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南部 第六章——治罪
晨雞報曉靈,粥后便天明。燈籠猶瞌睡,露柱卻惺惺。
天空依舊處於霧蒙蒙的狀態,可蕭山城的人們卻是已經開始早晨的忙碌,各類膳食小攤紛紛走上街頭小巷售賣自家的特色早餐。
從竹園出來之後,蕭元曜帶着書童蕭石寶“另闢蹊徑”,專門找那些冷清的小巷,卻是想着趁機摸查一番如今蕭山城底層民眾的生活環境。
重新回到大街上的時候,二人是的手上已經拿着許多的特色小吃,諸如糍粑、油條、雞仔餅等,甚至某戶人家在得知蕭元曜的真實身份之後,連忙選出自家最美觀的食盒送給蕭元曜來盛放那些雙手早就拿不住的早點。
蕭元曜對此感到一絲好奇,便是問了一句:
“你家本不富裕,可為何卻有這等精緻的食盒?而且,本公子並未有任何的暗示,你卻直接將此食盒送於本公子,難道是有求於本公子?”
怎料那戶人家的主人聽完之後,卻是神色大變連忙向蕭元曜告罪,並且低聲哭泣,斷斷續續地回道:
“敢教四公子知曉,此等食盒價格不高,僅僅是一個元寶便可購得十個。至於為何要將此物送於四公子,乃是小人一家都不敢忘卻蕭氏之大恩!”
隨後蕭元曜又問是什麼“大恩”,那戶人家的主人說若非是蕭氏前些年南下擊退入侵的蠻夷部落,使得他們村子得以完善保存下來,更是允諾他們即便沒有“籍”,亦是可以在蕭山城做買賣、定居或是娶妻生子。
聽完這戶人家的主人的解釋,蕭元曜的內心對於蕭氏在底層人們的內心印象也有了新的認知,更多的是他感到了一絲煙火氣,他和這些底層人們之間的距離除卻身份和等級之外,似乎在某種程度上是非常接近的!
“公子,民心可用!”
蕭石寶自然亦是聰慧之人,正所謂窺斑見豹、一葉知秋,從此戶人家的表現便可猜測出底層民眾對於蕭氏懷有由衷的感恩之心!
“時機未到!”
淡淡回了一句,蕭元曜沒有停留下來,繼續往崇正宮的方位走去,閑庭若步的姿態讓蕭石寶自愧不如。
蕭山城確實很大,而且沒有實際意義上的城牆為限,這亦是蕭氏老祖宗的精明之處——只要蕭山城一直沒有邊界,那麼蕭氏的封地就可以不斷向四周開拓,東魏王室亦是無可奈何。
沿途過去,蕭元曜有着四駕馬車的便利,倒是用時不久,僅僅是半刻鐘便來到尚德門。剛一到來,只見許多穿着緋紅色官服的官員已經在等候着開門入宮,其中城主府長史葛青瓷站在文官最前面,大佬風範十足。
至於武官方面,站在最前面卻是有兩人,其中一人是蕭氏分宗的蕭金虎,渾身都透露出金戈鐵馬般的煞意;另外一人是封柔,出自渤海封氏,被誠譽為“幼稟駿逸之才,長懷亮拔之氣”,端的是秉文經武。
眾人亦是看到蕭元曜所有的四駕馬車緩緩停下,心裏原本還糾結蕭元曜來了該如何站位,可沒想到此時尚德門緩緩開啟,蕭元曜的車架率先進入,有的官員還想着出言勸阻一二,畢竟這與禮法不合。
可身在最前面的葛青瓷、蕭金虎和封柔面無異色地跟隨在蕭元曜的車架之後,剩餘的人看到三位大佬都如此表現,只能也是按照官階序位一一通過尚德門,緩緩來到崇正宮門前。
“開……宮……門!”
隨着侍中那道弘明清朗的聲音傳來,崇正宮的八扇青銅門被早就守在一旁的侍衛合力打開,
恰巧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射進入,使得崇正宮的整個議事大廳顯得金碧輝煌,比之天京城的九重天亦是不分軒輊!
那座四家馬車被放置在專門的地方去了,蕭元曜早在玄台下面便是走路上來,此刻更是率先大步流星地踏入正殿,這讓某些恪守禮教的官員再次感到不喜,可礙於之前蕭元暘宣佈的那一道決定,他們並沒有當即“發作”!
堂而皇之地坐在那張象徵著蕭山候權柄的六虎寶座上面,蕭元曜沒有任何的不適和緊張,反而是安然若之,隱約之間甚至是有一股期待已久、捨我其誰的異樣,或許他與生俱來便是一位王者?!
蕭元曜在寶座上面“胡思亂想”,下面的官員除卻葛青瓷、蕭金虎和封柔這三位大佬之外,剩餘的人皆是互相低聲細語,似是在議論蕭元曜直接坐在寶座上面並不妥當,畢竟蕭元曜尚未真正接任蕭山候之位。
“咳咳…”
總算是恢復理智,蕭元曜對於自己方才神遊天外的表現還是有些尷尬的,不得已只能是用咳嗽來掩飾,同時也將底下束手而立的官員的注意力重新吸引至自己身上。
“今日集議,先不論事,且來治罪!”
“來人,帶罪犯!”
“喏!”
沒有給那些官員任何阻止的機會,蕭元曜的一連串命令被發出,守衛在正殿外的侍衛得了吩咐亦是立即前去傳令,並未有輕視怠慢之意,或許是蕭元暘早有安排。
不先論事也就罷了,居然還要治罪?治誰的罪?治什麼罪?
部分知曉內情的官員則是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至於有一小部分官員似乎是猜測到什麼,頓時變得臉色蒼白、雙手緊握、冷汗欲滴,落在他人眼裏就是一副做賊心虛的表現。
“假別駕從事蕭勒虎、簿曹從事陳若璧、司庫副令鄭遠昌……”
“呵呵…”
心中閃過此三人的名字,蕭元曜的臉上難免帶上一抹怒意和冷笑,他沒想到偌大的城主府裏面,居然養出了這三條大蠡蟲。
從候立煊的請罪書裏面,簡要介紹了以三人為首的利益集團在不斷侵蝕着原本屬於蕭氏的權益,甚至敢私自和某些化外不臣的蠻夷部落進行軍械交易,果真是利益熏人心啊!
相比較於候立煊的搶奪軍糧、謀殺軍士,此三人的罪過和危害更大,方才也是有或明或暗的目光看向此三人,想來亦是清楚部分內情。
果不其然,在候立煊自我請罪之後,並未參與今日集議的蕭元曙通過其人提供的線索,將許多隱藏在深處的蛀蟲連根拔起,關於以假別駕從事蕭勒虎、簿曹從事陳若璧、司庫副令鄭遠昌三人為首的利益集團所犯下的罪行證據被一一呈送到崇正宮正殿。
“鐵證如山,爾等三人還有何話可說?”
“呵呵…”
“蕭元曜,你如此行事,將來定不得好死!”
“住嘴!爾等已然犯下打錯,如今竟是還當庭辱罵侯爺和四公子,簡直就是無法無天的奸惡之輩!”
“江濡之、洪略,你們這兩條老狗,我們會在地下等着你們的!”
“你們!!!”
“來人,將此三個罪人的嘴巴堵上,莫讓那些淫詞穢語污了各位公士的耳朵!”
“喏!”
在確切的證據面前,蕭勒虎、陳若璧和鄭遠昌三人根本無從抵賴,可絲毫沒有任何的悔恨之意,竟是當眾唾罵蕭元曜和蕭元暘,或許是秋後螞蚱,總想着臨死之前蹦躂一下!
不過蕭勒虎三人此舉倒是引來忠於蕭氏的文士直言抨擊,典學從事洪略、治中從事江濡之便是率先挺身而出,可卻是引來蕭勒虎三人的惡語,臉上已然是怒意滿滿。
“垂柳居士、青雲夫子,無需和此等奸惡之輩糾纏,自有律法來制裁他們。”
“回護之情,本公子銘記於心,還請二位先退回原位!”
“喏!”
垂柳居士指的是洪略、青雲夫子則是江濡之,畢竟是文人雅客,比較樂意給自己冠加各種“雅號”。蕭元曜稱呼二人的雅號,更是討得二人的歡喜,怒意也是稍微減退,緩緩退回原位。
“蕭勒虎、陳若璧、鄭遠昌,你們三人拉幫結派、打擊異己、私售軍械、暗結敵國,犯下如此種種不忠不義、罪大惡極之行,當處以極刑!”
“法曹尉何在?”
“下官在此!”
剛從自己官衙過來的蕭元曙尚未來得及喘口氣,結果被第一個點名,心中難免是有一股怨氣,僅僅是在面對兄弟的時候才有類似的真情流露。
六虎寶座上的蕭元曜也是察覺到三哥的那一股“埋怨”,臉上的尷尬也是一閃而過,如此使喚自家兄長確實有些“人盡其才”的意味。
“咳咳…”
“命你與都官從事、督郵三人共同辦理此案,做到實事求是、依法治罪,決不可讓好人被冤枉,亦不可放過任何一個奸惡之徒!”
“此案文書記錄抄寫一份張貼在各處坊區公示欄,好讓蕭山城的民眾都知曉:無論是什麼人,只要犯了罪,就要接受律法的懲罰!”
“下官必當以法為準,將此案明查到底,為蕭山城攘除奸凶!”
“善!”
被蕭元曜點到名的都官從事馬撫遠、督郵嚴正克連同蕭元曙拱手上前領命,餘下的官員看着如此一幕,內心的感觸不一。
原先和蕭勒虎親近的部分官吏有一種“惶惶不可終日”的罕見心理,至於那些一心為公的官員倒是顯得坦坦蕩蕩,還有一小部分官員則是看向葛青瓷、蕭金虎和封柔三位大佬,着重關注蕭金虎這位蕭氏分宗的領頭人,方才被拿下的蕭勒虎可也是蕭氏分宗的重要人物。
“蕭勒虎、陳若璧、鄭遠昌三人禍國殃民、陰結亂賊、出賣蕭氏,其罪當死!”
“四公子,卑職建議應當立即處死蕭勒虎、陳若璧和鄭遠昌三人,梟首傳閱全城,以儆效尤!”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某些不懷好意的目光,蕭金虎與生俱來的危機感促使他向蕭元曜提出如此建議,還有一層潛在目的在於勸誡蕭元曜這位族侄莫要大搞株連,一切要以大局為重。
相比較於蕭金虎的“主動進言”,葛青瓷和封柔二人皆是保持着“沉默是金”的狀態,使得場內氣氛頓時為之一滯,似乎有一種“風雨欲來”的徵兆。
“呵呵…”
“族叔所說的確有理,蕭勒虎三人罪大惡極,即便是當即處死也毫無質疑。”
“不過……”
蕭元曜的前一句貌似是即將同意蕭金虎的建議,可後來隨之而來的“不過”二字,明顯表明他並不認可這樣的處理方式。
“正所謂:有功必賞,有罪必罰,則為善者日進,為惡者日止。本公子不相信僅是憑藉蕭勒話三人便可輕易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若是沒有其餘的從犯在協助,恐怕他們三人難以成事。”
“以往治罪遵循法不責眾的原則,卻是在於當時的蕭山城局勢動蕩,才勉強一用此等權宜之計,未曾想竟是演變成為常例。”
“此等原則,於今時今日而言:乃是悖論!”
“因此,無論是首惡還是從犯,皆需接受律法的審判和制裁!”
“同時為了避免包庇脫罪之事的發生,本公子特意向侯爺請來蕭山令,若有阻礙查辦此案者,當斬!”
“謹遵侯爺指令!”
只見蕭元曜的手中端着一塊用古小篆鐫刻着“蕭山”二字的青銅令牌,此物乃是歷代蕭山候的身份象徵,更是可以直接調動隸屬於蕭山候的所有武裝力量。
蕭山令外觀看上去雖是極其簡易古樸,可裏面蘊含著歷代蕭山候的殘存意志,更是由三位煉器大師以五行屬性的天外隕鐵合力製作而成,整個煉製過程花費了十年之久,乃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天階上品之器。
此令一出,原先還保持着“沉默是金”的葛青瓷、封柔二人亦是恭敬行禮,卻是對蕭山候蕭元暘的敬重。
崇正宮所發生的一切在有心人的刻意宣揚之下,在不到半天的時間便是傳遍整個蕭山城,普通民眾則是對於這類奸惡之徒深惡痛之,紛紛走上街頭自發唾棄、抨擊和“討伐”蕭勒虎三人被押解遊街的親屬。
臭雞蛋、爛菜葉等“攻擊性武器”被淳樸善良的蕭山民眾使用得相當熟稔,而且投擲的力度和角度非常恰當,基本都精確無誤的落到蕭勒虎三人的親屬身上。
一直以來都是養尊處優、高人一等的權貴之家,享受着來自萬千卑賤之民的供奉和逢迎,蕭勒虎三人的親屬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居然落到枷鎖加身、遊街示眾的凄涼下場,巨大的落差導致他(她)們頓時彷彿得了失心瘋,紛紛破口大罵、神情瘋癲。
可惜民眾卻是不買賬,從公示欄里已然得知這三家人所享受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出賣國家(蕭山城)利益的基礎,如此不忠不義、大奸大惡之家,可唬不了一心護國的他(她)們!
若說蕭勒虎、陳若璧和鄭遠昌三人倒下對誰的觸動最大?
那自然是常家這一類的大商人!
無論是在何處,官商勾結都是一種常態,以蕭勒虎三人為首的罪官群體和包括常家在內的多位大商人結成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二者互相之間各取所需、互相扶持,在政治、經濟、社會甚至是軍隊在內的各方面攫取原本屬於蕭氏和廣大蕭山城民眾的合理權益。
若是任由此類反蕭氏、反民眾的貪污集團繼續存在,那距離蕭山城消亡之日不遠了!
常家大院,原本是富貴祥和、秀麗安寧的一處寶地,地下盤桓着一條充滿靈氣的山泉,若是初入此地之人,還以為是誤入仙境呢!
可此時卻是一副雞飛狗跳的模樣,僕從、女婢皆是倉惶逃竄,就連豢養的各類靈寵也是掙脫了牢籠,從此“逃命天涯”!
唯有常立言身邊尚有數名好手依舊矗立,神色之中絲毫沒有露怯之意,更是不曾有獨自逃亡之心。他們曾經皆是逃犯,如果不是常立言出手搭救,恐怕早就在十年前就身死族滅,哪還能逍遙快活人世間?救命之恩、當以死相報!
常立言沒有想到武都衛的行動如此迅速,或許他的一舉一動早就落在武都衛的眼中吧?所以他都沒來得及送走家人,便是被武都衛破門而入,直接將自家攪得天翻地覆,罪名便是常家窩藏罪犯、陰結亂賊、出賣軍情、叛國棄民,已然嚴重觸犯《大魏律》,可判死刑!
常家上下被捕只是一個開始,候家、莫家、舍於氏等大小數十家大商人紛紛被武都衛找上門。其中部分大商人選擇困獸猶鬥、殊死抵抗,可惜在強大的力量面前都是土雞瓦狗,最終沒得及被審判入獄,便是身死族滅,只留下一片唏噓;剩下的大商人見到如此下場,皆是紛紛主動認罪,倒是保留了幾分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