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煙火
單單着一眼,謝皓便明白自己同趙璃的差距,年初宣仁帝欽點的解元郎當下卻是有些慚愧。
謝皓的目的到底不如趙璃純粹,他要將衛國府的百年榮耀延續,甚至從出生就就定下了命格。
趙璃不同,三皇子趙璃自幼養在純孝皇後身邊,又是宣仁帝親自教導,宣仁帝三子,唯有趙璃乃嫡子。
他若就位,那便是心懷天下的天子,他若退居,做個閑散王爺也是不錯。
宣仁帝尚未立儲,趙璃雖是嫡子,但他寡淡至極,端的一副閑散王爺的架子,這讓朝堂中人一時琢磨不透二人的意圖。
趙璃同謝皓有些相像,到底是嫡表親,但氣質上卻是不同。一如冬日湖水般冷冽,一如春日微風般和煦。
趙璃輕啄一口杯中茶,眉目如墨畫,清冽開口:“明日前往江州,你同我一道前往。”
謝皓笑着點點頭,有幾分無奈,他這個表弟被宣仁帝逼着協助大理寺調查江州一案,此時心下正是不爽,自己還是不要觸他眉頭好。
一旁的謝昭看看自己大哥,又看看趙璃,摸摸腦袋,實在不理解他們說什麼,十分茫然,他又不太敢造次,只得吃桌上的茶點,看着窗外。
“嘣!”忽而一聲撼響,夜幕里開出一朵絢爛煙花,璀璨奪目,火光照亮了趙璃的臉,火光劃過他俊逸的臉,歸正的眉,卻入不了他清寒的眼。
只是一瞬,無邊的夜幕又陷入黑暗。剎那后,千萬朵銀樹火花齊放,夜空又被奇光異彩映亮,更甚從前。
如此閃耀的煙火,雖是極美,卻讓汝喬心中升起一股莫名害怕,她將臉轉向屋內,想要緩和這莫名其妙的不適感,卻忽而看見鏤空雕花屏風后,一雙沉靜如水的眸子映着滿天煙火,流露出迷人的奇特光彩。
汝喬有些分不清,到底是他的眼映着煙火,還是煙火映着他的眼。
她突然回憶起那個夢,支離破碎的夢裏,她因夫君叛國,被賜一杯毒酒,她飲下酒後,魂魄離開了身子,飄蕩了許久,看見汗血寶馬上的趙璃,他身着鎧甲,氣宇軒昂,手持寶劍立在城牆下,領軍出征,他的眸子裏的剛毅堅定,與當下這個冷淡沽清的他判若兩人。若噩夢成真,若趙璃卻與夢中不同,那大周豈不是將覆滅在她那狀元郎夫君手中?
汝喬一驚,連忙轉過臉,細汗劃過雙頰,滴入衣襟。索性汝慈被滿天火花引住了,並未發現汝喬的異樣。
汝喬抬手抹去臉上的細汗,她感覺到背後的裏衣有些沁濕,連今日的煙火也看不得不舒心了,心裏只盼着快些結束,回府洗漱歇息。
汝喬聊賴的眸光瞟見沈仙,見她並未看煙火,而是望着屏風后,靜靜的,不知想些什麼。而她身旁的沈沐也是,目光時不時在窗外與屏風之間來迴轉,也不知想些什麼。
思及方才沈仙那般着急應下女管事,如此觀花,沈家姐妹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汝喬抿着小嘴,懶得去猜測沈家姐妹的心思,又輕啄一口茶,待火花散盡,扯了扯汝慈的衣角嬌憨道:“阿姐,我有些困了。”
小妹還小,貪睡乃常事,汝慈如此思量,素手輕撫汝喬的小腦袋,柔聲道:“好,回去吧。”
同沈家姐妹溫聲告別後,汝慈牽着汝喬正欲下樓。
聽到身後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聚德樓樓層越往上,樓梯便越窄,六樓是最高的一層,也是梯子最窄的一層。
汝慈聽到身後的聲響,便拉汝喬退到一旁,盡了禮數,趙璃她自然是認得的。
汝喬學着汝慈姿勢,低頭福了福身,卻見皂角鞋在自己眼前停了片刻,才轉身下樓。
汝喬不明所以,抬頭看了看汝慈,見她明眸皓齒,膚如凝脂,心裏漸漸凝起一股憂愁。
待大姐及笈,求親的人怕是要踏平門檻,那什麼二皇子改如何提防?
汝慈長相隨了喬氏,眉目間溫婉如畫,若是低嫁,沒有靖國府的護佑,只怕遭歹人惦記,難得圓滿。
汝喬發著呆,完全不顧同她招呼的謝昭,謝昭今日出奇聽話,不知被什麼治了,見汝喬沒理他,吐吐舌頭,便跟着兩位兄長走了。
“嬌嬌,嬌嬌?”汝慈見小妹發愣,點點其小腦袋。
“額,阿姐?”
“在想什麼,衛國府的小公子同你打招呼也不理會?”
“唔,擔心阿姐的親事。”汝喬嘻嘻一笑,坦白地說。
汝慈不明所以,聽她如此關心自己,忍不住發笑,邊走邊嬌嗔着:“瞎操心。”
汝喬才回想道謝昭同自己打招呼便問:“謝昭同我打招呼做甚?八成是想什麼壞主意。”言罷軟軟哼了一聲。
汝慈無奈搖頭,這兩小人,向來同冤家一般。
姐妹兩牽着手下樓,上了馬車,沈家姐妹也緊隨其後離開聚德樓,臨走前,沈仙透過圍幔,深深地看了一眼靖國府的馬車,才踩了馬登上了車。
汝慈汝喬回到府中,已是快宵禁的時辰,喬氏還未睡,見女兒們回來了,便趕緊催她們去洗漱,女兒家熬夜是最最忌諱的。
汝慈笑吟吟的應下,同素心回了自己的鹿鳴院,泡了牛乳玫瑰澡,便睡下了。
汝喬還是宿在喬氏的院子,喬氏同往日一般正要哄她睡覺,汝喬小眼珠轉了轉,對喬氏問:“母親,我的呦呦院可修葺好了?”
喬氏有些差異:“怎的,突然問這個?”
“我是大姑娘了,不能再賴在母親院子裏了。”汝喬撅着小嘴,捏着喬氏的袖子,嬌憨道。
喬氏聞言失笑,思及姜松廷不止一次同自己說過,該讓小女兒住獨院了,但自己擔心她住獨院還是太早,沒個準備又離開娘親,受了驚可怎麼得了。
如今見女兒提起,想來女兒是有準備的,抬指捏捏她軟乎的小臉,便點頭應下。
“好嘛,明日你隨你父親去看你大哥,回來后便住進呦呦院。”
汝喬又驚又喜,沒想到喬氏答應得那麼快,她想住獨院,一是發現自己發生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二是擔心在喬氏眼皮子底下,被她發現了少不了擔憂。
還是不要讓她知道得好。
見喬氏答應得那麼順暢,探訪大哥的事兒又提上了日程她自然開心。
笑眯眯地抱着喬氏又說了好些甜嘴話,見姜松廷來了,甜甜的叫了聲父親,又撒了好一會嬌,逗得姜松廷連連失笑,才隨嬤嬤回到自己的小房間。
“可是告訴了嬌嬌明日出發?”姜松廷用剛剛摸女兒腦袋的大手牽起喬氏的紅酥手握在掌心。
喬氏被他手中的溫度感染,香腮染胭,輕輕靠着丈夫懷裏,嘆息道:
“我忽而覺得孩子們都長大了,嬌嬌都開始懂事了。”
姜松廷並未說話,講妻子摟得更深,細細安撫着。
汝喬回到小屋,用了一碗羊乳燕窩才睡下。
香媽媽替她攏下紗簾,扇着風。
睡意襲來,香媽媽關切的臉漸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張臉,那是她夢裏的新婚夫君,同樣的夢境席捲而來,大周城破,靖國府上上下下百來號人相互依偎守在烈火中,任由火勢蔓延。趙璃領着數千精兵,死守金陵城,弓箭鋪天蓋地襲來,趙璃步伐蹣跚,躲閃不及,中了數箭,而城樓下她那夫君跟隨匈奴的將領,叫囂着,汝喬聽不清他們說什麼,只見趙璃命人推來一位女子,那女子靜靜躺在輪車上,如畫的眉目緊閉,朱唇殷紅,卻毫無生息,正是自己!
巨駭之下,汝喬猛然睜開了眼,坐起,整個人像在水裏撈起,冷汗沁濕了衣衫,抬起手放在眼前,看見還是那雙圓滾滾的手,急促的喘息才漸漸平緩。
香媽媽聽見了動靜,上前關切問:“姑娘,可是夢魘了?”
汝喬嗯了一聲,聲音之輕顫讓香媽媽好不心疼,心裏暗暗啐了一口姜芯,若不是她哄騙姑娘去蓮池邊受了驚,怎會擾得姑娘不得安生。
香媽媽命手下丫鬟去點上燈,自己挑開窗帘,將汝喬抱着懷裏,給她換了一身衣裳,又命人換了床褥,哄着汝喬躺上去。
天還未亮,還可繼續歇息。
“姑娘,可要聽故事?”香媽媽拍着汝喬的後背哄着她說。
“嗯…”汝喬有些害怕,便嗡着聲應了。
香媽媽哪裏會說什麼故事,不過說些她小時祖上如何做活養家如何敢羊放牛的事兒罷了。
汝喬聽個半分,腦子裏儘是靖國府里所有人依偎着,等大火蔓延和趙璃中箭的畫面,兩相交織着。
鬧得她腦仁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