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溫柔藉失意，清酒解寂寞

何為命運？既有命數，又有運氣。萬事萬物交織互聯，彼此之間產生了一種紛繁複雜、潛移默化的關係，這種關係的絕對性、穩定性、客觀性就是一種命數；而運氣則是一種能夠改變命運的力量，恰恰與事物的相對性、發展性和人的主觀性有密切關係。

回到宿舍，嬴政把單刀赴會山南市的有趣經歷悉數講給大家聽，就像奇遇記一般。中午回到家中，吃上了鮮味十足的大螃蟹，但他對報考山南市選調生的事隻字未提。

四月柳絮在山南市天空肆意飛揚。嬴政又來到這個已經有了初印象的城市，潛伏在考場附近的小村莊裏，找了一個小旅館將就過夜，房間內僅有一張床，簡陋至極。此次住得如此寒酸倒非因為經費緊張，而是因為考場在地處偏遠的大學城裏，剛剛投入使用不久，周邊荒野叢生，能夠找得安身之所已是萬幸。

挫折不知不覺讓嬴政有了更強的抗壓能力，先後兩次單槍匹馬而來，但此行的孤寂感已蕩然無存，即便是陋室也能安然熟睡。

有了選調生失利的教訓和雲海省安全廳的公務員考試的成功經驗，他對公務員考試有了深刻的理性認知，從時間精力的分配到難易程度的把握，再到攻守取捨的戰略部署，都有了高精度的應對方式，幾乎達到了遊刃有餘的狀態。從拿到試卷和草稿紙開始，填寫考試信息、檢查試卷、瀏覽試題、迅速研判題型難易程度、列出每部分答題時間及優先順序、明確捨棄題型及兜底方案，一氣呵成，一切操作皆如程式化，就連翻試卷、審題目都像掃描儀一樣規矩。

走出考場大門，嬴政抬頭看了看天空，笑着揚長而去。

揭榜之時，“嬴政”赫然寫在山南市選調生面試名單上，此刻有兩句話最適合他的心境：一是“浪子回頭金不換”；二是“功夫不負有心人”。欣喜之餘，他對背井離鄉有了些許惶恐，這或許是所有人異地就業的同感。

昆湖省公務員考試公告出爐，昆湖省公務員筆試與山南市選調生面試竟在同一天，這讓嬴政更加糾結。對於嬴政而言，面試如同過場，山南市選調生已是囊中之物，但從此將走上背井離鄉之路，跨省調回隆城堪比登天。隆城市又是昆湖省省會城市，歷來是公務員考試競爭壓力最大的戰場，有的崗位千里挑一。若放棄囊中之物，而做出一個勝敗難料的選擇，從眼前來看，並不是明智之舉。

但嬴政就是一個喜歡做不明智選擇的人，不是因為他看不清形勢，而正是因為他不只看清了眼前的形勢，還看清了很久以後的形勢。從這一個決定開始，他學會了在更長的時間維度和更廣闊的空間裏規劃生活，合理做出取捨。

接連的打擊除了讓人感到痛之外，也會降低痛覺的敏感度，甚至是麻木。嬴政屬於前者，在幾次失利之後，急躁的心反而漸漸平靜下來。回看自己沉迷網游的兩年時光，似乎都被網線被抽空了，除了虛幻的江湖恩怨和對現實生活的悔意，什麼都沒有留下。對時光肆無忌憚的揮霍，換來一本厚厚的欠賬簿，需要一點一點還清。好在嬴政懸崖勒馬，幡然醒悟。

昆湖省公考前的一段時間，嬴政就像一個會自我編程的機械人，每天起早貪黑按部就班地做着同樣的事，每個考試的細節都在反覆精修，狀態漸入佳境。

2010年，隆城市級機關的崗位不但少而且要求苛刻，絕大多數都要求研究生及以上學歷，嬴政看着為數不多的區縣以下的崗位，猶豫不定。現在對於他而言，崗位熱度、工資水平、離家遠近都不是關鍵，只要在隆城市行政轄區內，他就有鹹魚翻身的機會，最為要緊的莫過於穩妥地找到立足之地。

就在嬴政猶豫不決之時，譚瑛約他見面，在一家新開的音樂餐廳，名字叫“夢黎”，老闆是音樂學院畢業的學生，環境優雅，適合閑談小敘。

學校緊跟社會潮流，許多自主創業的書吧、茶吧、咖啡吧、酒吧陸陸續續走進校園，又陸陸續續停業破產，但也有個別店面經營異常火爆，根本區別就是在定位的精準性和發展的前瞻性上存在差距。

嬴政來到夢黎餐廳，譚瑛早已就坐，還是一樣客氣地起身相迎。

“你來這麼快啊。剛才我在圖書館，今天沒騎車子，走過來耽誤了點時間。”嬴政解釋道。

“沒事，我也是剛到，好久沒見你了，最近都在忙什麼？”譚瑛看嬴政的目光里夾在了太多的情愫，有期望，有失望，有惶恐，有無奈，還有無助。

嬴政有意迴避目光：“最近就是準備省考啊，馬上就要考試了，就這一件事了，成敗在此一舉了。”

“我聽說你考上了其他地方的選調生和公務員了啊，得先恭喜啊。”

“沒有，沒有，只是進了面試而已，和省考筆試衝突，不去了，還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比較好。你怎麼樣？怎麼突然約我出來，有什麼事么？”

“倒是沒什麼事，就是想約你了。再說了，入黨的事還沒有感謝你呢。”

“沒這麼簡單吧，心情不好么？還是有什麼心事。”嬴政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聯繫譚瑛，但一直關注着她的狀態，這也是為什麼赴約的原因。通過大三以來的種種跡象，他能夠預判到譚瑛的畢業季及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都將會在迷迷糊糊度過。

“恩……”譚瑛喃喃半天，一直直盯盯地看着嬴政，傻呵呵地笑。

“叫我出來，你又不說話，笑得我心裏木亂。”

“真的沒事，看到你，心情就好了。本來是有些不順心的事，現在也不覺得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了，不說也罷。”

“你這……”嬴政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那咱也不能大眼瞪小眼，就這樣坐着啊。”

“奧，對，我去點吃的，我請你吧，沒兩個月就要畢業了，以後想請你吃飯都難呢，萬一你當了大領導，恐怕都不會記得我了。”

“哪能啊，我是那樣的人么。你今天的話聽起來總感覺怪怪的。既然你要請，這次我就不和你搶了，簡單弄點就行。”

嬴政看着譚瑛的身影，熟悉又陌生，惆悵而又無奈，陳舊的過往如浪花一層層翻湧而來。

“點好了，都是你喜歡吃的。”

“我喜歡吃的？”嬴政都不知道自己喜歡吃什麼，他的精力好似從來沒有放在過美食上。“奧，用心了，都點了什麼？”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還賣關子啊，也不怕點錯了？萬一我不喜歡吃呢？”

“啊？不會吧。”

“哈，開玩笑了。”嬴政看了看店裏的招牌菜，卻有一道牛排很是吸引目光，莫非是牛排？

服務員送餐，一份西紅柿雞蛋蓋澆飯、兩瓶啤酒擺到面前。嬴政一愣，飛速檢索記憶，自己何曾透露過喜歡吃西紅柿雞蛋蓋澆飯。不禁疑惑道：“這是？”

“你忘了啊，你以前和我說，小時候你最喜歡伴着米飯吃西紅柿炒雞蛋啊。”譚瑛臉上露出一絲得意。

“奧？我還和你說過這個啊，哈哈，我自己都忘記了。”那是嬴政童年的一種情懷。因為媽媽每天忙着拚命掙錢，無暇親自給嬴政做飯，多數時候會給他留下十來塊錢，讓他到街上自己買飯吃。就連西紅柿雞蛋拌飯這樣一道普通的家常便飯對嬴政而已，都是十分難得的，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與爸媽圍着飯桌坐下來，香香地吃上一頓。

“你快嘗嘗吧，看看這的好吃不，合不合口味？”

“好，看着就很好吃。那你吃什麼啊？怎麼還弄了兩瓶啤酒啊？還要喝酒么？”

“我點了牛排，那個做的慢，一會兒就上來，你先吃就行。酒，咱倆一人一瓶唄，預祝你省考金榜題名唄。”

嬴政心想：蓋飯配酒，也是醉了。“好，也好。”

牛排上桌，一人一份，

“呀，還有驚喜啊，我以為真讓我蓋飯配酒呢。”

譚瑛笑道：“請大班長吃飯，哪能那麼小氣啊。不過，你要是不想吃的話，可以退了奧。”

“吃，吃，必須吃，鎮店招牌呢。那我就不客氣了奧。”

啤酒開瓶，譚瑛為嬴政斟酒，提酒：“為我們的相識，先喝一個唄，這可是我們相識四年來第一次喝酒奧。”

“好，為相識喝一杯。”

歲月兌酒，更加苦澀難咽。氣氛一度凝噎，此時又是嬴政大秀幽默天賦，笑語連珠，驅散愁雲。

“祝你前程似錦，心想事成。”譚瑛笑着，兩行眼淚順着流下來。

嬴政心一酸，強忍着淚花，咕咚咕咚把酒吞了下去。“對，我們都要前程似錦，為我們的美好的未來，乾杯！”

“再提一杯，我們都要好好的。”譚瑛已現醉意。

“不喝了，細水長流，弄得像訣別似的。譚瑛，聽我的哈，不管遇到什麼困難，都要學着堅強一點，只有思維保持清醒，才能不讓命運遏住咽喉。”

“恩。不說別的了，喝酒。你不喝我喝。”譚瑛似乎沒有聽到嬴政的話，也或許是聽夠了這些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大道理。

嬴政天生厭惡伶仃大醉的女孩，此刻卻無能為力，他打電話給喬佳，請她前來把譚瑛帶回宿舍。在過去的兩年時間裏，他沒有過問譚瑛的生活，也不曉得這兩年光陰譚瑛都做了什麼。他只知道譚瑛沒有準備司法考試，也沒有報考研究，甚至沒有報考任何地方公務員考試，難道就是傻傻地等待命運審判么？但，這一切已經超出了嬴政的管轄範圍，他不想再越雷池，只能眼睜睜看着，愛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