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十月飛花 第十二章 金筆橫花
秋意更濃,濃如嚴冬。
寂寞的夜,破舊的酒樓。
楊晴沒有倒下,她的臉上雖然冰冷、無力、蒼白,但她的軀體跟靈魂依然是冷靜,冷靜而穩定,也許一個人經過過度發瘋、奔潰、絕望就會變成這樣,這樣對一切都會很麻木,麻木而蕭索。
她不是大多數女人那邊嬌弱,沒有主見,容易倒下,倒下就很難、不會站起,甚至懶得站起。
只因她想通了一點,面對問題的時候,要去解決掉問題,而不是被問題解決掉。
這一點也許很簡單,很簡單,但是很多人真正遇到問題時,卻往往被問題解決掉,死在問題里,在問題里呻吟、痛苦、悲傷。
漆黑的夜,黑的什麼也看不見。
她沒有點燈,也不必點燈,只是因為心裏是亮着的,一個人只要心裏亮着,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腳下的路縱使崎嶇、坎坷,也很難令自己倒下,更難令自己倒下就起不來。
她拿了壺酒,切了碟牛肉。
她在漆黑的夜裏過來,彷彿是一隻陰森、詭異、幽美漆黑的精靈。
無生接過酒杯,眸子槍頭般盯着她。
他一隻眼盯着她的臉時,另一隻眼卻盯着她的胸膛,一隻眼盯着胸膛時,另一隻眼卻盯着她的褲襠。
無論誰被他這麼盯着,都會很容易發瘋、崩潰、絕望。
她精靈般站在那裏,瞧着他,瞧着他喝酒的樣子。
無生道:“你沒有點燈?”
楊晴道:“我懶得點。”
無生道:“你沒有拿筷子。”
楊晴道:“我懶得拿。”
無生道:“你並沒有因為荷花死去而傷心的哭斷腸子?”
楊晴道:“我懶得哭。”
無生道:“你好像並不傷心?”
楊晴道:“我懶得傷心。”
無生道:“你變了。”
楊晴道:“變了?”
無生道:“是的,你變得聰明了。”
楊晴道:“聰明?”
無生道:“是的,你不會找我保護你自己了。”
楊晴道:“是的。”
無生道:“為什麼?”
楊晴道:“因為我想通了。”
無生道:“你想通了?”
楊晴道:“是的,我什麼都想通了。”
無生道:“你說說看。”
楊晴道:“我根本就不用找你保護我。”
無生道:“為什麼?”
楊晴道:“因為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會離開我,又何必要求你,這不是脫了褲子發屁,多此一舉。”
她笑了,笑得彷彿是黑夜裏懶得歡樂、懶得發瘋、懶得享受的冷艷凄涼的精靈。
無生道:“你憑什麼說我不會離開你。”
楊晴道:“你的毛病。”
無生道:“我有什麼毛病?”
楊晴道:“你有毛病,你的毛病就是找人決鬥,找很多很多的人決鬥。”
無生不語。
楊晴道:“你找當世一流高手決鬥不但是你的毛病,也是你的享受。”
無生不語。
楊晴道:“你的一生只有這麼個享受,只有從這個毛病里才能享受到裏面的樂趣、歡愉。”
無生不語。
楊晴道:“更令人不可思議的就是你對其它的什麼都不會,也懶得去會,更懶得去享受。”
無生不語。
楊晴道:“你沒有理想,更沒有什麼遠大抱負,你活着就是找人決鬥的。”
無生不語,卻轉過身,屁股對着她,不願再看她。
她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楊晴道:“你不是人,是魔鬼。”
無生道:“所以......。”
楊晴道:“所以不會去求你,因為求你也沒有,你根本就懶得搭理我。”
無生道:“還有呢?”
楊晴道:“還有我知道你不會離開我的,只要我不死,會有很多很多當世一流高手來找我。”
無生不語。
楊晴道:“你就可以找他們決鬥,你那久已空虛、寂寞的心靈就可以得到滿足,是不是?”
無生不語。
楊晴道:“你時間長沒有找到對手決鬥就會變得很寂寞、空虛、無助。”
無生不語。
楊晴道:“甚至會發瘋、崩潰、作嘔,是不是?”
無生不語。
楊晴道:“所以我非但不用擔心你會走,而且更希望萬花樓的花快點來,快點來送死。”
無生不語。
楊晴道:“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無生不語。
遠方有人挑着燈籠過來了,在冰冷、漆黑的夜裏看來彷彿是剛從墓穴填土回來的苦工,說不出的陰森、邪異。
夢入酒花道:“你說錯了。”
楊晴道:“我錯了?”
夢入酒花道:“是的,他會離開你的,而且很快就走。”
柳斜雲道:“是的。”
無生道:“我為什麼要走?”
夢入酒花道:“我要告訴你個秘密。”
無生道:“你說。”
夢入酒花走過去,在他的耳畔輕輕的耳語。
無生點頭。
然後離去,他離去連個屁都沒發一個,看都沒有看楊晴一眼。
楊晴已在喘息,似已憤怒、苦惱、無助。
楊晴道:“你為什麼要他走?”
柳斜雲道:“這對他有好處,對我們更有好處。”
楊晴道:“他有什麼好處?”
柳斜雲道:“他有個約會,我們也要賺錢。”
楊晴道:“你們在我這裏能賺到錢?”
柳斜雲道:“是的。”
楊晴道:“你們怎麼賺錢?”
柳斜雲輕輕的咳了咳。
夢入酒花點點頭,四處瞧着,彷彿在找什麼,又不知道在哪裏?
柳斜雲道:“你確定這裏有花嗎?”
夢入酒花道:“確定,沒有理由不在。”
柳斜雲道:“為什麼?”
夢入酒花道:“槍神無生在楊晴這裏,他們是不會現身的,現在槍神走了,他們該現身了,這種機會他們是不會錯過的。”
柳斜雲道:“是的。”
夢入酒花道:“就是我也會覺得現在機會真的很好了。”
沒有風,他手裏的燈籠忽然滅了,彷彿被看不見的手掐滅的。
有人笑了,笑得陰森、邪惡而尖銳,尖銳的彷彿要刺透所有人的耳膜。
天地間也被這笑聲笑得說不出的詭異、邪惡。
楊晴笑了,道:“你們的錢來了。”
她沒有覺得驚慌、恐懼,似已麻木。
柳斜雲道:“是的,”
夢入酒花道:“我的錢來了。”
他四處看着,彷彿在看着隨時都會飄出銀票,然後伸手去抓。
沒有人,卻有聲音。
“夢入酒花,你的膽子長毛了。”
夢入酒花道:“根本就剩毛了,哪有膽子。”
“你不怕萬花出樓?找你?”
夢入酒花到處看着,道:“當然怕了。”
“那你還敢?”
夢入酒花道:“也就怕怕而已,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
夢入酒花道:“敢問閣下是哪支花?”
“幽靈曳花,你聽過嗎?”
夢入酒花道:“聽是聽過,還殺了江湖中不少不入流的角色,不知......。”
幽靈曳花道:“不知什麼?”
夢入酒花道:“不知你行不行。”
幽靈曳花道:“什麼行不行?”
夢入酒花道:“就是你到底是不是軟貨?”
沒有聲音,卻有喘息,過度憤怒、怨毒的喘息。
夢入酒花從懷裏摸出個酒囊,喝起酒來。
就在他喝酒的時候,感覺到一陣風颳了過來,颳得他喘不過氣。
幽靈曳花撲了過去,撲向他們。
他的人還沒到,陰森森的幾道寒光就掠了過去。
柳斜雲刀光捲動,幾道寒光頓消。
幽靈曳花已揮刀,刀光幽靈般飄動着,正如他的人也幽靈般飄着,他的人跟刀彷彿無處不在,無處不至。
他已喘息,尖叫。
他尖叫的彷彿是過度興奮、發情的幽靈。
夢入酒花與柳斜雲背靠背的站着,他們已感覺彼此背脊已被冷汗濕透。
夢入酒花道:“你賞金我七你三。”
柳斜雲道:“說好的是五五分賬的。”
夢入酒花道:“現在改了。”
柳斜雲道:“做殺手要有誠信。”
夢入酒花道:“我是守誠信,但誠信隨時都會改的,你看現在,是不是應該我八你二?”
柳斜雲苦笑,誠信在這人心裏簡直是屁,屁也不是。
這人改變主意簡直比放屁還要快。
夢入酒花道:“說定了,我八你二,行不行?”
柳斜雲道:“好。”
他想都沒想立刻答應了下來,好像生怕再說兩句就一成也沒有了。
柳斜雲道:“那你要付出點代價才行。”
夢入酒花道:“什麼代價?”
柳斜雲道:“你上。”
夢入酒花道:“好。”
他說完果然上去了,將嘴裏的酒吐了出去,頓時刀光立消,人影散去,不遠處出現了一個人,身上撲了一下火星四射,冒出了火光,軀體在地上不停的滾着。
“夢入酒花,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夢入酒花一腳將柳斜雲踢了過去。“你動手。”
柳斜雲又急又氣又笑,刀光一閃,幽靈曳花的軀體忽然就斷成兩截。
他說道:“你......。”
夢入酒花沒有說話,把楊晴一把抱起,說道:“你可是寶貝,以後釣花就全靠你了。”
漆黑的夜,冰冷的人,寂寞的眸子。
一個人橫在路上,懷裏插着一支筆,斜着眼看向遠方,遠方一片黑暗,令人寂寞、空虛、發瘋的黑暗。
黑暗出現出一條人影。
一披風,一桿槍,一個人。
無生停在這人七尺處,石像般挺立着,挺得比他手中的槍還要直。
眸子槍頭般戳着他,彷彿要將他戳死,活活的將他戳死在大地上。
沒有風,這人的衣訣已在飄動着。
無生道:“金筆橫花?”
金筆橫花冷冷的看了看他,轉過身,道:“槍神無生?”
無生道:“你用金筆?”
金筆橫花道:“是的。”
無生道:“江湖中用金筆殺人的不多。”
金筆橫花道:“是的。”
無生道:“江湖中用金筆殺人不被殺的也不多。”
金筆橫花臉上現出譏誚、得意、冷酷之色,他傲然道:“是的。”
他又接著說道:“江湖中不超過三個。”
無生道:“江南四公子有一位叫神筆書生是不是你?”
金筆橫花臉上得意、譏誚、殘酷之色忽然僵硬,說道:“是的,那有怎麼樣?”
無生道:“聽說那支筆練的很不錯。”
金筆橫花道:“是的。”
無生道:“那支筆現在有多少殺人的招?”
金筆橫花道:“七百二十招。”
無生道:“你腦子記得那麼多招?”
金筆橫花道:“勉強記得。”
他傲然道:“我平時殺人最多用到三十六招。”
無生道:“沒有人令你用過三十七招?”
金筆橫花道:“一個也沒有。”
無生道:“很好。”
金筆橫花道:“很好是什麼意思?”
無生道:“很好的意思就是你的筆跟人是屁,連屁都不如。”
金筆橫花道:“你人活得不耐煩了。”
他的筆已揮出,筆影晃動,他的人也晃動着,已擊出三十六招,無生青煙般飄動着,停在不遠處。
石像般挺立着,挺得比他手裏的槍還要直。
金筆橫花嘴裏的話這時才剛剛說完。
他的臉已因驚訝、恐懼、不信而扭曲。
他說道:“你是第一個逃過的。”
無生道:“你一共有七百二十招?”
金筆橫花道:“是的。”
無生道:“你為什麼不能一下子用掉。”
金筆橫花道:“你要試試?”
無生點頭,道:“是的,一招也不要漏掉。”
金筆橫花冷冷的瞧着無生,額角的冷汗已豆大般滾落。
無生軀體石像般挺立着,眸子槍頭般戳着他。
他一隻眼戳着他的臉時,另一隻眼卻在戳着他的胸膛,一隻眼在戳着他的胸膛時,另一隻眼卻在戳着他的褲襠。
他說道:“我在等你,請出招。”
金筆橫花的軀體已在顫抖、抽動着,他忽然倒下,不停的嘔吐......。
無生嘆息。
他轉身走開的時候就聽到一聲慘叫聲,大地一片死寂,令人寂寞、發瘋、崩潰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