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糖果與狼
等我睜開眼,前所未有的冰冷,腦袋裏面好像有成百上千根鋼針在刺着腦髓,轉個頭我都需要緩個幾次才能偏出一點角度。
一個小姑娘握着我的手,低頭趴在我的床邊,要是沒猜錯,還是那位姓葉的妹子。
我手指動了動,她立馬抬起頭來,看見我睜着眼,說:“你醒啦!”說完她自己卻哭了出來。
我說:“你哭啥呢,我又沒死,謝謝你了。”我都能聽出我自己的聲音沙啞異常,十分虛弱。
她也就是哭着,沒說話,她還是我救她時候的裝扮,衣服沒換,那我估計我暈倒的時間不長。
我就問她:“我躺了多長時間了?”
“40個小時了。”她說。
我開了個玩笑:“都兩天了啊,你都在旁邊呢?”
她抬手轉頭擦了一下眼淚:“沒有,我剛來你就醒了,巧不巧?”
騙誰啊,身上的衣服都是那天摔在地上抹的泥和葉綠,要是回家能是這一副光景?
我也不點破:“那挺巧的。”
兩兩無言,一陣沉默過後,我們同時說了一句:“謝謝。”
我是謝謝她能照顧我,她是謝謝我救她一命。
我被她認真看着我的眼神盯得怪不好意思的,我就暗自檢查自己身體的情況,這一檢查,可是嚇掉了我半條命。
我現在除了頭和雙手可以動之外,其餘身體部位都毫無知覺,只能隱約模糊地傳來遍體的寒冷之感,我癱瘓了?
晴天霹靂!
我不接受,我趕緊問她:“我怎麼了?”
她眼中又起來了一層水霧:“都怪我,為了救我,害你成了這樣。”
此話怎講?
她接著說:“檢查以後,醫生說你的脊椎全部被重物砸錯位了,雖然骨頭沒碎,但沒有一個在原來的位置了,他們還說,一般人要是遇見這種情況疼都疼死了,都怪我,都怪我。”說完,她又嗚嗚哭了出來。挺漂亮的姑娘老是哭的稀里嘩啦的,我趕忙說:“不怨你不怨你,我自己的問題,不是你害的。”
她一遍用力握着我的手,一邊說:“就是因為我!”
還有這麼往自己身上攬責任的也是頭一次見。
我說:“那有醫生說有啥方法治療不?”
她說:“醫生說得動手術,把每一根骨頭都需要重新定位,這個手術得分階段幾年才能做完,而且就算全部能夠成功複位這輩子也可能一直坐着輪椅了。”
我還沒插話,她就接著說:“你放心,你是因為救我變成這樣的,以後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說話算話。”
我趕忙擺擺手:“如果真的變成你說的那麼慘,也和你沒關係,你別太自責。”我想說,你不值得為了一個廢人耽誤自己,但我心底都不接受我是那個所謂的“廢人”!
她咬着嘴唇搖了搖頭,沒說話,卻給我一個堅持的眼神,好嘛遇見個認死理的人了。
我嘆息一聲,她彷彿懂了我意思,趕緊說:“手術費你別擔心,我有錢。”
我看了她一眼,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有個屁錢,而且還是實習階段,沒工資,還貼錢那種吧。
她好像又懂了我的意思:“我,我,我家裏很有錢,這家醫院是我家開的。”
我心想,我心裏的想法你都知道,我倆這算不算是心有靈犀?
我說:“別騙我了,這醫院是公立的吧。”
她說:“這醫院是我爸爸以個人名義捐給政府的,包括裏面的設備啥的都是我家花的錢,我家有錢,你別怕。”
聽到這裏,我就很吃驚了,莫不真是個富家千金吧,我問:“沒騙我?”
她猛地點了點頭:“沒騙你,你放心。”
我看了她的眼睛好一會兒,她也用眼睛看着我,純凈,透徹。
我都有點不敢和她直視,我趕忙說:“那我要抱着你大腿討生活了。”
她臉一紅:“你怎麼永遠都是這種色胚模樣。”
我的天,我也只是順口說的玩笑話,哪裏又是什麼色胚?
我費了半天勁才說動她讓她回去換身衣服再休息休息,不用一直陪着我,我這副模樣肯定是跑不了的,她便堅持要換件衣服就來,不會過多耽擱,說完她也爽快地扭頭走了,我倒希望她別再回來,世間有些女子,應該被這見了鬼的世道溫柔以待。
等她離開后,我思前想後,總覺得這事沒那麼簡單,因為在我昏迷期間,一直重複地做着一個夢,還是之前的那個夢境,被兩條蛇纏的死死的,而且這一次它們在吞我的過程中,還越發用力地纏繞我的身體,就是在夢中它們居然也把我的脊椎用力地擠壓成彎彎曲曲的,一個夢居然和現實如此的相似,難道說我身上發生的一切都和那兩條被電死的畜生有關?這時耳邊又回想起來接到的那通電話:“你快要死了。”
快要死了!
那天夜裏停電的那戶人家必然是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必須得問問他們!
我拿起手機撥通了老劉的電話,沒和他說我又進醫院的事情,簡單的寒暄了幾句就讓他幫我查查a44戶主的電話號碼,老劉讓我別掛電話,這就去電腦檔案里查。
a44那戶人家留的是個固定電話號碼,我道了聲謝就結束了和老劉的通話,趕忙給a44撥了過去,居然是空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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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物業都能留空號的人,怎麼就那麼透露着一股詭異的味道呢?
我又撥通了老劉哥的電話,請他幫我親自去一趟a44那裏看看有沒有人,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情找那一戶人家。老劉哥聽我說的認真,也趕忙去尋找,可是敲了半天也沒人開門,估計是沒人在家,我囑咐老劉哥這些天幫我留意這戶人家情況,只要有人就給我打電話,最好是攔住了人以後當面給我打電話,老劉問我到底出了什麼事,嚴不嚴重,我就說出了一點私事,不大也不小,請他多上心,他表示會一直去那裏轉轉,一旦發現那戶人家有人就立馬聯繫我,我說謝謝了,等辦妥了請大傢伙幾個同事吃頓好的,老劉哥還取笑我是個窮光蛋就別裝大方了,等我去上班大傢伙都已經準備好給我接風洗塵了,我也是挺感動的。
等和老劉結束了通話,我就翻來覆去想這幾天發生的事情,想要找出來任何可疑的地方,沒等我深思,我的病房裏走進來了一個陌生人。
一個陌生男人走進了我的屋裏,並且隨手關上了門。個子不高,方臉,年齡估計四十左右,身體應該挺好,步伐很穩,腰姿挺拔,穿了一身西裝,貌似還挺貴,雖然我根本不懂西裝,但我能感覺到。
他很不客氣地坐在了屋裏唯一的那個凳子上,都沒經過我這個“暫時屋主人”的同意。
他說:“蕭歌,20,北疆九龍城人,高中學歷,現在是一名小區維修工,人品湊合,性格浮躁。”
要說他沒經我同意就坐下是沒禮貌,那他說的這句話可就是明顯的挑釁行為了,他意思很明顯,他是查完我的底細才來的。
我說:“喲,那麼了解我,來給我說媒的?”
我自然是拿他打趣,卻明顯看得見他眼角一揚,能出現這種微表情說明被我點中了!
但是這種人來說媒,必然是不可能的,那就是他來找我必然也和這個“說媒”兩字有關聯,要麼是有事和我有聯繫,要麼是有人和我有關聯,而且逃不開“說媒”這一層或深或淺的關係。
我看他不說話,疑惑地問道:“真是來說媒的?”
他頓了一下,貌似壓了一壓心底想要蹦出來的情緒,還是面無表情地說:“我說那一句是表明我對你知根知底。”
我敷衍了一句:“我還以為你是給我介紹相親對象的呢,還別說你穿的挺像婚介所的司儀。”我自然是在埋汰他,以此作為他挑釁我的反擊。
他說:“我叫葉國生,是葉曉的父親。”
葉曉是誰?
八成是那個姓葉的小姑娘本名了。
我點了點頭表示你繼續說。
他便繼續說:“曉曉應該和你說了,我很有錢,非常有錢那種。”
我眉頭一皺:“你在監聽她?”
他說:“這個不用你管,你也管不着,你只需要認真聽我接下來要說的話。”
一個父親在監聽女兒,這是個變態吧,我暗自決定,等他走了我就報警抓這個禽獸。
他接著說:“你救了曉曉,而且被砸成了癱瘓,我絕對會幫你找最好的醫生給你治好,起碼可以保證以後你能正常地走路,另外還會給你一大筆錢,足夠你富裕地生活下去,這些都是感謝你救了曉曉而應得的。”
我問:“那你認為還有哪些我不應該得到的呢?”
他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長地說:“以上說的那些只需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可以馬上着手安排你去國外治療,而且錢會立刻到賬。”
我都能猜到他要說的條件是什麼了。
“你只需要在曉曉的面前消失。”
“我要是不答應呢?”
“那你可能就要真的在這個世界裏消失了。”
我都快要被氣樂了,我說:“你威脅我呢?”
他仍然是面無表情地說:“我只是在闡述我可以辦到的事情,你認為這是在威脅你,那也可以。”
真是可怕的很呢,難道有錢人都是這麼一副德行?這我就不得不懷疑這人是黑道的吧?
我剛想說幾句可以找回場子的話,他的手機忽然響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信息內容,站起來說了一句:“不要自尋死路,很快我們會再見面。”
說完就轉身離開,我趕緊說:“有種你別走!”
他貌似給了我一個看白痴的眼神,匆匆離開了。
我估計他還沒走到樓底,我這邊就又來了一個人,葉曉。
她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好像頭髮也洗了,還沒幹,濕嗒嗒地盤了起來。
我指了指她的頭髮說:“怎麼不吹乾再過來?”
她解開頭髮抖了抖,披散在肩上,笑了一下:“趕的急,來不及吹。”
我說:“沒必要這麼趕的,你應該在家裏睡個覺的。”
她用堅定的語氣說:“那可不行,我不在的時候你要是死了怎麼辦!”
得嘞,也是個神經大條的主兒。
我又聯想到她在被他父親監聽,難道她自己不知道嗎?
我打算試探試探,我不在乎他父親現在聽不聽得見我說的話,就算聽見了又能咋滴,真當我怕他?誰家還沒個背景?就算沒背景,誰家還能沒有個有背景的親戚不是!
我問:“你家真的有錢?別不是為了安慰我編出來的,別到時候為了湊錢給我治病把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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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就賣給了地主老財當小妾了,我可捨不得。”
她卻害羞似的趕忙說:“哎呀你這個人怎麼一張嘴就沒個正經話。”
“我這不是心疼你嗎,真要是為了救我而賣給了別人,我可不願意,不如直接便宜我多好,我寧願下輩子一直癱着。”
她用力地掐了我胳膊一下,氣呼呼地說:“你這人吧,說的話永遠不正經,雖然我能聽懂你在關心我,但我覺得你以後得改改,說話要認真嚴肅少開玩笑。”
我說:“我投降,被你打敗了,請你認真回答我的問題就可以了。”
她笑了一下:“我沒騙你,我家可有錢了。”
我說:“有錢的大小姐會騎着電動車上下班,還和我這等草民住在一個低廉的小區嗎?”
她停了一會兒,說:“這些都是有原因的,你別管了,你的病放心好了,包在我葉曉的身上了,我問我爸要錢,他不敢不給的,估計都怕給我給少了,怎麼樣,你就放心吧,我一會就打電話給她。”
她是笑着和我說的,我卻分明感覺她在哭,那是我打從一生下來就有的直覺,我不僅可以看見表面的喜怒哀樂,那種在靈魂上產生的任何情緒,我都可以感受得到,就好比眼前這個姑娘,她明明笑的那麼漂亮那麼自信,只不過是讓我放心罷了,其實她的內心是極度害怕與委屈的。就好像一個孩子在家裏被父母拳打腳踢以後給了一塊糖果,結果遇見一個快要餓死的人,她就立馬把糖果拿出來給那個人,還對別人說著你看我家可有錢了,都把糖果當飯吃,你快吃吧,吃完我再回家給你拿,而誰也不會明白,她回家再拿一塊糖果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人,是善良的,我知道。
我就這樣看着葉曉,她就用笑臉對着我,過了好一會兒,她的笑容明顯綳不住了卻還在死撐着,我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臉,說:“想哭就哭出來,我當看不見就是了。”
她猛地抱住了我的胳膊,無聲的哭着,身體因為壓抑着哭泣而一顫一顫的,斷斷續續地說著:“我不想回家,不想見到他啊。”
每個人都會有那麼一個不願意與人言說的故事,這個故事裏面必然是到處沾滿了鮮紅的血。
我說:“不回去就不回去啊,幹嘛哭成這樣,是不是你爸長得太嚇人了,三個鼻子四個眼啊。”
她抬起頭看着我,我看見她這次回去補的妝又算是白搭了,都哭成小花貓了。
她說:“不行,我得回去要錢。”
我伸手給她擦了擦眼淚,好嘛,擦完我都看不清眼睛眉毛了。
我說:“現在打個比方,我死了和見到他哪個對你來說更恐怖一些。”
她想了想:“見他會讓我更害怕一些,但是如果必須要選,我一定會讓你活着。”
我問:“那你不怕啦?”
她也抬手抹了抹眼淚說:“怕還是會怕的,但我要救你啊。”
“那說明在你心裏我比他更重要咯?”
她還認真的點了點頭:“嗯,在我心裏,一隻狗都比他重要。”
好嘛,我和一隻狗的分量也沒差多少。
她說:“我是不想見他,畏懼他,但不代表他在我心裏有任何分量,我討厭他甚至想殺死他,而且我也試過了。”
那種眼神我還是第一次從她的眼裏看見,坦白地講出來她要去殺了她自己的父親,好像殺死她的父親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一樣。
我拍了拍她的頭,即是安慰也是打斷她繼續說話。
她握住了我的手,說:“你不想聽我的故事嗎?”
我把手抽回來故意翻了個白眼說:“不樂意聽,跟我有啥關係。”
她愣了一下,然後又笑了,這次是真的開心。
輕輕地把頭抵在我的胳膊上,她說:“謝謝你。”
謝謝你不讓我再次揭開我的瘡疤。
我輕輕說了一句:“不客氣。”
我心裏頭知道,若是他爸仍然在監聽着,我估計已經被他爸恨的死死的了,我估計他爸都有可能開始聯繫殺手來殺我了。
跟葉曉又東一頭西一句地聊了半天,葉曉說我的胳膊好像比剛醒的時候更有力了,我也發現我現在除了仍然脊柱以下沒有知覺以外,我的頭也不疼了,胳膊也和平時沒啥區別了。
葉曉趕忙去叫醫生來看看我是怎麼恢復的,在她去找醫生的時候,我翻開手機通訊錄,撥通了一個從來沒有打過的電話。
響了有四五聲,那邊接了起來“哪位?”電話那頭是一個很久很久沒聽到過的熟悉聲音。
我輕輕地喊了一聲:“六叔,是我。”
“小歌子?”
“嗯,是我。”
然後那一邊沉默了好一會,才又說:“誰出事了?”
“是我有事,我可能遇見怪事了。”
“你現在在哪裏,我們見面說。”
就這樣,六個小時以後,一個本應該只能存在我記憶里的六叔出現在了我的身邊,那個被爺爺說成是“惡魔附體”的六叔,那個被從家譜除名的六叔,那個已經頭髮見白的六叔,穿着在我記憶里一摸一樣的中山裝,提着一個小藤條箱子,站在了我的病床邊。
他朝葉曉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便看向我說:“我來了。”
我心大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