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溫柔熱吻
“不、不可能吧。”
歲星心裏升起不好的預感,時厭看上去不像是會說謊的那種人。
少年的唇邊不知道怎麼被砸裂的,說話的一瞬猩紅血線順着唇邊流。時厭低低伏着的身體向上支了支,面露譏嘲地看着站在歲星身後,身形高大的男人。
逆光而立,宛如降臨人間的神祇,然而神祇的芯子早就被惡魔侵襲,用着觀音皮,做着噁心下作的事。
空氣靜默了下來,歲星不敢細想,也不敢回眸看上一眼,出來時,明明兩個人商量着要喝酒,怎麼會這麼快出來。
真男人從來不會這麼快的,像是這種多年未見的重聚場面,不喝得醉醺醺,都不算實打實的交情。
“尿好了嗎?”溫白鶴柔和至極的音色從歲星背後傳來,像是黏膩的毒蛇,沿着歲星的全身爬了一邊。
歲星沒有回頭,只是僵硬地點了點頭:“好了。”
在主人家說著主人的話,還被人抓了個現行,歲星感覺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尷尬過。淺淺的緋色在歲星的頰肉上慢慢暈染開來。
溫白鶴的視線落在時厭身上,少年立馬厭惡地別過臉。
“你說現在怎麼辦?我的名聲被你抹黑了,為什麼要在手臂上弄這麼多傷?是為了給父親看,我在虐..待凌..辱你嗎?”
深可見骨的紅色疤痕,佈滿兩隻手。狼狽地滿身灰塵,被腥稠血液泅濕的褲子,黏糊糊和腿粘連在一起。
上一次見到時厭時,大概也是這種不可一世、但又很可憐的模樣。
他這幅樣子,讓歲星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曾經見過的一隻流浪狗,狗狗擁有湛藍通透的眼睛,得了很嚴重的皮膚病,對誰都凶。不叫,被路過的車輛輾到腿都沒什麼反應。歲星丟過狗糧,丟過香..腸,無論如何都餵養不熟。
歲星的天秤不由自主地偏向時厭,他忍無可忍地回斥溫白鶴:“教育孩子也不是這麼個法子,你這樣只會讓他更叛逆。你說話那麼難聽幹嘛。”
時厭眼睛頗為稀奇地看着為他說話的歲星,一面之緣,就能夠為他做到這個地步,說是不經意他是不信的……可是又為什麼接近他,他現在一無所有。
說完話后,歲星烏沉沉的眼睛轉了轉,濃密睫毛濕重地半垂着,他清軟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你說話那麼大聲幹什麼嘛。”
“我不是個好人,而且心思歹毒,如果不做點什麼的話,大概你會失望。”溫白鶴邊說邊靠近歲星。
歲星終於忍不住回過眼,男人近在咫尺,整張面容隱匿在昏昧的光線中,看不清具體神情。
可是出於某些不可說的直覺,歲星感覺自己很危險。
他一步步向後退,溫白鶴便步步緊逼。
直到歲星感覺退無可退,再往後便是時厭,他不能碰到傷患,無論如何都不能。
“對不起。”歲星軟下聲音道歉,至始至終都沒有歉意該有的態度。
“你真好看。”
蒙昧昏暗的光線下,歲星小半張臉浸在光下,驚慌失措的可憐樣子像是跌落在水中的櫻花,不想憐惜,只想要撞破毀壞得更加徹底。
在一篇強制愛文學裏,好看也不是什麼好的詞彙。主角受因為盛世美顏活在褻玩中,而眼下……
溫白鶴說話的語氣看上去克制忍耐。
歲星不合時宜地想到了電影裏會有的角色,西裝暴徒,白天是大公司的老闆,晚上就化身為殺人狂,遊離於白晝和黑夜之間。
他想要看時厭,想起來時厭自己都是小可憐,只好無助地和溫白鶴對視。
就這件事來說,的確是他的錯。別人兄弟間的私事,於情於理都輪不到他一個外人置喙,從進門的那一刻起,溫白鶴始終都是溫和有禮的,並沒有做出任何有悖禮節的行為。
溫白鶴是彬彬有禮的主人,歲星想,他卻是個擅闖的客人。在沒有經過主人允許的情況下,擅自將整棟別墅都搜尋了一遍。
“嚇傻了嗎?”溫白鶴似是輕笑一聲。
“對、對不起……”歲星回過神來,驚覺溫白鶴和他的距離不知什麼時候這麼近了。
“為什麼要亂跑?”
“我只是很擔心時厭。”
“我不是說過他犯了錯誤,在關禁閉嗎?”
溫白鶴打斷歲星的辯駁,語速比之前的不徐不疾要快樂些,歲星聽出來他話中的斥責之意。
“我……我……”
歲星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從哪個方面來看好像都是他錯了。
水紅的唇色,像是被搗碎的玫瑰,泅濕着水汽的眼睛裏倒映着溫白鶴的身影,像是另類的裱畫框囚住了溫白鶴。
“怎麼,找不到好的辯詞為自己辯護了嗎?”
“方才不是很巧舌如簧嗎?長得不怎麼樣,倒是慣會勾..引人,言兩語顛倒黑白,偏偏哄得有人想為你赴刀山下火海。”
溫白鶴捻着佛珠,瞥到了時厭緊握着的拳頭,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毫不懷疑,如果眼前的嬌氣包被動一下,下一秒那拳頭便會毫不客氣地砸到自己臉上。
煩。
糟糕透了。
這就是為什麼他討厭時厭的原因,一個野種而已,給了他多年未有過的危機感。像是稱霸草原的獅王,某一天突然又來了一個虎視眈眈的老虎。
這種感覺很令人討厭。
歲星感覺這人就是有病,不然為什麼會前言不搭后語,說話前後矛盾。上一刻還是在說他好看,下一秒便是他長得不怎麼樣。這就算了,為什麼還要羞辱他一下。
不對……他記得有戴口罩的。
這才發現慌亂之中,口罩不知什麼時候一隻帶子滑落了,只剩下了另一根鬆鬆垮垮掛在而後,口罩耷拉在頰側。
歲星掩耳盜鈴地又把口罩戴好。
小動作落在溫白鶴眼裏有些好笑,他抬手,細長的指勾着口罩細帶,又摘下來,可看着歲星眼裏滾在眼眶裏打轉,倔強地沒有落下來的眼淚,便忍不住想要他哭。
最好是又哭又懼怕。
“藏什麼?你以為你是漂亮到誰都得跪下來鑽你裙子下,做個裙下之臣嗎?還是說,你覺得你覺得戴上口罩就沒人能認出來你?”
歲星不想在攻一攻面前坐實哭包人設,翻雲覆雨的掌權人很酷,步步為營的小狼狗也厲害,可是哭包聽着都好慫慫。歲星拚命忍着眼淚,秀氣的鼻子尖尖又酸又澀,溫白鶴說的話毫不客氣,下午前才迫於財力屈服於短裙的歲星忍不住想了下那種畫面。
太、有、病、了!
“我沒有勾.引誰,也沒有想要誰為我做些什麼,我只是簡單的,想要物歸原主而已。”
“我在樓下的時候,說過讓你把東西留下,我來代還。”
“可是……”他以為這種事情親自做可能會更有效果,歲星擦了一把眼淚,蹭了白皙的手心濕潤。
刷好感的事再假借他人之手,不是蠢,就是懶。歲星感覺他雖然可能沒有很聰明,但是他一點都不懶。
“沒有那麼多可是。”
歲星的臉被越逼越近的溫白鶴一把桎梏,瑩白的頰邊肉被掐得發紅。那麼小一張臉,好像只用一隻手就能夠完全遮蓋着。
驟然而至的動作驚得歲星掙紮起來,男人的手看着好看,可真當那隻手緊緊扣着自己的下巴時,說是鉗子都不過分。
眼淚撲簌簌往下落,滴在溫白鶴的虎口處,沉寂的心靈彷彿被雨潤濕,種子觸雨即發,猛的抽條出來。
溫白鶴看得目不轉睛,除了嬰兒,以及小孩,他從來沒有見過誰能夠隨時隨地掉眼淚,怎麼止都止不住。
那顆很小的粉色淚痣,被弄得濕漉漉。
戴着戒指的拇指拭去了那顆淚痣,溫白鶴想到幾個月前他在書房裏看書時,也是有那麼不聽話的一片櫻花,被風吹到了冒着熱氣的茶水。
漂浮漂浮被浣洗。
溫白鶴現在的狀態很奇怪,歲星有點拿捏不住他的心思。歲星不會察言觀色,搞不明白男人此刻的情緒,只是憑着語氣和說話的內容來看,應該只是主人對擅闖的客人表達出憤怒的情緒而已。
說實話,當著主人弟弟的面說主人壞話還被抓包是個很尷尬的事情。
歲星一面抑制不住羞愧尷尬,一面又覺得他做得很對。
畢竟前幾天,那幾個人話里話外都是一副溫白鶴指使他們去搞時厭的樣子。要是他今晚不來找時厭,時厭會不會死在溫白鶴手裏?
哥哥嫉妒才華出眾的弟弟會和自己爭奪家產,於是先下手為強,來做掉弟弟,很合理。
“想什麼呢?”
“我在想,如果我去同學家裏,不小心看到同學的爸爸把同學打得半死,我去管的話,算不算無理取鬧,沒有教養。”
被鉗着臉頰,歲星說話很費力,說出這麼長一句話,斷斷續續才說完。
他想露出一個笑,以示自己沒有在陰陽怪氣,意有所指。做出表情實在不是容易的事情,歲星只好微微睜大杏眼,來表現自己的無辜。
“時厭身上的傷是自己弄的,和我沒關係,我只是讓他在這裏靜思,反思一下自己的過錯。”
歲星猶疑地開口,眉間蹙起很淺的弧度:“他犯了什麼錯?”
說起來直到現在,他都不清楚時厭到底犯了什麼錯誤,要這般大動干戈,好像做了什麼不可赦的大事。
時厭冷笑出聲,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歲星被這聲冷笑吸引,偏了偏頭想要去看時厭,又毫不客氣地被溫白鶴偏正回來。
“錯?我有什麼錯?”
時厭狂笑不止,全身的傷痕好像讓他感受不到一點痛,笑得眼角濕潤,冰冷狠毒的視線如同淬了毒一樣盯着溫白鶴。
“你說的是我拿酒瓶砸的那老頭嗎?他年齡比溫成尹都大,還企圖碰我嗎?”
“那他被砸可能是活該,你是不是也覺得,他用那噁心的玩意弄過我,任由擺佈,伺候那老不死開心了你就爽了嗎?”
“你知道你砸的是誰嗎?小厭,你這脾氣都是從哪養成的?你做事情前都不會計算後果嗎?”
“因為被碰的不是你,你當然無所謂,何不食肉糜呢?溫白鶴,收起你假惺惺的嘴臉,我看着噁心。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那破地方就是你開的。”
爭吵間,溫白鶴放開了歲星的臉,臉頰下明顯的紅印一眼就能夠看出來遭受了什麼。
說是爭吵,但又夠不上爭吵的範疇。時厭整個人都是冷的,森冷譏嘲的視線落在溫白鶴那張臉上。溫白鶴則更氣定神閑些,像是年長者在看無理取鬧的稚童一樣。
崩裂開的傷口正在往外滲出血,歲星見不到血,心下悸動,找不到合適的東西來包紮,四下尋找一番,最終彎下腰撿起來一把染血的匕首,笨拙地握着沉重的柄,上面嵌着翠綠色的寶石,磨着歲星柔嫩的手心。
歲星低着頭,忍着心疼,在中午才買到,穿了沒多久的褲子上劃出長長的一段布條,然後輕輕抓着時厭的手臂要給他包紮。
“時厭,你別做表情了。”歲星的聲音軟而甜,細聽之下還有帶着顫的哭腔。
“怎麼,又丑到你了?”
時厭側目,斜了一眼哭唧唧的漂亮鬼,淚涔涔的,明明傷的是他,疼的也是他,可歲星哭得活像傷口在自己身上一樣。
丑嗎?當然不會是丑的。時厭負傷時反倒有種猙獰凶野的美感,像是長在懸崖峭壁的花,又冷又扎人。
歲星聽他還有心情開玩笑,記着剛才的話,就知道這人要比自己想像的情況要好上一些。便默默低頭,小心替他纏傷口。
衣服的布料透氣,質地也柔.軟,歲星輕手輕腳倒是沒有弄疼時厭。包紮完傷口裂開的那隻手之後,歲星又不倫不類地綁了個蝴蝶結。
“太女氣了。”時厭看了眼蝴蝶結,以及垂着眼的歲星。
那睫毛耷下來時,宛如孔雀翎做成的扇子,又濃又密,怪不得能掛上濕漉漉的眼淚。
“公主的手就是比一般人要笨點,恐怕平日裏連家務都沒做過吧。”
連簡單的蝴蝶結都做得歪歪扭扭,丑得離譜。看樣子說不定平時穿的衣服都是需要別人幫忙。
話雖如此,倒是沒有動手解開那不太好看的蝴蝶結。
聽了兩個人的對話,歲星這才明白大概是發生了什麼。難怪時厭會被開除,拿酒瓶砸人頭的確像是他能夠做出來的事情,可是拋去這一點不談,難道在那種環境下做一些正常的工作,也要被迫接受騷擾嗎?
歲星聽得愈發感覺溫白鶴的確是個何不不食肉糜的上位者,說出來的話都有一種偽善的感覺。時厭是脾氣不好,要是一般人,說不定被強迫了也沒有渠道解決問題。
更何況……時厭現在已經被溫家認回去了。
方才背着他說他壞話的小鬼現在又溫柔款款地垂着腦袋,替他那野種弟弟包紮,溫白鶴怎麼看怎麼覺得這畫面刺眼。
“反思好就去找朱先生認個錯。”溫白鶴語氣淡淡。
“認錯?你做夢,我不覺得我有什麼錯,你不感覺你一口一個反思說著很可笑嗎?”
年齡相差沒有很大,偏要拿着這幾歲的年齡差來拿喬,時厭自己生活了這麼多年沒人管,連生她的那女人都沒管,現在被十八年面都沒見過的所謂哥哥一口一個反思,簡直諷刺。
“現實就是這麼殘酷。我知道你姥姥生病,你急用錢,但是你剛來那天,我有沒有說過,醫藥費溫家會出錢?小厭,你不要總是在胡鬧。”
“我不需要你們這幅假惺惺的嘴臉。溫白鶴,這裏只有我們個人,你不需要偽裝成活菩薩的樣子,旁邊那小公主沒什麼腦子,估計對你而言也是分類到無用的那一欄里,當著他面裝也沒用。”
時厭從頭到尾都沒有後悔過所作所為,上位者那副賞賜的態度也很讓人厭煩。
歲星弱弱插了一嘴小聲糾正:“我不是公主。”
“知道了公主。”
門口不知什麼時候站着高高的青年,像是才來沒多久。以一種旁觀者的姿態看着幾人。
要是再來個謝嶼,估計就是大型攻攻破防的修羅場。可惜沒有,歲星怕兩個人的戰爭會波及自己,剛好皮帶送完了,溫暖也送了,便打算轉身離開。
歲星轉身欲走,反被人攔住了。
“跑什麼啊公主?別怕,他不會碰你。”時厭將歲星一把拉扯回來,扣在自己身邊,強迫歲星留下來看戲。
“還有,你不覺得你自己的話很好笑?嘴裏說著他難看,眼睛快黏上去了吧。”
時厭看上去瘦弱,可那力道一點都不輕,歲星差點跌在時厭懷裏。
歲星嗅到了一股很濃郁的血腥味,混雜着淡淡的洗衣液香,那味道很輕,歲星偏過臉,和時厭拉開距離。
流浪的狗狗不會因為人類的投喂而主動示好,那是後來那隻狗狗見到他時沒有再凶,也會象徵性地搖搖尾巴。
歲星並不想當誰的救世主,他只是憑感覺地把情感傾向給誰。
潤紅的嘴唇看上去很好親.吻,那要是親上去也會哭嗎?不知道是報復心作祟,還是其他道不明的原因,時厭忽然想要吻一下歲星,來看看是不是連親.吻都會哭。
反應過來時,他的手已經攬上了歲星的腰肢。
歲星一愣,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厭要做什麼,只是很驚訝突然間的靠近。
索性將錯就錯,時厭緩緩迫近,含.住了歲星的嘴唇,和意想之中一樣的柔.軟。時厭吻得更深了些,濡濕溫熱的口腔,實在像是熱化開的蜂蜜,暖洋洋,帶着濃濃的甜。
沒有過戀愛經驗的少年吻起人時,也自帶一股未馴化的野,莽撞而謹慎,邊吻邊探尋,舔舐着那截軟嫩的舌尖。
歲星動也不敢動,整個人愣在原地,時厭卷進來的血腥味有種鐵鏽的甜,生出一種在飲血的荒誕錯覺。
不,更荒誕的應該是……為什麼以後會痴戀謝嶼的時厭會親吻他。
茫然、無措、驚慌、羞惱種種複雜的情緒一起浮現出來。歲星感受到陸明宴和溫白鶴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他推了推時厭,試圖把時厭推開。
花枝弱柳似的手臂推在時厭身上,反倒讓時厭吻得更深。
攻中叛徒,不可饒恕。歲星希望陸明宴或者溫白鶴能夠把時厭拉開,可是等了一會都沒能等來。歲星忍無可忍,狠狠踩上時厭的鞋尖。
陸明宴終於反應過來,將時厭拉開。
吻的時間太久,歲星大口大口呼吸着,胸腔里的空氣一點點被汲取,像是被困在了深深的海里。
唇色被吻得艶麗濕潤,歲星眼眸里凝着水汽,鼓着勇氣,狠狠地揮了一巴掌過去。
清脆的聲音落下,時厭的臉上迅速出現一個不太清晰的巴掌印。在他有淤青傷痕的臉上,看上去並不突兀。
這一巴掌用盡了歲星的力氣,沒能引來時厭的惱羞成怒,淡淡的,可以稱得上面無表情。
唇角的血再次順着唇邊往下流。
歲星蜷着手指,只感覺掌心隱隱作痛。好疼啊,歲星抿着唇,噙着眼淚看時厭,後者好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樣。
“打一巴掌,就可以親一下嗎?”時厭吐出一口血沫,他修長的手指指着自己被打的一側。
“來公主,再親我一下,右邊臉也給你打。”
“你變態。”歲星氣得臉紅。
“我東西也已經還給你了,我現在要走了。”
歲星拉着陸明宴的手,逃也似的,離開別墅。
只剩下時厭和溫白鶴二人,一人身着寬鬆的家居服,神態自若。另一人則滿身血,像是剛從亂葬崗爬出來。
溫白鶴關上門,將靜室單獨隔出來。
靜室以往用來精心用,連着露台,露台上栽種着許多竹子,夏日時鬱鬱蔥蔥,冬天也不會凋零。經書原本是整齊地擺放在書架上的,但現在隨意被丟棄在地面上。
“你姥姥現在的情況很不好,癌症,癌細胞已經在全身擴散了。”
溫白鶴隨手撿起來一本書,擺放在檀木的書架上。髒亂的環境對他來說是種另類的凌遲,他將經書一件件撿起來,又一件件塞進書架上。
鋪在茶台下的紅毯,也被染了乾枯的紅。
“癌症是很痛苦的病症,拖得時間越久,醫治的可能性就會越來越小。最後會很瘦……像是一具只會呼吸的骷髏架子,在折磨中死去。”
時厭如臨大敵,如同一隻狼崽,死死盯着溫白鶴的動作。
“我的意思是,你不願意接受我救濟你的髒錢也可以,你可以重新回到螢工作。”
“你那麼磨我,不就是想要我去給那個死老頭道歉么?怎麼,現在不要我去找朱先生了嗎?”時厭說話帶着十足的戾氣,他找了個軟墊靠在身後,唇角譏誚地勾着:“我向來不相信會有什麼黃鼠狼給雞拜年的好事,怎麼,現在態度軟下來是想要我去陪他嗎?陪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子睡幾覺?”
朱先生這個字像是什麼不能提出來的污穢,說出來的瞬間讓溫白鶴秀美的眉頭一蹙,他聲音冷下來:“不過是一隻臭蟲而已,仗着祖上拿喬,本質上還是啃老的廢物。”
“哦。”
時厭訝然,因為他砸了這個什麼朱先生,就被關在這裏反思,還以為是什麼權利滔天的大人物,沒想到現在在溫白鶴嘴裏又成了臭蟲。
螢是為數不多來錢快的地方,時厭暫時並不想要放棄這份工作,所以也沒打算現在就和溫白鶴鬧得太僵。“條件呢?”
“求我。”溫白鶴的長指摩擦着翡翠白玉的戒指,小小的戒指上微雕着佛教故事。
墨色的眸子淺淡,像是被水暈染出很淡很淡的那種淺淡,看向人時有種天然的憐憫。
時厭鬆開手指。
“求你。”
明天繼續去螢上班,這次不會再有人碰你,你可以安心賺你姥姥的醫藥費,或者你的學費。”溫白鶴的動作停頓下來,他薄唇忽而勾起,垂着眼尾,長長地嘆了口氣:“你很無趣。”
“一向如此。”時厭語氣稱不上好。
已是臨近深夜,月光格外清朗,在帝都這樣的大都市,罕見地能有幾顆星星。
“溫白鶴沒有為難你吧。”陸明宴開了車門,往別墅的樓忘了一眼。整棟別墅燈火通明,靜室面朝另一面,不出意外,後半夜應該誰都睡不好。
歲星搖了搖頭:“他沒有。”
看到陸明宴要開車,歲星連忙阻止:“你喝酒了嗎,喝酒還是別開車了。”
“沒有喝,還沒開始,沒有等到你。”
後面的話不用說,歲星就知道發生了什麼。大概是等了許久,沒有等到,溫白鶴便親自去找人。
歲星湊過去,仔仔細細聞了聞陸明宴身上,確定的確沒有聞到什麼味道后,點了點頭。
駛出別墅區后,這邊的車輛並不少。黑夜裏也燈火輝煌,和白天似乎沒有很明顯的界限。
陸明宴放了首舒緩的輕音樂,鋼琴曲在夜色里緩慢又煽情,催人入眠。
“他吻你的時候,我看到他伸舌頭了。”
泛着粼粼水色的漂亮眼眸里,由於敏感弓起的背,和櫻色的嘴唇。
缺氧並不是件很舒服的事情,和沒有感情基礎的人接吻像是在經歷一場折磨。精神上的疲憊要遠遠大於身體,歲星欲蓋彌彰地又狠狠擦了一下嘴唇,似乎這樣的話,剛剛被親吻的篇章就可以被揭過去。
褲子由於給時厭包紮,爛得比中午那會還要嚴重得多,歲星開始埋怨自己心軟,給人包紮了還要害他。
劇情很簡單,五個攻必須為了主角受守身如玉。所以設定的五個關係都是水火不相容的對立關係。就連看上去風月老手的攻一攻二,實際上連初吻都沒交出去。
可是現在,歲星感覺他不幹凈了。
說不定不用等多久,系統就會提醒他,由於被攻親吻,就被踢出股票的行列,直接被抹殺掉。
粉色的膝蓋露了出來,歲星看得糟心,便不再低頭看。
“他好像也有在吃你口水。”
“開你的車。”
“你看着弱,打人時還挺重的。”
“誰讓他親我。”
“手還疼不疼了?”陸明宴腦子裏揮之不去都是歲星被吻得被迫仰着頭、眼角淌淚的樣子,好像露水滴在了玫瑰的花瓣上,玫瑰不能夠承受的樣子。
“疼……”
歲星低着頭,心疼地看着自己發紅的手心,唉,臭小孩怎麼打一下都沒什麼反應。
“我們是朋友的,陸明宴。”
“是朋友的話,不可以把今晚的事情說出來,我、和你,我們在學習,對,我們在圖書館看書了,因為快期末了,所以我要開始複習了。”
陸明宴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好半天沒有反應,歲星戳了戳陸明宴,才回過神來,點頭道:“可以。”
“但是你今天做的事情並不是很正確,作為交換,你答應我一件事可以嗎?”
“可以。”歲星重重點了點頭,好奇地問:“可是我很沒用啊,也會幫到你嗎?”
“如果下次再有類似的困難,你也要解一下我燃眉之急。”
“穿裙子?”
“對。”
一回生,兩回熟。歲星對裙子倒是沒有之前那麼排斥,他沒有反對:“可以的。”
“謝嶼很天真,確定是誰的話,就一定會一心一意,不會有二心。”
謝家容易出情種,謝嶼的父親和謝嶼的母親是上流圈子裏為數不多的自由戀愛,財富到了一定值的人很難會對情專一,可是謝嶼父親不一樣,往來倒貼的美人不計其數,硬是沒有過一起婚姻外的桃花。
謝嶼的爺爺奶奶,叔叔嬸嬸,伯父伯母……無一不是如此。
歲星知道這是提醒,他小聲道:“以後不會再有類似的情況了。”
“我沒有那個意思。”陸明宴敲了敲方向盤,擰開水喝了一小口,線條優美的唇上浮起一層水光。
“我只是告訴你,謝嶼很好,你不要因為時厭長得好就去輕而易舉招惹他,感情的話,還是要從長計議,起碼現在來看,時厭一無所有,並不是個值得託付的人。”
“我?”歲星緩緩眨了眨眼,不清楚到底什麼會給陸明宴一種,他會簡簡單單就對誰動心的錯覺。
是那個吻?還是那個皮帶?
要是可以的話,歲星甚至想要告訴一下陸明宴,這世界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哪有那麼容易以貌取人啊。”
“怎麼沒有?我就不是個好人,你也沒有絲毫警惕心。”
“你這張臉真的……真的,很像那種會水性楊花、始亂終棄的美人,恃美行兇,得到后就丟掉。”
“歲星。”
“嗯?”歲星懵懵懂懂抬頭。
“下次和人接吻時記得學會換氣,也要適當聰明一些,不然在感情里總是會很被動。”
“要你像你那樣的話,那就太主動了。”
“以後不會了。”
歲星好半天,都沒能弄清楚陸明宴這個以後不會了指的是什麼。
車子的速度不算快,走了快一個小時才到謝嶼在學校附近的別墅。
別墅里沒有亮燈,大概是都睡了。
歲星心裏一松,謝嶼睡着的話,就更好辦了,他沒有說謊的經驗,總是一眼會被看出來是謊言。
“你在這裏睡一晚上,還是回去呢?”歲星走上台階,遠遠看着陸明宴。
害,陸明宴皮囊確實好,怪不得那麼多人都能為他神魂顛倒。
陸明宴聲音不大:“我回自己家,你褲子……不需要還一下嗎?已經很破了?”
忘了這一茬。
歲星又一路小跑到陸明宴身邊。
“我車子裏還有一條不合身的褲子,沒穿,但是也忘記丟掉,你先湊合著穿回去……萬一,謝嶼沒睡的話。”
“謝謝你。”陸明宴打開車子的後備箱,取出來一條褲子,丟給歲星。
說是沒穿過的褲子,實際上連包裝袋都還在,精美的袋子,打開后就是一條深色的新褲子,問上去有香袋的淡淡薰衣草味。
歲星抱着褲子,關上了車子的門。
車後排的位置原本還算寬敞,但是換個衣服來說確實沒有那麼方便。歲星跪在車座上,將褲子褪到腿彎,又坐着,整個脫下來。
他瘦,迅速把陸明宴給的褲子換上了。
沒想到契合得過分,像是歲星自己的衣服一樣。
陸明宴本來在低頭給經紀人回消息,一抬起頭便看到,路燈的照射下,車內影影綽綽的身影。
緊跟着,歲星下了車。
“很合身,褲子多少錢,回頭我轉給你。”
歲星握着手機,在他眼前晃了晃。
“不用轉,本來就是要丟掉的東西,也不值多少錢。那就……加個好友嗎?反正你的辛苦費不是還沒給嗎?”
歲星和陸明宴互相交換聯繫方式后,歲星愉悅地彎起眼睛:“搞定啦,那我現在要走了,不可以忘記辛苦費的哦。”
“一定不會忘記。”
陸明宴笑着目送歲星進入別墅里,等別墅的門關上后,笑容淡了下來。
那條褲子本來就是和謝嶼一起買的,不合身,但是也一直沒有丟掉。
別墅裏面,一片漆黑。
歲星躡手躡腳,拿着手機燈光照亮路,準備回房間睡覺。他一隻手攥着書包的帶子,放輕聲音。
終於一路平安地回到房間。
歲星隨手將書包放在床上,準備去沖了個澡睡覺。
燈亮了。
歲星脫掉一半的衣服又被迫穿了回去。
“熬夜會腎透支的。”歲星按亮手機屏幕,現在是晚上十二點多,早已經是深夜的範疇。
謝嶼穿着深黑色的衣服,愈發顯得瓊林玉樹。只是一向清淺通透的眼眸此刻猶如照不進光的密林幽潭,是第一次讓歲星很直接的,感覺到謝嶼的情緒,密密匝匝如潮水一樣,幾乎要將他淹沒。
罕見的,歲星眼裏閃過一絲慌亂。
“去哪裏了?”謝嶼學着歲星的動作,歪了歪頭,露出天真的笑意。
好看的人,做起這個動作應該是可愛的,可是歲星說不出任何誇讚的話,他只是直覺的感覺他現在不是回來的時候,應該在外面避避的。
歲星有些後悔的想。
“我下午、下午,去圖……圖書館學習了,快期末了,我怕掛科惹你不開心嘛。”歲星吞吞吐吐說著早就在車內演習過無數次的借口,可是無論在車裏多麼熟練的敘述出來,在謝嶼面前就像是咿呀學語的小孩一樣,不能夠連續的說出成句的話。
謝嶼:“是嗎?”
“那……學到什麼了嗎?高數確定能過嗎?”
“我學,積分……”偏偏這時候,反應很慢的腦袋決定宕機,歲星什麼都想不起來。
“去幹什麼了?歲星。”
謝嶼走到歲星面前,單手搭在歲星的肩膀上,將他推坐在柔軟的大床上。
謝嶼的長腿頂在歲星雙腿之間的縫隙,看到了……微微腫着的嘴唇,像是被人親吻過,因此顏色比之前還要艷麗許多。他甫一低頭,又看到了歲星身上正穿着他好友的褲子。
“好孩子是不會說謊的,不是嗎?”
歲星偏過臉,竭力保持鎮定,想着用什麼理由搪塞過今晚會比較好。
“確實有學習,只是我瞬時記憶,前面看完的東西後面就會忘記……而且,你不是知道嗎?我是走後門被塞進來的,根本沒有多少真才實學。你學什麼都容易,會不會是因為你什麼都會,所以對我的痛苦並不是很能夠感同身受?”
“我理解你的。”
謝嶼的手指抵在歲星的唇上,壓着潤紅的唇珠,疲憊地闔上了眼睛。
“被誰親了?”
“沒人親我,我這是被瓶口吸的,我喝水不是很斯文,我以後一定小口小口。”
“時厭?”
“你跟蹤我?”
歲星比常人略大一點的瞳仁縮了縮,不敢相信自己想的。
“褲子是陸明宴的。”
謝嶼沒有直接回答歲星的問題。
“我……”指腹微微用力,在歲星的唇上描摹了一個大概的形狀,歲星連開口都沒辦法。
“我去查,還是你自己來說?”
“沒有什麼是查不到的,謹慎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