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犧牲
當天下午,毛淺禾根據田雨提供的手機號碼,將電話打給了當年志願者活動的發起人杜琳琳。
和田雨一樣,杜琳琳也是一名臨床醫學專業的畢業生,如今就職於海潭市中心醫院,在婦產科任副主任醫師。
“於沐桐”這個名字沒有留給她太深的印象,“海潭市最美醫生”卻令她印象深刻。杜琳琳的語氣蔑然,“婦產科的醫生去當了網紅,挺罕見的一件事兒,不鑽研學術,只想着怎麼紅,這種事只有於沐桐能做得出來。不知道省醫院的領導是怎麼想的,如果這種事發生在我們醫院,不用領導多說,你也不好意思在這裏繼續待下去了。”
毛淺禾:“您剛才說……於沐桐是婦產科醫生?”
杜琳琳:“難道不是嗎?她大學的專業和我的一樣,都是五年制的臨床醫學專業,前陣子還在微信上問過我一些關於腹腔鏡手術的問題。”
於沐桐在大二與杜琳琳相識,那時的她還沒有換專業,二人交情不深,至於後來的事,杜琳琳不清楚也是正常的。但是,腹腔鏡手術屬於臨床醫學的範疇,與口腔醫學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關係,於沐桐在微信上問杜琳琳這樣的問題,着實很奇怪。
毛淺禾蹙眉,問道:“於沐桐是哪天問的你這些問題?”
杜琳琳打開微信,“3月19號中午12點08分。手術時間是23號晚上9點多。”
毛淺禾:“患者是什麼情況?”
杜琳琳:“患者宮外孕,年紀不大,好像是個大二學生,因為hcg值很高,包塊也很大,患者大出血,已經不能用藥物進行保守治療,當時的情況非常緊急,於沐桐為她切掉了左側的輸卵管,手術很成功。”
無意插柳柳成蔭,毛淺禾原本打算問一些關於當年志願者活動的事情,卻沒有想到竟然牽出了於沐桐為患者做手術的這條線。口腔科的醫生私自為婦產科的患者做宮外孕手術,無論手術最終是否成功,都已經嚴重違規,需要承擔相應的責任。
電話按下了免提鍵,杜琳琳方才說的這些話,在場的所有偵查員也都聽到了,面面相覷,這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調查結果,聽起來就像是一個玩笑。
李洋:“省醫院管理嚴格,連多取一套手術器械都會報備,不會縱容這種低級錯誤的發生,宮外孕手術有非常大的可能性是在於沐桐兼職的康樂醫院做的。患者接受手術的時間在晚上9點以後,婦產科的醫生已經下班,於沐桐或許是在情況緊急的情況下才攬下重任的,畢竟她也是一名學過臨床醫學的醫生,腹腔鏡對她來說是小手術,她能夠應對自如。”
文佳:“宮外孕手術分為剖腹手術和腹腔鏡手術兩種。前者,開腹取胚,創口大,恢復的時間較長。後者,微創手術,只在臍輪處及下腹部刺穿3-4個小孔即可,術后恢復快,且併發症少,如今選擇腹腔鏡手術的患者較多。患者無論選擇哪種手術,都應該在正規的醫院進行,由專業的醫生操作,無論身為口腔科醫生的於沐桐把臨床醫學專業學得有多好,她也不是專業的婦產科醫生,沒有資格做這場手術,這名女大學生的膽子不是一般的大,簡直是胡鬧,拿自己的生命在開玩笑!”
毛淺禾:“我反而認為這名女學生是故意選了醫生都下班的這個時間,點名讓於沐桐來做的這場手術。宮外孕,切掉一條輸卵管,從此懷孕的幾率降低,對於一名女大學生來說這要比流產手術更加痛苦,心理上受到的傷害要比身體的還要大,不僅會擔心以後懷孕困難,還會害怕某一天被人知道了自己曾做過宮外孕手術的這件事,所以患者會想盡辦法不留下關於這次宮外孕手術的任何信息。根據康樂醫院負責人提供的信息,於沐桐在醫院的地位很高,因為地位高,便有了替女孩暗中操作這些事的機會,只要不走正規的手術通道就可以。於沐桐沒有被趕鴨子上架,相反的,她在幾天前就開始為這場手術做準備了。”
李洋:“這名女學生既然能找到於沐桐,應該是清楚她曾學過臨床醫學的,或者曾聽別人說起過,唐毅曾在三月的中下旬頻繁的前往省醫院找於沐桐,並且刻意避開了眾人。如果將這兩件事情連繫在一起,這名女學生很有可能就是與唐毅發生了性關係的人。”
毛淺禾點頭,“於沐桐之所以願意幫助這名女學生,有三個原因。第一,為了給多年的自學生涯交一份滿意答卷。第二,為了多賺一點錢。第三,順手賣唐毅一個面子。”
任煙生靜聽幾人的分析。其實,在毛淺禾與杜琳琳的通話結束后,他便已經找到了案件的突破口。方才之所以一直沒有說話,是想着重聽一下毛淺禾的分析,在靜聽其言的這一過程中,他的心裏只有四個字:後生可畏。
任煙生:“小禾的調查很細緻,在最短的時間內查到了最重要的線索,於春和柯笑做了兩件看似精明實則愚蠢的事情。第一件,否認於沐桐與唐毅認識。事實上,這兩個人不僅認識,於沐桐還為唐毅的女朋友做了宮外孕手術。第二件,拿走了於沐桐戴着小樹形狀胸針時拍下的那些照片,只為了不讓我們查到關於女兒的那些舊事。我們接下來的工作重點已經很清楚了,就是找出在3月23日晚上9點多接受宮外孕手術的這名學生,找到了她,再查她的社會關係,這三起殺人案基本上就偵破了。女學生的社會關係很簡單,不難查。”
文佳:“愚蠢的父母,可笑的行為,僅僅為了避免被那名接受宮外孕手術的女孩的家長訛一筆,連自己女兒被害的真相也不想追查了,百般遮掩,讓我們多走了這麼多路。”
李洋:“兇手與這名女學生的關係一定是很親密的。唐毅使她懷孕,於沐桐切掉了她的一條輸卵管,所以他殺害了這兩個人。但是牟晴與這件事並無關聯,為何也被殺害了?”
毛淺禾:“在案偵的初期,我們查到牟晴在做保險工作之前曾做過賓館前台,唐毅與女學生開房的那晚很有可能就是牟晴為他們辦理的入住,在兇手的眼裏,女學生的宮外孕與牟晴有着脫離不了的關係。兇手在作案后拿走了牟晴的u盤,那裏面應該有當晚辦理入住的顧客名單。”
文佳:“以兇手的思維去分析整件事情,無論這場宮外孕手術由哪名醫生去做,這名醫生最終都會被兇手殺害。因為在他的眼裏,是做手術的醫生害得女學生變成了一個不完整的女人。”
張哲:“宮外孕,就是受精卵在子宮以外的地方着床吧?是子宮有問題?還是輸卵管有問題?這麼年輕的小姑娘,怎麼會發生這種情況呢?”
毛淺禾:“宮腔適宜的微環境是受精卵着床的必要條件,與宮腔微環境改變密切相關的因素都可能干擾受精卵的着床,從而成為宮外孕的主要病因。還有,導致輸卵管結構或功能障礙的病因,比如排卵障礙、輸卵管功能受損等也可能導致宮外孕的發生。”
張哲:“在事後吃一粒緊急避孕藥不就好嘍?”
毛淺禾:“緊急避孕藥並不是百分百避孕的,在沒有保護措施的最後一次同房后的2小時內服用,避孕成功的概率在98%左右,簡單點說,越早服用,避孕成功的概率就越高。但由於緊急避孕藥一次性向女性的身體裏注入了極大劑量的激素,非常傷害身體,不可作為日常的避孕手段,每年最多只能吃兩次。”
在這之後,偵查員前往康樂醫院。
醫院負責人在無路可走的情況下承認了於沐桐在3月23日晚上私自為婦科患者做腹腔鏡手術的事實。然而,偵查員翻遍了3月23日-24日這兩天的住院患者名單也沒有從中找到這名符合條件的女大學生。
任煙生:“宮外孕手術后需要靜養,患者是一名很愛面子的女學生,不會將這件事情告訴父母和同學,所以家和寢室是她不可能去的兩個地方,術後去月子會所這樣的場所的可能性非常大。唐毅在三月份曾向於沐桐借過八萬塊錢,這筆錢很有可能就是支付這項費用的。”
毛淺禾打開手機地圖軟件,“本市的月子會所一共有42家,我和馬猴學長稍後就去查。年齡在22歲以下,這是其中的一個篩查條件。唐毅在借高利貸的時候曾提出只要現金,很有可能是因為這名女學生沒有銀行卡,帶着幾沓現金去繳費的患者不多,這會是另一個篩查條件。有這兩個條件做篩查,一天的時間應該能查完。”
任煙生點頭,“還有,小禾,這名女生在登記的時候未必會使用真實姓名,查找到符合條件的人後,記下她的現住址。疫情期間,海潭市有規定,無論是看診還是住院,都需要填寫詳細的住址,清楚這名女學生的住址后,我們通過內網也能找到這個人。”
毛淺禾和李洋離開后,任煙生心裏的一塊大石終於落了地。
只要找到這名接受宮外孕手術的女大學生,三起殺人案的偵查工作就臨近尾聲了,這名女學生一定能被找到。兇手煞費苦心的從茫茫人海中找到唐毅、於沐桐和牟晴,一定與女學生的關係非常親密,有可能是女學生的直系親屬,比如父親、兄弟,有可能是女學生的現男友,也有可能只是一個遠遠守護着他的愛慕者。
辦案區內,張哲和小濤正在進行第二遍視頻篩查工作,在第一遍的篩查工作結束后,並沒有在3月28日康樂醫院的院內、院外監控中找到符合特徵的可疑人。
任煙生目送毛淺禾和李洋走出警局大門后,也加入到他們之中。他憑着多年的刑警直覺認為兇手在殺害牟晴之前一定見過她,只有先見過真人,才能清楚她的住址。
受疫情的影響,所有患者在就診之前都需要詳細填寫聯繫方式和現住址,這是兇手獲知牟晴所住位置的唯一方法。
兇手當天有很大的概率和牟晴掛的是同一個醫生的號。
任煙生取出一支煙,點燃,夾在手指間,他不相信一個身高1.85米以上、體型壯碩的男人會在人群中如此不顯眼,只要他出現,就能被發現。
夜已深,警局外燈火輝煌,第二遍的篩查結果依然令他大失所望。
張哲:“任隊,我們一幀不落的查了七個多小時也沒有見着兇手的影兒,兇手應該是沒來過醫院,我覺得咱們沒有必要繼續在3月28日的監控錄像上糾結下去了。”
小濤:“現在的私家偵探不少,兇手有可能通過私家偵探查到了牟晴的住址。”
任煙生不是固執的人,卻在這件事上始終也沒有鬆口,他將錄像回放,從張哲的手裏接過鼠標,開始查第三遍。張哲認為希望不大,上眼皮和下眼皮已開始打架,小濤喝下了一杯接着一杯的速溶咖啡,和任煙生一起苦熬着。
晚上10點,篩查監控錄像的第十一個小時,張哲和小濤伏案小憩,連任煙生也有些熬不住了。他從辦案區走去,在衛生間裏洗了幾把臉后又回來,重新在電腦前坐下。
冷水漸漸驅散了睡意,任煙生從辦公室的書架里取出毛淺禾在幾個月前親手製作的蜂蜜柚子茶,用茶匙挑出兩勺,用溫水沖泡開,輕嗅着清甜香氣。
錄像中,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年輕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男子沒有戴帽子,只用一隻藍色的口罩遮住半張臉,全程低頭,無法看清其容貌,左手握着一隻飲料瓶,雙腿用一條毛毯蓋着,就診記錄本放在毛毯上。年輕男子雖然坐着,也能看出他的身高不低,從坐高推測,身高不會低於1.80米。
任煙生將監控錄像切換到診室區域。
在中午11點32分,年輕男子坐着輪椅朝牟晴就診的那間診室緩緩移動。約一分鐘后,上一名患者從診室離開,並將門關上,瞥見坐在輪椅上的年輕男子后,又為他將診室的門打開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年輕男子拿起就診記錄本,將毛毯掀開,左腳非常靈活的從輪椅的踩踏處移了出來,不過,很快,又收回去了。
年輕男子的本能反應是站起來,而不是坐着輪椅進診室。雖然是一個不易察覺的微小動作,卻還是被任煙生看到了。
任煙生將視頻暫停,定格的畫面被放大。畫面中,男子的左手的手背中間處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疤,與之前陶氏牙科診所的醫生的描述完全吻合。
坐在輪椅上的這名男子就是殺害唐毅、於沐桐和牟晴的兇手。
興奮着,任煙生在桌子上捶了一拳,“他媽的,讓我們好一頓找!”
正在小憩的張哲和小濤被這拳頭捶擊硬物的聲音驚醒,打了個激靈。夜晚11點,晴朗整日的天空突降暴雨,驚雷乍響,幾道閃電似乎要將這靜止着的萬物劈開,老樹搖動,豆大的雨點拍打着羸弱的桃枝,天空的變臉讓人猝不及防。
任煙生立即將電話打給正在米蘭國際城和尚湖翡翠灣蹲守的偵查員,提醒他們兇手有可能會用輪椅做偽裝,要注意留意坐輪椅出入小區的可疑人。
洪見寧負責在米蘭國際城做蹲守工作。聽着這話,他猛一驚,立即對4月24號的情況做出了彙報,“任隊,米蘭國際城曾出現過一位坐着輪椅的年輕男子,他當時……”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一個本市的陌生號碼打進任煙生的手機。
“任大隊長,既然你執意去揭小敏的傷疤,我也只能以牙還牙了。毛警官很漂亮,你的眼光不錯,不過,用不了多久,她的美麗臉蛋就會變得千瘡百孔,是你逼我這麼做的。從特警隊離開后,我本不打算再與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有瓜葛,偏是你,非要去勾起小敏的傷心事,惹我憤怒,你和特警隊的其他人一樣虛偽噁心。毛警官很快就會下去和她大哥、二哥見面了,任大隊長,我歡迎你來送她最後一程,凌晨一點,我們老地方見。記住,你一個人過來,否則,毛警官就會像於沐桐一樣痛苦地死去。”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支隊長羅德推開。
他面色凝重,沉默兩秒鐘后,勉強忍下哀戚。
“半小時前,惠愛月子會所的門前發生了一起持槍殺人案,李洋犧牲,毛淺禾被兇徒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