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苛政猛於虎
院門一響。眾人抬頭看去,卻是外公回來了。
辛清純離開關中時五歲,清晰地記得外公的樣貌,外公比起兒時更蒼老了一些,但還算精神。
李氏趨步迎了上去,略微激動的扶住了父親的左臂,顫聲喊:“爹……”
老李河長也激動起來,看看李氏,再看看辛清旭和辛清純,歡喜的鬍子一顫一顫的。
當晚的家宴十分豐盛,老李河長張羅了幾條小白魚讓張氏收拾了,舅舅李煥英也從酒肆里拿了許多食材,一家子齊齊整整熱熱鬧鬧的坐在了一桌。
辛清旭早就把小哥倆通過縣試的經過告訴了外公,樂的外公張羅着拿出了一壇百里香,非要跟小哥倆一起喝點兒。蕭縣令調整租費的煩惱,見到女兒和兩個外孫的高興,隨着一盞盞酒飲下去,老李河長醉了。
說實在的,這個朝代的酒,辛清純喝着還真是沒啥感覺,想自己在前世叱吒酒局數十年,早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喝慣了四五十度的酒,感覺這百里香比黃酒還不如。回頭得琢磨琢磨蒸餾出點兒高度酒來,辛清純暗暗想到。
清爽的河風拂面吹過,第二天一大早,李煥英帶着兩個外甥來到小陳河畔賞景遊玩。
這小陳河水量不小,兩側綠柳成蔭,河中漁夫互答,倒也頗有些生趣。老李河長這時候正張羅着自己的幾個手下,將蕭縣令釐定的新的稅費張貼在渡口,一群左近農漁百姓正在圍觀,紛紛交頭接耳,不時向老李河長詢問着什麼。
“舅舅,這蕭縣令連年上漲稅費,百姓怨聲可大?”辛清純仰頭問道。
“別提了。”李煥英嘆了口氣。“這蕭縣令未上任之前,百姓們的日子還過得去,守着這小陳河,田地旱不着,常日還可以就近捕撈些魚蝦,算是這縣裏相對富庶之地。這兩年連年上調稅費,百姓們捕撈愈發勤謹,反而導致買不上價格。別看我這酒肆生意不錯,卻是每日也採買不了多少,百姓們的捕的蝦魚賣到遠處吧,卻又迫於路程,蝦魚畢竟不便保存,得不償失。”
說著話,三人也來到了渡口。一眾百姓正圍着河衙里數人吵吵鬧鬧。
只見一個六旬老翁拎着一個布漁袋,黝黑的手指蜷着微微顫抖,跟老李河長說:“李官家,這稅費逐年上漲,按照這新釐定的銀錢,怕是交不上了,現下家裏老太婆正病着,魚蝦捕撈不易賣不上價錢,實在是困難,葯都不敢買了,這縣令老爺那裏,是不是李官家再去通融通融?”
老李河長安撫一番,恰好扭頭看到自家兩個外孫,不由嘆了口氣。對李煥英說道:“煥英,你帶孫老丈去酒肆一趟,把他這布袋魚收了。看着這魚蝦個頭不小,按上品魚價收。”
李煥英應了一聲,帶着孫老丈走了。
辛清純無言,想起一句孔子曰,苛政猛於虎。
孔子過泰山側,有婦人哭於墓者而哀,夫子式而聽之,使子路問之,曰:“子之哭也,1似重有憂者。”而曰:“然。昔者吾舅死於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為不去也?”曰:“無苛政。”夫子曰:“小子識之:苛政猛於虎也。
這關中之地,遠離朝堂,距京師遙遠,一個縣令小小的費稅調整,些微小吏的耀武揚威,竟能讓百姓生活不下去。此間苛政日盛,朝堂竟不能聞?
李老河長也是無奈,畢竟自家酒肆也是做生意的,店小利薄,不能顧到所有的鄉親,愁容掛在臉上。又看看兩個外孫,扭頭囑咐其中一名李姓監當留在這渡口宣講新釐定的稅費,緩步帶着辛清旭和辛清純回家去了。
一路上,辛清純扶着外公,問明了這稅費的規則和魚蝦的價格。這小陳河左近的鄉親,本無其他產出,除了一年兩季的小麥和玉米,就是這小陳河的漁獲了。
些些小農,或者更多的佃戶,守着這百十里小陳河的九曲八彎度日。往來舟楫雖多,卻多是行商往來,並沒有給附近百姓帶來什麼。
辛清純沒有想到昨日看到的簡單和閑適,都是表象,這清清河水下面,竟然沉積着厚厚的艱辛生活的負擔。
如何能讓外公拋去這些憂愁,還能讓兩岸百姓的日子過好呢?
魚蝦這等食材,營養豐富,自己上一世的時候,隨父母住在城裏,遠離河道,常有近河百姓捕捉了魚蝦做成酥魚,騎一輛自行車,后加帶上兩個邊筐,裝滿了小酥魚來城裏叫賣。
那悠揚的、帶着濃濃鄉音的吆喝聲,辛清純現在還能回想起來。
可是那酥魚,印象中是只有冬天才有賣的,往往是父母下班后,一家子吃完飯的時候,在家屬院的外賣來回叫賣。
夏日,怕是不耐存放啊。
小陳河乃是漢河支流,李老河長管轄的這段,在康縣境內,自南向北偏東流向,逶迤百里,養育了十萬人家。除了河裏的魚蝦,岸邊的莊稼,並沒有其它物產。河裏的小白魚細嫩鮮美,卻不耐久存,離了水就死去,以這個時代的技術,並不能實現人工養殖。
所以一直到晚飯時分,辛清純一直在思索,晚飯吃的也不香甜,吃着吃着總是走神,就連母親與外婆打聽高家的事情也沒在意,他的心思一直在琢磨如何完成稅賦的事情。可憐辛清純在另一個時代,農村的事情也是知之甚少。
雖然也參加過包村,但那是行業扶貧啊,與政府機關的駐村扶貧幹部不同,不過是電力扶貧,單位包了兩個村子,援建了幾個兆瓦的光伏電站而已。
所以這脫貧致富的法子,他一時真是想不起來。
外婆夾了一塊魚放到辛清純碗裏,笑着敲了敲辛清純的肩膀:“純兒,快寫吃飯。是不是想高家丫頭了?明日跟外婆去串門不就見到了?”
辛清純一愣,才反應過來剛才母親跟外婆在說什麼。原主的記憶里,那個踢腳小蠻丫又浮現在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