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被鐵鏈禁錮的困獸
在陳先生和路老的爭吵聲以及緊鑼密鼓的張羅中，一個月後，蘇錦籌備許久的錦繡閣終於趕在入秋的頭一日正式打開了大門。
關於開張，蘇錦和顧瑀還在沒人知道的時候起了一點小小的分歧。
按蘇錦的話說，乾脆就門口放一掛鞭直接打開大門，對着路過的人喊一嗓子表示個意思得了，一切從簡。
畢竟她和顧瑀昔日的親人如今都是兩看生厭的惡人，至於朋友就更是少得可憐。
霍三和賴老五提前幾日就被顧瑀抓來當了勞力，陳先生和路老穩穩地坐鎮後方，宴周和青竹跟着忙裏忙外跑了個滿堂彩，仔細一數，就算是認真備下了請帖，其實也找不到可以送的人。
可顧瑀不同意如此敷衍。
他比蘇錦本人更重視開張的事兒，也更加不想忽略蘇錦為此作出的努力，跟蘇錦慪氣似的自己寫了請帖，還像模像樣地送了幾張出去，就連門口綴着的紅綢都是他親自去買來綁上的，任何細節都不肯馬虎。
有了顧瑀的安排打點，裏間備下了待客的席面，外頭迎風展上了錦繡閣的紅綢，蘇錦在身後的笑鬧聲中用力扯下遮擋在匾額上的紅綢，錦繡閣正式開張了。
宴周雙手緊緊地捂住青竹的耳朵，看着蹲在門前的顧瑀點燃掛鞭的時候拖着人就往後退。
「躲躲躲！」
青竹被他扯了個踉蹌，惹得身後的蘇錦笑出了聲兒。
「瞧你那點兒出息！」
「你也躲着點兒。」
蘇錦只覺得自己耳邊一熱，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顧瑀捂着耳朵往後退了幾步，跟着父母前來賀喜的葉可燃見狀眼裏飛快閃過一抹說不出的黯然，可還是強打起精神擠出個笑對着蘇錦說：「恭喜，開張大吉。」
「是啊，大吉大利！」
滿臉喜色的葉嬸熱情地往蘇錦手裏塞了個紅封，樂呵呵地說：「我之前還擔心怕趕不上好日子，千趕萬趕可算是趕上了沒耽誤你的大事兒，往後順順噹噹的！」
她說完滿臉新奇地湊到門前圍着擺在最前頭的人形擺件轉了一圈，滿眼新奇。
「你別說，送來之前我還覺得你拿這擺件擋地方礙事兒，可被你這巧手一擺弄，馬上就不一樣了。」
竹編的擺件空洞寡淡，擺着也看不出什麼稀罕。
可蘇錦巧思。
她在擺件的最裏頭裹上一層隔檔的棉布，又在棉布的外頭穿上了自己趕着時間做出來的漂亮衣裙。
人像的頭上戴上了一頂與衣裳同色的紗帽，既擋住了人像空洞缺失的五官，又營造出了一種特殊的神秘感，恍惚間甚至讓人覺得立在店裏最前頭的這兩個擺件是活生生的美人兒，讓人見了就挪不開眼。
別的先不說，這樣吸引人的東西放在滿縣城裏，那都絕對是獨一份兒的新鮮，誰見了能忍住進來看看的心思？
葉嬸嘖嘖稱奇地誇蘇錦的手藝，蘇錦聽完笑得眉眼帶彎，看到不遠處走過來的楊老闆，側頭對着站在角落裏的陳招娣使了個眼色，笑着扶住葉嬸的胳膊說：「嬸兒您別光顧着稀罕，這好話趕籮筐地往外蹦，灌得我暈暈乎乎的，也怕您誇多了口渴，」
「要不您先進去坐下喝杯水吃點兒東西，等您歇樂呵了再接着誇也行。」
「哎呦，你這丫頭。」
葉嬸哭笑不得地拍了拍蘇錦的手，合不攏嘴地說：「我看啊，你這不光是手巧，嘴也巧得很，誰比得上你啊！」
「走走走，咱們進去瞧瞧蘇老闆這買賣攤子多敞亮，也好多想想怎麼誇。」
葉嬸順手把魂不守舍的葉可燃拉走，被陳招娣送進了給客人備下的裏間。
門口剛空出來楊老闆的恭賀聲就緊隨而至。
「恭喜蘇掌柜！」
楊老闆親自拎着兩盒子綁着紅綢的盒子走到門口，笑呵呵地把盒子遞給蘇錦，樂道：「開張大喜！」
蘇錦把盒子遞給顧瑀，笑着做了個請的姿勢說：「您來便來了，怎的還如此客氣？」
「裏頭請。」
「宴周，幫我招待一下客人！」
「好嘞！」
宴周撒開青竹跑出來端出了笑臉相迎。
楊老闆帶着驚奇地看了一眼門前讓人無法忽略的擺件，又是感慨又是唏噓地走了進去。
他之前以為自己對蘇錦的本事知之甚深，可今日一看他才知道，蘇錦在自己面前露出來的只是冰山一角。
蘇錦藏着的驚喜還多着呢！
緊隨在楊老闆其後而至的，是來自周夫人身邊的婆子，人把禮送到說了幾句客氣話就走了，雖是沒多熱絡，可周夫人的態度卻也很鮮明，這已經足夠了。
跟楊老闆趕着前後腳到的是吳大夫。
吳大夫今日來得鄭重，還特意換了一身看着就簇新的衣裳，進門的時候百感交集地拍了拍顧瑀肩膀，滿是欣慰的一嘆什麼也沒說就轉着進了裏間。
天不亮就爬起來來回擦桌抹檯面的霍三樂得齜了一嘴牙花子，甩着肩上的白巾湊到蘇錦的身邊大聲說：「恭喜嫂子！」
不甘示弱的賴老五跟着扯開了嗓子喊：「嫂子大喜！」
「喜喜喜。」
蘇錦哭笑不得地把顧瑀事先準備好的紅封一人懷裏拍了一個，哭笑不得地說：「知道的是我鋪子開張了，不知道的聽了你倆這嗓門還以為我是新婚大喜呢。」
說到新婚兩個字，顧瑀上揚的嘴角無聲往下塌了一截，落在蘇錦身上的目光無端摻雜上許多說不出的愧意。
別人成婚的時候都是歡歡喜喜的，可蘇錦不是。
她嫁給自己那日，喜堂上只有一個綁了紅綢的大公雞……
顧瑀恍惚一瞬，門前就迎來了不得了的客人。
一身青衫的顧明走到門前，還沒等蘇錦和顧瑀迎出去，竟是抱拳合扇認真地對着蘇錦說：「蘇掌柜開張大吉。」
「哎呦。」
蘇錦眼疾手快地撞了顧瑀的胳膊一下，趕緊堆笑往外迎了幾步。
「顧三爺這話就是折煞我了。」
「三爺請。」
看着一如既往寡言不願多說的顧瑀，顧明展扇唇邊溢出一抹淺笑，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高懸在頭頂的匾額，搖着摺扇慢慢地走了進去。
為了今日開張的事兒，顧瑀和蘇錦做了很多準備。
到場恭賀的人不多，一里一外總共安排了兩桌席。
蘇錦原本是打算去酒樓里訂上兩桌省事兒，可誰知道陳招娣竟是個全才，自己一個人就把席面張羅得分外體面。
顧瑀請着顧明入了最裏頭的一間，那邊坐着的是陳先生和路老，還有同樣上了年紀的吳大夫，這幾位都是顧瑀的貴人，正好藉著今日的機會，顧瑀作陪。
蘇錦則是帶着楊老闆和葉可燃一家坐在了外頭，跟着一起落座的都是熟人。
陳招娣放下手裏的酒壺就要走，蘇錦趕緊伸手把人摁住，指着自己身邊的位置說：「趕緊坐下吃飯，一會兒說不定來了活兒就沒時間吃了。」
「對對對，丫頭快坐下。」
葉嬸心疼地把往她手裏塞了雙筷子，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就說：「這麼多好吃的，不趁熱吃一會兒就都涼了。」
陳招娣捏着筷子被摁在座位上僵硬得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不知內情的霍三等人還在齜個大牙傻樂，知道內情的楊老闆見了心裏卻不由得多了一股難言的佩服。
不管蘇錦是為了拉攏人心在做戲，還是真心實意看重底下的人，能把做活兒的人拉到飯桌上，單是這一點就足以讓人另眼相看了。
楊老闆若有所思地低頭喝酒不吭聲。
掙扎了許久的陳招娣最終還是沒忍住低聲說：「掌柜的，我上桌跟客人一起吃飯不合規矩，我還是去邊上伺候吧。」
她說完就要站起來，可誰知蘇錦卻只是往她手邊放了一碗湯好笑地說：「哪兒有什麼不合規矩的？」
「咱們這就是個小店，仔細說起來從我到大傢伙兒都是幹活兒的，往後一個鍋里吃飯的時候多着呢，你總不能次次都站着吧？」
「是啊。」
賴老五飛舞着自己的筷子咧嘴樂：「哎呀，你就放心吃，這都是自己人！」
他說完像是不放心似的，還特別認真地探頭問蘇錦：「嫂子，你之前說讓我和霍三以後就在店裏跟着你幹了，這話是真的吧？」
賴老五和霍三都是自小就不學無術的德行，總結一下也沒什麼機會能學着點兒好。
早些年運氣好，跟着顧瑀賺了些銀子，可自打賭坊倒了，這倆說是另謀生路。
可回鄉下挖地沒那份本事，自己做點兒小買賣又沒那份兒頭腦，折騰許久還是只能在家裏躺着哼哼。
賴老五在家躺得都快後背生蛆了，一聽說蘇錦這裏給活兒干馬上就奔了過來，前前後後跟着忙活了好幾日，這會兒才想起來問正事兒。
蘇錦被他的後知後覺逗得可樂，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才說：「不是真的我還能是說著逗你們玩兒的？」
「不過醜話我說在前頭，你倆好好乾，那工錢自然是少不了的，但要是敢給我惹禍或者是壞了我的事兒。」
她欲言又止地頓了頓，賣關子似的指了指大門的方向，幽幽地說：「進來的時候，看到門口那倆擺件了嗎？」
賴老五不解其意地點頭。
「看到了。」
那還是他和霍三去搬來的呢。
蘇錦很是和善地勾唇笑了。
「干不好的話，你倆就去門口替那兩個擺件的活兒，穿上裙子去門口攬客。」
賴老五一聽這話臉色大變，嚇得連手裏的筷子都險些沒能握住。
一旁的霍三齜開的大嘴還沒來得及收回去，驚愕得瞬間變成一隻憨憨的獃頭鵝。
桌上眾人愣了片刻紛紛大笑出聲，不自在了許久的陳招娣終於在撲面而來的笑聲中臉上染上了一絲絲不明顯的紅暈。
可誰知道蘇錦突然話鋒一轉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涼絲絲地說：「招娣你也別光顧着看他倆的笑話，你也一樣。」
「反正誰要是干不好，誰就出去給我頂了擺件的活兒，一個都跑不了。」
一視同仁的話一出，桌上的笑聲頓時就更熱鬧了。
嘴上一直沒停的賴老五和霍三紛紛低頭裝起了啞巴，陳招娣也乖巧得過分的往嘴裏塞起了吃食，蘇錦心滿意足地環視一圈，端起酒杯抿一口笑得眼裏放光。
鋪子張羅起來了，以後的日子肯定會一日更比一日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