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合作有好處(上)
銅芳玉死後,萬獸城群龍無首,無力顧及西境戰場。西陲強國趁機爭奪盟主位,不過兩三日,聯盟便四分五裂。多國萌生退意,驅使軍隊在北周境內掠劫。傅軒與樓無災分別帶領一支騎兵四處救援,海西公則親自率軍出城追擊西陲大軍。自此,西境戰局出現逆轉。
與此同時,一輛灰撲撲的馬車正從西北面低調駛來。
駕馬車的是個戴着斗笠的老者。老者鼻樑高挺,眼窩深邃,一見便是來自外域,但他一開口,便是一口純正的北周官話,而對方持有的通關文牒卻是南虞。
城門守衛確認關牒信息無誤后,便將人放了進去,只是馬車在前面行駛,後面跟着一連串的小尾巴。
一個妙齡少女從馬車裏探出頭,不滿地朝後瞪了眼,又很快縮回頭來,對着車廂里滿臉蒼白的中年人道:“爹,有人跟着我們。”
“去永豐伯府。”
“……好。”少女失落地往後縮了縮,對着父親的衣角發獃。
自從父親受傷之後,她明顯感覺到兩人之間出現了一道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每次談話都是愛答不理,而且這才還要去永豐伯府。
她沒有忘記,在南虞武林大會那一戰里,父親曾經拜託過那兩個人,若是有一日,他不在了,便要將自己託付給他們。
可是,父親明明還在啊。
馬車駛到永豐伯府門口,管家出來迎接。自從永豐伯南下,傅軒趕赴西境之後,府里近日裏來往招待的都是傅四公子的客人。
果然,今日也不意外。
管家嫻熟而遺憾地表示公子外出了,四少夫人也不在——從儲仙宮那邊算,傅希言是少夫人,但是在永豐伯府,裴元瑾才是少夫人。他禮貌地請對方留言。
隨着一聲咳嗽,一隻手緩緩掀起帘布,露出一張蒼白的臉。
“在下何思羽,依約送小女到府上,希望傅鑒主日後能好生照顧她。”
管家不知道前因後果,看着車上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頓時頭皮麻了:“這這這……”
何思羽不等對方答應,就拍着眼眶發紅的何悠悠,要她下車。
何悠悠賭氣說:“我不去。”
何思羽封了她的穴道,直接用一股巧力將她丟下了馬車,然後對老者說:“走吧。”
何悠悠看着晃動的車簾,猛然嚎啕起來,吼道:“爹!”
馬車無動於衷地緩緩離開。
管家看着被丟棄的少女,硬着頭皮問:“小姑娘,你爹這是……”
何悠悠收起眼淚,恨聲道:“他不是我爹!”
……
管家看着一動不能動的少女,心想,他不是你爹,你卻是我的燙手祖宗!
*
馬車離開永豐伯府所在那條街巷后,尾隨的人明顯多了起來。這就是今時今日永豐伯府在鎬京城裏的牌面。不管是世家勛貴,還是江湖門派,都極其關注伯府的一舉一動。
馬車在城裏來來回回地兜着圈子,彷彿想將跟蹤者甩掉,但看那拖泥帶水的速度,又不太像。
終於,當夕陽西下,跟蹤的人都準備交班的時候,馬車在一家普普通通的客棧門前停了下來。若說這家客棧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大概是它旁邊開着一家醫館吧。
馬車停在客棧的馬廄里,老者去登記房間,何思羽則拖着沉重的腳步,一步步走入醫館內。
醫館生意熱火朝天,他安靜地坐在那裏,彷彿是一尊蠟像,只有輪到自己的時候才動起來,手擱在台上,大夫為其把脈,隨即臉色蒼白起來,看着竟與何思羽一樣了。
但大夫還是有活人氣的:“閣下的傷勢……”頓住,在琢磨着說法。
何思羽接下去:“很嚴重。”
“是,很嚴重。”
“還剩幾日好活?”
大夫覺得要是照脈象說,下一刻就死了也是正常的。可看着眼前這人,坐姿板正,神色平靜,與那些病入膏肓的人又不一樣。
他便套了那鮮少出錯的說辭:“好生將養着,或許能多拖一些時日。”
何思羽點點頭:“配些葯吧。”
大夫也不敢胡開,開了些補氣養血的溫和的葯,不求治好,只求不治壞。
何思羽拎着葯,又慢吞吞地回到了客棧。老者在堂中等着,接過他的葯,將房門鑰匙遞給他,自己去找客棧的廚房煮葯了。
兩人從入城到入住發生事,很快就送到了王昱的案頭。
“嶺南派何思羽?”
他微微皺着眉頭。因為裴元瑾傅希言當時闖入南虞武林大會,所以天下人都知道,今日的何思羽就是當年南嶺派被銀菲羽勾引私奔的鐵耳。何思羽出現在西境戰場,海西公第一時間就向他彙報過,卻沒有提到他來了鎬京。
鎬京可能淪為第二座新城的心理壓力,令王昱草木皆兵,夜間輾轉反側,不能成眠,後果是白日裏的精神不佳,越發的疑神疑鬼。
哪怕是簡在帝心的蒲久霖也吃排頭,舉朝上下便都知道皇帝心情不好,於是煩他的人自然就少了。大臣們的責任擔當和工作能力都提升到了一個新的台階,倒有幾分賢臣輔佐明君的盛世氣象了。
王昱因此得到了一些以往沒有的空閑時間。這些時間又悉數用來思考陣法的事、鎬京的事、莫翛然的事——事事煩心。
何思羽是南虞武王,他的出現又讓王昱煩上加煩。
不過,何思羽在西境一戰出過力,又殺了銅芳玉,與莫翛然有仇,他身為南虞人,也沒有參與新城之戰,做人算有底線,王昱想,若他不是身受重傷,或許還能為己所用。
發現自己過於關注何思羽,王昱招來胡譽:“去查查他身邊的那個老頭。”對手是莫翛然,他不得不再謹慎一些。
胡譽領命后,先去一趟永豐伯府,但何悠悠解開穴道以後就自己跑了,管家樂得把燙手山芋丟出去,叫家丁佯追了一番,追不到也就罷了。
傅希言和裴元瑾不在,伯府附近便多了很多眼線,其中也有消防大隊的人。
胡譽找到岑報恩。
岑報恩果然有第一手消息:“她去了安化門打聽她父親的下落。”
胡譽聽完一怔,突然發現何悠悠的思路才是正常的。人之將死,唯一的牽挂也已經安排妥當,之後便該想着落葉歸根才是,何思羽就該啟程回南虞。
……為什麼不呢?若是不回家,那為何不在彌留之際,多陪陪女兒?
他問:“何思羽和車夫還在客棧嗎?”
消防大隊一直盯着客棧,岑報恩想也不想地回答:“在。”
建宏帝特意詢問了老者,胡譽心中一動,問:“何思羽被挾持的可能性有多大?”
以何思羽的武功,挾持他何等困難!
一是要武功遠高於他,令他不敢反抗。
二是手中要有能拿捏住他的把柄。
或許,這就是何思羽送何悠悠去永豐伯府的原因。只有將女兒安置妥當了,他才能全心全意為對方賣命。
兩人催馬趕去客棧。
此時天色已晚,夜風微涼,垂掛在客棧匾額下方的燈籠搖曳,本該是熱鬧的飯點,客棧里卻靜悄悄的,偶爾能聽到奇怪的咚咚聲。
掌柜和夥計們正坐在角落裏吃飯,見有人進來,立馬迎上來道:“客官來得不巧,小店這兩日滿房了。”
岑報恩說:“樓上樓下統共沒幾個人,包場了?”
掌柜笑容滿面:“是。剛好有個大主顧……”
剛說到這裏,胡譽已經一把推開他,大步朝着後院跑去。
今夜月明星稀,瑩白的月光照得人閃閃發亮。“發亮”的老者坐在後院的搖椅上,專註地吃着芝麻餅。
胡譽手放在身後,放慢腳步,走到他面前:“老人家剛剛可曾聽到敲擊聲?”
老者將落在衣襟上芝麻撿起來,塞到嘴裏,然後抬眼看他:“什麼?”
胡譽好聲好氣地將問題重複了一遍,老者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耳背。”
胡譽打量後院。
後院平日裏疏於打理,角落裏堆滿了各種廢棄的雜物。破裂的水缸里盛着發臭的水,飛蟲縈繞,斷了一隻腳的桌子就架在水缸上方,再上面疊着個歪歪斜斜的破架子。缺口的砍刀,斷掉的衣桿,破洞的木盆……哪個都不像能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他低頭看地面,地上原先鋪過青石板,但已經鬆動了,泥土好像有翻動過的痕迹……胡譽腳尖碰到一塊青石板,正要將它踢起來,老者突然彈了一顆芝麻在青石板上。
石板便又壓了下去,震得胡譽腳尖隱隱發麻。
岑報恩戒備地看向老者:“恕我眼拙,不知是哪位前輩大駕光臨?”
老者吃掉了最後一口芝麻餅,用食指輕輕地擦了擦嘴角:“你們不是正在找我么?”
岑報恩和胡譽臉色大變!他們當然知道消防大隊真正要找的人是誰,但誰能想到他竟然真的出現了。
胡譽說:“不,你不是我們要找的人。”莫翛然是天下第一美男子,而眼前這個老者最多只能算是個男子。
老者根本不理會他說了什麼,自顧自地呢喃:“既然來了,就不要走了。”
岑報恩和胡譽兩人對視了一眼,隨即,兩人同時騰空而起——胡譽朝着老者一掌劈去,岑報恩轉身就往外跑。
老者搖着躺椅,眨眼間,搖椅便空了,人出現在岑報恩的前方。
被忽略的胡譽當下就從懷中掏出一支哨子,用力吹響。
潛伏在外面的消防大隊慌忙也吹響哨音,未幾,便有好幾撥人將客棧團團圍住了。
老者看着周遭越來越多的人,感覺自己此時就是整個鎬京城的中心,不由微笑着問:“裘西虹、裴元瑾都不在,你們想讓誰來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