在心裏就好了。況且那些個有錢有勢的人是最不願聽有人亂嚼舌根的。懂了嗎？”
她猶豫的點了點頭，表面看起來聽懂了，其實是方思明離他太近，她的心怦怦跳着，心思早就不知去哪兒雲遊了。
這邊葉長生剛下火車，便看見父親的管家早早的就來接站了。
“劉管家？”
劉管家笑呵呵的上前接住了他的行李輕聲道：“少爺，老爺派我接您回去。”
“我父親可好？”
“您這邊走。”說著劉管家在前帶路領着葉長生上了車：“老爺最近總說自己年紀大了，身體不好。”
“莫不是舊疾犯了？”
劉管家笑着搖了搖頭沒再說話。葉長生不免擔心父親的身體，雖說他身體硬朗，但如果舊疾複發，也是要受苦的。等葉長生同管家到了葉新豪的洋房后，見到了父親本人，葉長生才發現剛才的想法就是多餘！因為此時葉新豪正在客廳里聽着留聲機同一年輕的姑娘跳舞！這每個舞步都完美的踩在點上，毫不慌亂，乾淨又利落，哪裏看起來像是生了病的樣子！
這時葉新豪看到葉長生在門口，立馬叫劉管家關了留聲機，帶着他的舞伴走到葉長生面前。
“這是朱司令家的千金，”說著葉新豪一手攬過比他高出半個頭的葉長生驕傲的說：“這是我兒子葉長生，你們認識認識。”
“葉長生你好，我叫朱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