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戲班子來了個新人,是個寫戲詞的。

“打南京來的主,戲詞子寫的不錯,就是不知道怎麼尋思來咱這兒了。”

“不是藍老闆那兒有個寫詞兒的,也是打南京來的嗎!”

“聽人家說是!進了北平就奔着藍府去了!”

跑龍套的人手裏做着活,嘴上倒也不閑着。

蘇安描着貂蟬的扮相,吊梢鳳眼,胭脂緋紅連綿腮紅臉頰眼瞼上。

鼓點起調,生上了場,開了嗓。

一旁預場的蘇安聽着不由心生雀躍,往常的武生大都是別的戲班子過來插戲試場的,大都不熟練。這個就不同了,一開口,盡顯呂布大將之風,霸氣十足。

應着點,貂蟬上了場。癱着蘭花指,繞個腕花兒,一步,一步,一步,緩緩地走着場,一下雲手回眸,眼神飄的老遠,卻又似好近。

下了場,經理照樣訓斥着上場的戲子,表情兇巴巴的,心裏卻是滿意的很。這伙子小孩兒功夫不賴,再勤加苦練,日後也是能撐的起檯面來的。只是這孩子不能寵,就要訓。不然寵的飄飄然了,日後肯定只想着成了名角兒以後去哪兒過什麼樣的神仙日子去了。

“姑娘,可是蘇安。”

她應聲抬頭,站在她面前的男子青袍襲身,梳着三七分的背頭,戴着金絲邊兒的眼鏡,文雅博學,乍一看,只像是大學裏的教書先生。

“在下方思明,新來梨園,是個寫詞兒的。”

“哦,方先生…只聞方先生戲詞寫的入神,不料辦起武生也是個頂個的厲害。”

“小生幼時學戲,而後念了書,便去寫了戲本子。”

他坐在蘇安旁邊,兩人之間隔着一檔空隙。看着經理訓着新生,兩個人不由都聯想到了兒時在戲班子的生活。

“戲子這行當,二三十年代是下九流稱的,各班只收男不收女,蘇老闆得以立身於此唱出名堂,實屬不易。”

蘇安斜着眼瞧他沒說什麼。

這話她是極不愛聽的,憑什麼戲子只能男人來做?那台上恩恩愛愛的那一個不是一男一女一旦一生?怎得偏要奪了女人的優勢叫男人去扮女人,還要大聲喊着:“婊子無情,戲子無義”的話來。

方思明見她不語,想是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抿嘴一笑:“蘇小姐千萬別多心,在下只是想說,在下寫了這麼多的戲本子,愛恨情仇都是由大男人來詮釋的,根本達不到我想要的效果。現如今有了你以後,那我的戲詞可就此活了起來!”

蘇安暗笑着:“此話當真?”

“此話當真!”

蘇安被他這超級認真的態度逗的想笑,冠上的珠兒晃得花枝亂顫。心想着,這人可比那些剛出道只會打混的小生有趣多了,便打趣他說:“既然方先生如此心悅我,不如以後你的戲詞只寫給我一個人可好?”

“嗯?”方思明頭一回聽到有人提出這麼個要求,尤其,還是個姑娘家!

“好…好!”他連連點頭,模樣更是喜人。

兩人自熟識以後,一有空當便呆在一起,在外人看來像是恩愛夫妻成雙對,對於他們來說,其實只是探討戲詞的純友誼關係而已。

可這種想法僅限於蘇安,方思明的心裏對着蘇安可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情感。

他看她的眼中,充滿了愛意。

那日方思明熬了一夜寫了十六字的戲詞,順帶着又寫了這十六字的閑話贈她。

“攜手向花間,暫把幽懷同散。”

“涼生亭下,風荷映水翩翻”

“愛桐陰靜悄,碧沉沉並繞迴廊----看!”

方思明在下場門看着蘇安拿楊貴妃的扮相,突然想到李白寫給楊玉環的詩,將其寫成了戲摺子。

名為----《清平調》。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此女應從天上來,故此人間不可得。李白寫時,想的是楊玉環,你寫的時候想的誰?心上人?”

他的臉頰突然一紅,乾咳一聲點了點頭。

蘇安眼珠兒一轉嬉笑着:“真真兒是羨慕先生的心上人啊。”

話盡,方思明的笑僵住了,他心裏想的是誰,她不知嗎?

他想告訴她,蘇安,我寫《清平調》的時候心裏想的是你,可他太膽小了,他不敢說出來,只好點着頭迎合著她:“是呀是呀,是呀…”

“你看你是呀是呀是呀的!”蘇安收好了戲摺子笑的跟朵花兒似的了:“你呀!就現在這幅模樣,若是叫別的小子們瞧去了定笑你是……”

蘇安還沒想好怎麼說,打一旁收拾道具的夥計補了一句:“急着出嫁的黃花大閨女!”

這話說的真真兒惹人喜,蘇安站在哪兒笑得前仰後合,嘴裏還發出了陣陣‘咯咯’聲。

“你們可別笑我!我入行這麼多年,書讀得是多!可這姑娘……我還真沒見過幾個呢。”

“方公子莫不是還沒摸過小姑娘的手吧!”剛下了場的小武生摸了摸頭上的汗,扯着嗓子說到。

方思明瞧了瞧他,又回頭瞧了瞧蘇安沒好意思說話。

那小武生一下就跳到他對面兒的箱子上,一腳踩在上邊兒,挺直了腰板好不威風:“那時候,我跟着我戲班子的弟兄們一起去河邊吊嗓,這吊著吊著突然不知道從哪兒傳來個姑娘家的叫聲!我這定睛一看,嘿!”說著小武生左手甩了下那長袍,眼神犀利的朝着一個方向定住,右手也指着那地方像極了戲台上的大英雄:“我就瞧見那不遠處有個姑娘在河裏正喊救命呢,我這一個猛子就扎進去救她,到她跟前兒的時候就碰着她的手了。”說完小武生搓了搓手嘿嘿得笑着:“那小手一看就是沒做過活的姑娘家,又軟又嫩的……就是有點涼。”

“你這是趁人之危!我方思明從不做這種事。”

“怎麼就趁人之危了!我要是不抓她這手啊,她早就叫那河吃了不可!”說著小武生跳下箱子,裝模作樣的走了兩大步,立了個架子唱到:“大爺我這是,英雄——救美——呀!”

他這一開嗓,惹得整個後台的人都笑的熱鬧起來,方思明也被他逗的直不起腰,放下了自己那一貫讀書人的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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