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流光
我曾收容難民,搭棚施粥。廣進香火,祈福擋災。
阿父不知道,我補救他鎮北王的名聲,賣的卻是自己的首飾。
粥施了三天三夜,卻不能滿足這些難民。不知道哪裏來的流言,道我阿父剋扣軍餉,貪污腐敗,才至民不聊生。
最後,粥棚被拆了,鍋碗瓢盆一律被砸,我的馬車也被掀翻了。得虧一個街頭乞丐幫我搭好了馬車,帶我逃出了難民窩。
我不止一次勸阻過阿父做事不要太招搖,可惜阻擋不了他的野心。早年間,念息他征戰沙場,病痛纏身,又兒女雙亡,他的名聲或許還能與忠義二字沾邊。
可眼下,他做下的許多錯事,私穿明黃的帝王袍,無召夜開宮門,公然持刃御前覲見……
早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上天偏讓我懂禮守義,然而怎知忠孝難以兩全。
“我幫你坐穩這個位子,瓦解我楚家的勢力。不求后位,不用封侯稱爵。”
“陪你演好這齣戲,你能否保我滿門無虞?”
李逢歡將手搭在我的肩頭,鄭重起誓。
“只要鎮北王不鬧什麼么蛾子,我以帝王之名允諾你,楚家子子孫孫,一生福澤綿延。”
如何才能讓人摔得痛,還能殺雞儆猴?
答案是:把人給捧得高高的,恩榮加冕,再趁其不備,狠狠推下去,頭破血流,面目模糊。
楚家已經無法再往上走了,滿門鼎盛,子孫皆拜官封侯。而我也開始了宮裏的恩寵,曠古所稀。
李逢歡籠絡了許多權臣,都是為他肅清楚黨打下的基石。那些權臣們的女兒,一個個花骨朵似地,在這般青澀的年紀就送進了深宮,前路未卜。
我並未要求李逢歡不碰她們。我哪能在意這麼多?
可李逢歡說,他要給我無上恩寵,把戲演足了。
是啊,他要讓我阿父知道。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寵的何止是我,是整個楚家。
為此,李逢歡夜夜宿在我的承恩殿,與我同榻而眠,從未踏入其他妃子的寢殿。他就是要讓別人知道,再往他的後宮塞個百八十人又如何?無一人再能入他的眼。
我現在約莫能理解后宮裏那些女人的拈酸吃醋了。誰不想帝王的恩寵只在自己身上?
沒有任何一位女子能夠抵擋如此柔情。一雙秋水明目,比那輪皎月迤邐的倒影還顯得含情脈脈。
他會為你描黛眉,會為你尋奇珍,甚至會為你罷早朝,會為你下御廚。
“紅塵一騎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可自此,李逢歡再未同我談過他接下來的計劃了,他收起了心計,卻讓我隱隱擔憂。
不會怨懟,不會鬥嘴。我們只是執着地演好這場戲。
他把我的名字加進了宗祠,以帝王唯一的妻子,母儀天下的皇后名分。
疼我,愛我,憐我,惜我,他做得滴水不漏。就像普天下任何一位痴情的男子。
甚至於,我有時會懷疑,他的眼神分明是落在我的身上,卻似虛無,一點也抓不住。
還是透過我看向了別處?
半月後,阿父捎了信給我。
道是這李逢歡也不算多精明,還是被他壓製得不能動彈。如今的朝堂,楚家子弟獨佔半邊天。
看到這裏,我只是凄涼地笑。迴光返照而已。李逢歡存的什麼心思?不過是麻痹人心,等到野心被喂大,好揪出差錯來治罪而已。
提筆,思量再三,我只得一筆一劃寫道:阿父,萬事需篤慎,切莫損人不利己。
再不敢往下寫了。宮裏眼線這麼多,誰知道這封信會不會先叫李逢歡看了。
阿父曾勸我,不管我與李逢歡真愛也好假戲也罷,都得有個孩子。
有個孩子,爭王奪嫡都是小事,只求關鍵時刻能保一條命。
怪我當初沒想明白。
也得為自己多做考量了。
暮色漸沉,落日餘暉。
后花園裏,我倚在竹亭的木欄上,底下水波層層暈開。湖心一亭,還是我嫁給李逢歡那天修築好的。
我夜邀他於後花園相聚,也不知他會不會來。畢竟這種事,動動腳趾頭都能想到。鴻門宴,赴了百害而無一利。
他來的時候,我已經擱水裏泡着了。親自試了藥效,足以讓人意亂情迷,只等着瓮中捉鱉了。
“李逢歡……”我軟綿綿地叫他。
他看出我的異常,沒有輕舉妄動。瞥見幾個酒瓶放在石桌上,其中一個已經空了。他拿起來聞了聞。
我的意識還很昏沉。當然不是故意的,我突然往湖底下沉去。
只一眨眼,李逢歡已經跳進湖裏,炸開的水花在我眼裏像是能燙着人。他游過來,攬着我的腰,我剛好能斜斜地倚靠着他。
湖水明明涼得刺骨,我卻恍若無感,反而身體發燙。
“你的身體怎麼這麼涼?”我伸手扒拉他的衣服,左摸摸,右蹭蹭。
“酒里有葯,你故意的?”
他的語氣微涼,擒住了我的手,略一用力,便將我扛上了肩。
“咱們得有個孩子。”
我偏頭,唇瓣相磨。李逢歡並不閃躲。
“楚懷清,對不起。”
我怔愣了一瞬,不理解他話里的意思。
“你拒絕我?”我嬌嗔道。
“你不要入戲太深了,利益關係而已。”
“我不會愛上你的,希望你也是。楚家人如此驕傲,也會上趕着來貼?就算這樣,你也要嘗試?”
他這話屬實傷人,我細細咂摸,忽覺心口刺疼。抬眸,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像珠子似地往下落。
偏他又裝出一副憐惜的模樣,替我拭去兩滴淚。
“把戲玩得很好,可也別著涼了。”
李逢歡打橫扛起我,一步一步踏上岸。路過湖心小亭,我仍執拗地順走了一個小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