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反面
幻覺。
這一定是幻覺。
淡辰相當肯定，不存在另一個雙胞胎兄弟，且自己的相貌在普通人之中僅能算中等偏上，不屬於醫美改造的模範內。
他搖頭，再次看向車窗外。
兩個長相如同一徹的人隔窗對視，一時寂靜無聲，沉默了許久。
直至一方，咧開嘴，用笑容打破了僵局。
車內，淡辰望着詭異的笑容綻放在“自己”的臉上，一種莫名驚悚，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湧上心頭。
車門猛然受一股巨力掰開，緊接着淡辰只覺後頸一痛，便被扯出車外，狠狠摔在堅實的地磚上，好在雙手及時撐住地面，避免了鼻子與地板的親密接觸。
長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淡辰打了個冷戰，終於得以從熔爐般的車廂內解放，這算是得救了嗎？
外界的景象，又讓他不得不懷疑自己仍處幻想之中。
無數白點在空氣中飛舞，雪花在飄落，視野內，小鎮的一切皆處在霧白之中，地上已然開始積雪。
一片白花落入後頸，頃刻融化，順着後背滑下，肌肉不由收縮了一下。
淡辰站起身，抬頭望天，一陽當空，二月環繞相應，虛幻與真實夾雜交互。
嘚……
輕輕的腳步聲自身後靠近，他回頭，不及反應，咽喉就被人扼住，一隻鐵鉗般的手，將他提起，只余腳尖在地上磨擦，掙扎。
另一個他，身材欣長，強健而有力，與其久病剛愈，消瘦乾枯的體形有着鮮明之比。
淡辰看出，這個他，臉上一側缺少應有的傷疤，身體，健康而強盛。
一段話語，突兀地自記憶中重現：
“死者在幻夜重現，帶着生者的記憶，將舊軀埋葬……”
幼時，兄長就喜歡朗讀一些恐怖向的怪譚故事給他聽，讓其痴迷又恐懼，久而久之，不少故事，他也能隨口道出了，過去還因此勸退了一名對他抱着好感的女孩，偶爾想起，心中仍會升起絲絲愧疚。
鏡中人！
存在於古老民謠里的生物，據傳，它們會人瀕死之際，幻化出那人的容貌，將人的靈魂拖入「鏡」之內，一個詭異空間中，吞噬、複製，自身則代替死者的意志，入主身體。
鏡中人這一獵奇元素曾衍生出不少文學作品，其中以《格蘭夫人》為代表。
現在，傳說化作事實，一個容顏與他相似的怪物正扼住他的喉嚨，要致他死地。
「鏡」外，只允許一個他存在。
一具軀殼，只容一個意志說話。
視線開始明暗交替，閃爍，而後逐漸模糊。
淡辰不及多想，指尖用力刺入自己脖子間的血肉，帶着撕裂之感，全力朝外。
“咔！”
鏡中人的手竟然被扯下，鮮紅的暖流淋漓盡致，劇痛讓他面容猙獰扭曲。
淡辰捂住頸脖的傷口，亦是為自己的力道感到震驚，須知對方不久前輕易扯開了厚重的車門，力量極大。
“不對，血，止不住了。”
方才的掙扎中，頸動脈受撕裂，鮮血在噴涌。
虛弱感出現，全身一股氣如被人抽空，淡辰無奈癱坐地上，雪花染白了鬢髮，整個人看似蒼老了數十歲。
視野的餘光，可見一扭曲的影子在痙攣，前進，陰森的喘息聲越發接近……
砰——
一道槍聲，無端響起。
淡辰亦是一驚，努力側了側身子，觀察異樣。
另一個“他”，
搖晃着身姿，胸口出現了個前後通亮的洞口，雙手斷裂，無力下垂在兩側，嘴唇蠕動，口齒張合，似無聲說了幾句話，最終發出了一聲悲嘆。
“……唉……”
可惜，不知何種原因，淡辰並未聽到對方說了什麼，唯有那一聲嘆息清晰入耳。
隨着嘆聲消失，“他”似一口氣釋放了靈魂，身軀暗淡，消失不見。
砰——
腦子裏像是有人開了一槍，淡辰仰頭倒下，望着眼裏唯一景物——慘白，毫無溫度的太陽，停止了思維的運轉。
……
不知何時，咔嚓一聲。
淡辰於意識半清半糊中，艱難地睜開一條眼縫。
空氣中瀰漫著絲絲微妙的馨香，若有似無的夾雜在刺鼻的藥水味中，迷濛中可見數名女子的身形在忙前忙后。
一個稍顯平淡清冷的女聲說道：“把他的上衣脫了，加大劑量注入。”
“可是，患者檔案上為二十歲，其身體骨齡卻只有十七，會不會……”另一個女聲遲疑問。
“照做便是。”
“嗯……”
淡辰只覺得一隻戴着手套的手十分熟練的解下他上衣，上身頓覺一陣清涼。
一根冰涼的手指在他的身上點動，似在檢測着什麼，戳在腰側部時，一股酸麻之感直衝天靈蓋。
緊接着，數條細小的針管自各個方向探入，朝他體內注入藥劑。
他想阻止，手卻使不上一絲勁，十分努力的，終於在約莫半小時后，眼皮眨巴了一下。
此時，周圍的人似乎早已離去，很安靜。
好亮，好白，好大！
淡辰迷糊的睜開眼睛，又迅速閉上了，一盞手術用LED無影燈明晃晃地照在跟前。
全身無力，完全使不上勁，在習慣了張光后，只能靠轉動眼球，用餘光打量四周。
一個房間，不大，牆壁呈單調的灰銀色，擺設在牆邊的架子上放置着不知名的器械。
“你終於醒了。”
一個略帶磁性的男子聲音突兀出現。
“咯……”淡辰臉一下白了，一口氣堵着咽喉，進出不是。
但很快，淡辰便感覺到有雙戴着皮手套的手，將自己挽起，扶靠在床頭上，坐立起那一刻，喉頭總算是舒暢了。
大口喘氣，望向側方，一張蒼白的臉龐出現在淡辰的視界裏，臉的主人是個穿着制服，體態修長的男人，年齡估莫三十上下，長發漆黑如墨，面容英俊，濃密細長的白睫很有特點。
“盧西恩·珀琉斯·奧利維拉，叫我盧西恩即可，瑤金娘鎮的第一警長。”
男人自我介紹道，坐到床邊的椅子上，二郎腿翹起，熟練將一個精緻的老式煙盒湊到鼻旁，深吸一口，上下打量起淡辰。
“你撿回了小命呢，可知你被人送來時，內髒的核心溫度竟高於體表數度，多器官受損，能活下來，就得去感謝凱米希醫生的努力，別忘了。”
“凱米希醫生？我會的。”淡辰想起那道清冷的女聲，點了點頭。
“你的精神看起來不是很清醒，繼續睡下休息一下吧，雖然我要與你處理一些事情，但今晚還很漫長，可以等待，天明前完成就行。”盧西恩禮貌性的笑了笑，站起身，向門外走去。
“你是本鎮的警長？”淡辰問，端起床旁一杯為他而準備的清水。
“是的。”盧西恩在門前停頓。
“我想知道，是誰將我打昏並囚禁於車內，而你們又是如何找到我的。”淡辰深深吸了口氣，他想知道答案。
是誰製造這一出，讓他險些於極度痛苦的方式失去性命？
淡辰認為，自己平素低調做人，未與他人結下仇怨，在安彼斯城療養院內安靜休整了兩年余，卻在踏入瑤金娘鎮的第一日，便遭了黑手。
他想到此行的目的，便是回歸兄長所在，暫尋一個居所，畢竟父母之外，長兄如父。
“難道是老哥招惹到什麼人了？”淡辰飲了口水，心中無奈想道，自己那不靠譜的兄長在人際關係的處理上可謂糟糕。
“指控不成立！”盧西恩走回來，伸出根手指，嚴肅的搖了搖，接著說道：
“今日，接到檢舉電話，有人目擊到一個神智行為異常的男子爬到路邊停靠的車子頂上，從車主忘關的天窗進入車內，並在裏邊鬧騰破壞，幸運的是，相關人員趕到及時，才沒有從中拖出一具被熱死的屍體……”
“噗！”
淡辰猛然噴出口中水，一臉難以置信。
“我有理由懷疑你沉浸在高溫窒息帶來的某種不讓人理解的自我歡愉之中，且意識失常，忘了頭頂上的唯一出口……為了你與他人的人身財產安全……我與凱米希醫生達成了個一致共同的認識。”
盧西恩微笑，自懷出掏出來一份文份。
“這是一份拉克爾精神療養院的入院手續，嗯，由凱米希醫生親筆引薦，估計入院會很順利，最後的步驟，只需要你本人在上邊摁個手印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