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許是過了一月有餘,自程府一別,葉長生再沒來過梨園。她心裏竟有點兒小失落,不知道是因為什麼。
有次經理說她最近心不在焉的像是失了魂,她才覺得不對勁。
怎得就失了魂了?她人這不是好好的,戲還在唱,飯也在吃。
怎得就失了魂?
“今個兒的戲摺子是《長生殿》,蘇老闆,您準備準備。”
長生殿,長生長生,葉長生……
好着,連個戲本子都能想到他這個人。
一想起來那天葉長生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問她有沒有許配人家,她就不由害臊起來。一個男人,怎麼能眾問一個姑娘這種問題!況且!況且…他不是有個紫姑娘了。莫不是他還想三妻四妾?不行,不能再想他了!
蘇安承認自己失了魂了,因為一個見了一面,在自己如意冠上別了朵花的男人失了魂。可那戲本子上本來寫的情愛可不是這般苦,怎麼輪到她,她這個唱遍情愛故事的名角體驗情愛就是這個滋味了?
蘇安想了想說:“經理,我師哥昨兒託人帶信說師傅病了,我想回去看看他。能不能讓錦凡替我一場?”
“這……好吧。洛老闆來梨園也不過小半年,上場次數不多,此番也是磨練磨練。那蘇老闆,用不用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勞您費心,我先走了。”說罷,蘇安只拿着個手提包從後門離開了。
一路沿途經過長樂巷,蘇安聞到陣陣酒香,向前走着路邊有家小酒坊。她買了幾壺陳釀的桃花釀,叫了一輛黃包車,向著蘇家班去了。
那蘇家班離梨園說遠不是很遠,但也不近,出師一年卻未曾想着回去看看師傅,正好這次靜靜心,看看師傅。
今個兒戲院裏唱的是小宴。
“攜手向花間,暫把幽懷同散。涼生亭下,風荷映水翩翻;愛桐陰靜悄,碧沉沉並繞迴廊看。”
“戀香巢秋燕依人,睡銀塘鴛鴦蘸眼。”
說實在的,這《長生殿》若是要蘇安同洛瑾凡相比,洛瑾凡這男兒身也未必會輸,就他這眉眼一顰一笑,說是楊玉環上身也不為過。
“花繁穠艷想容顏。雲想衣裳光璨。新妝誰似,可憐飛燕嬌懶。”
只見他手拿牡丹綉金邊兒的扇子漸漸睇開,那扇上的牡丹綻放的嬌艷欲滴,手腕兒帶着扇子一轉道:“名花國色,笑微微常得君王看。”
這一看,洛瑾凡的眼神定在了二樓的廂房上,那個與他眼神相對的人正是北平有名的袁四爺。
“向春風解釋春愁,沉香亭同倚闌干。”
“好!好!”
那袁四爺看着台上的洛瑾凡,邪魅一笑:“這位老闆是?”
“回四爺!這是我們梨園新請的角兒,洛瑾凡洛老闆,您瞧着不錯吧!”
“不錯是不錯,就是動作硬了點兒,少了點兒小娘子的嬌柔。”
說完他品了口茶,可那眼睛卻未離開洛瑾凡身上一秒。
黃包車停在了小院兒的門口,蘇安下了車,手裏提着的桃花釀還散着香味。從圍牆裏傳來幾個有些放不開的咿咿呀呀吊嗓的聲音,便知道師傅又新收了徒弟。想起小時候在蘇家班的日子,也是每天哭着練功吊嗓練身段,總想着哪天出了這個院子就再不回來了。那想得,若不是兒時吃的苦,現在的日子就不會這麼甜了。
“蘇師哥回來了!師哥回來了!”
蘇安是跟着蘇師傅姓的,不像其他人,成了角兒以後才有屬於自己的名字。蘇師傅也怕蘇安覺得自己是唯一的姑娘家恃寵而驕,所以一直讓他們以師哥,師弟相稱。
蘇安推開門,首先跑來迎接的是小順子,他四歲就跟着師傅學戲,也是最聽話懂事的那一個,長的也是小姑娘的模樣,打拜了師就一直圍着蘇安轉,更是惹的蘇安喜歡的不得了,這蘇安一進門,小順子就激動的說不清話來。
“這是給師傅的酒,拿去廚房,可不準偷喝!”蘇安將酒遞給順子,順子一副護送寶貝的樣子向著廚房跑去了。蘇安同各師弟打了招呼后,進了大廳,蘇師傅正品着茶改着戲本子。
見蘇安來了,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放下了筆迎她。
“徒兒不孝,出師這麼久才回來看您。”說著蘇安便要跪下,被蘇師傅攔住。他拍了拍她的肩,一時不知說些什麼,千言萬語就只化作一句:“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這時在廚房打下手的小凡聽順子說蘇安回來了也急忙扔了手裏的話趕了過來。
“師妹!你終於回來了,一年未見,你過得可好?”小凡抓着她的手將她看了一遍生怕她在外受了什麼傷。
“師哥不用擔心我,我現在可是梨園的搖錢樹,那經理寵我還來不及呢。”
“是,師哥都聽說了!你是名角兒,要不是師哥笨那戲摺子現在還背不住,不然我定同你一起!你是虞姬我是項羽我們……”
“夠了,”蘇師傅看這肖宇凡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便連忙打斷他的話:“今個兒你留下來吃個飯再走吧,我叫小凡去街里買點兒好的。”
“好嘞師傅!。”
“師哥,我同你一起!”說著蘇安同小凡一起出了院子。
“順子喜歡吃碗兒糕,師傅愛喝桃花釀,小石頭和小李子喜歡吃糖葫蘆,小……”蘇安瞧着小凡細細複述師弟們喜好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小凡見她笑就不敢再說了,只好撓了撓頭,想了想剛才自己的樣子也忍不住笑出聲。
“師哥,你記師弟們的喜好記得這麼清楚,怎麼記戲本子就這麼難?”
“你可別笑我了,師弟愛吃什麼是和他們一起出來的時候知道的。至於那戲本子,你也知道,我真的不喜歡背詞。”
“所以呀,師傅就說收了你是虧大了!”說笑間蘇安不經意的看向街的對面,那對面往這邊走的人是——葉長生?
在他旁邊的那個又姑娘是誰?
小凡見蘇安不動了,便順着她的眼神看去,卻只看見對面櫥窗里掛着一把雕刻精緻的劍。
“你喜歡?”
“啊?”
“我說那劍,你喜歡嗎?”
“啊,劍…”蘇安轉移了視線看到了她正面前的寶劍搖了搖頭:“好看是好看,只是不適合我罷了,走吧…”說著蘇安同小凡繼續向前走着。
蘇安現在徹底的失了魂,她曾在夜裏為葉長生失去音訊的事情做了好多的措辭。什麼公務繁忙,抓捕要犯,或者受傷在家休養,出差,會見上級領導什麼的她都想過了,可她最不敢想的就是他有了新歡。
也不該說是新歡,她同葉長生只見了一面說了幾句話罷了,連舊愛的邊兒都沾不到,又哪兒來的新歡一詞。
或許人家對自己只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罷。
自己又何苦如此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