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巡邏
老師講的知識總是很大很空泛,其他同學都有各種辦法實踐,但是老爸現在連住房都沒解決,上下學完全靠一輛小破自行車,所以想要直接和機甲接觸,基本上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喜歡機甲,尤其夢想着能自己設計出一台機甲,然後讓老爸開着機甲在小區里轉圈,轉個三四圈就說不認得路了,反正就是要和朋友們炫耀。
今年十七歲的王紋芩正上着課,然而老師說的那些內容,她都早已經爛熟於心,只不過僅僅單指文字內容而已,沒有親眼見過實物或設計圖,單靠理論想弄懂這些實在太難了。
每台機甲基本上都是機密事項,而被公佈出來的又太過基礎。本來想從李仲雀那裏要一些設計圖,但是他說就算他是機甲的設計者,也同樣不具有將其傳出或利用的權利,只能在一張圖紙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權當是證明自己身份的依據。問他那你不是也沒錢嗎,第一台機甲是怎麼設計出來的?又是跟誰學的?
“我設計第一台機甲的時候,體系還沒有現在這麼成熟,海上都市還是一個未落地計劃。我在當時屬於先驅者,做的事情是無中生有,和天工簽訂了一張賣身契,哪來的什麼跟誰學的。”這就是李仲雀那氣人的回答。
處於迷茫期的少女,在課堂上不自覺嘆了口氣,引來許多針對不快眼神,只能立即低下頭,把臉藏進書本里。
王紋芩當時問過這麼一個問題:“那你能不幫我簽張賣身契?”
而李仲雀的回答沒有聲音,就只是一個你傻不傻的眼神。
在一開閘就收拾不了的思緒中,王紋芩只聽見了六次鈴聲響起,同學們都已經陸續放學離開,一個女孩伸出手在王紋芩眼前晃了晃,這才讓她意識到自由時間來了。
“半個月前的那場暴走事故,我找人調取到了一段監控,雖然鏡頭有裂痕畫質不清楚,而且因為角度原因,只拍到了機甲的下半側身,不過還是修復一下還是能看到些什麼的。”同學家裏是開整備場的,雖然產業不大也不出名,但就人脈這一塊兒來說,要比家裏開蛋糕坊的王紋芩強上太多,她做賊心虛的掃視四周,輕聲說道:“畫質修復可能已經完成了,你如果沒有事的話,就到我家裏一起看吧。雖然不是什麼機密的東西,但畢竟是偷偷調取的監控,我看過之後就要銷毀的。”
王紋芩知道這個機會很貴重,當即點頭表示答應,和大叔發了條信息說明,連東西都不收拾就出發。
一個男人在校門口緊張的踱步,背上扛着一隻很大的包裹,懷裏還有一個粉色的毛絨玩偶,是較為擬人的小熊形象,幾乎是和成年人差不多的體積。他既是那個在小酒館裏喝醉的人,也是張伯言口中虧欠許多的弟弟,張仲志等了半天終於看到了侄女,稍稍停頓一下才喊出聲道:“紋紋,這兒。”
“我叔,親叔,你等我一下啊。”王紋芩和同學解釋了一下,在得到去唄的答覆之後,一蹦一跳跑到了張仲志身邊,一把搶過小熊玩偶,用臉頰使勁蹭了幾下才問道:“叔,今天也不是啥特別日子啊,你怎麼跑我學校來了?”
張仲志賊兮兮的環顧四周,帶着歉意朝王紋芩的同學揮揮手,這才拉着王紋芩背過身去,從懷裏拿出一個膠袋子,壓低聲音說道:“紋紋,你媽的墓園租期,不是就快到了嗎。以你爸的性格,再加上你媽活着的時候,說過好墓園她要住,住夠了就搬出去,不能拖累大活人。所以我估計,等租期一到,你爸就會不租了。這事兒哪能這麼干,落土為安吶。這裏面有十萬塊錢,我怕我到時候沒時間,這就交給你了。記住,十月二十七,你一定要把錢交上。”
王紋芩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只覺得手裏的東西燙手,她連忙要塞回給張仲志,但是後者神情神情凝重朝她搖頭,緊接着就語重心長道:“紋紋,我和你爸還小的時候,你爺爺奶奶那會兒還在。他們最經常念叨的一句話,那就是‘熊孩子能賺大錢,只要腦子轉過彎,就能比誰都活得更清楚’。”
張仲志瞥了焦急的女同學一眼,也不再耽誤王紋芩的時間,只是加重語氣說道:“紋紋你記住,等回了家,跟你爸說熊孩子能賺大錢,叔叔沒空跟你講的東西,他就全都告訴你了。”
平日裏素來喜愛寵愛王紋芩的張仲志,今天只簡單交代了幾句話,就抖了抖背後的大包裹蹣跚離去。
瘦骨嶙峋,死出苦力。
在女同學家裏一直待到半夜,王紋芩才心滿意足的回家。她和同學壯着膽子,將機體被轟爛了一塊的地方,那下面露出的部分構造,全都給用鉛筆畫成了圖,各自小心翼翼的妥善藏起。
自從李仲雀找到工作搬到四區,身邊還多出了一個女朋友,阿染就乾脆住在了蛋糕坊,從之前的閑得沒事幫幫忙,變成了一位正式員工,享受八百工資管吃管住的待遇。大叔交代給她的唯一任務,就是每天開關店門,可以說有她沒她都一樣。
如果硬要說她造成了什麼影響,那就是把幾個男性顧客,變成了賴座不走的所謂熟客。
在店長大叔不友善的目光中,阿染拉着王紋芩去洗澡,兩個姑娘趴在浴缸邊緣上,各自琢磨着自己的心事。
“都半個月沒看見李仲雀了,唉,眼睛都沒地方保養。”王紋芩實在耐不住冷清,於是率先開口,找了個並不算完美,但兩人都比較在意的話題。
阿染表現出不關心的態度,捧起一堆泡沫放在王紋芩頭上,自己則把半個腦袋埋進水裏,平靜說道:“他說自己完美解決了機甲暴走問題,得到了大老闆的極其重視,目前正作為一個被點燃的超新星,活躍於公司的各個部門。還說最近身上的事物,實在比較繁忙,而且工作地點離十七區也遠,所以等到月底休假,領到第一筆工資的時候,就會請咱們再看一場無火力搏擊賽。”
兩個女性至今都還能記得,在髒亂而嘈雜的比賽場裏,足足有四個足球場大小的空間,完全充斥着喧囂和叫罵,而且每當鋼鐵相互碰撞,發出尖銳刺耳的顫鳴聲,兩人都會覺得心臟一陣絞痛。可兩個狂熱分子是連拖帶拽,愣是趴在她們耳邊不斷嘶吼,整個過程持續了四場四小時,成為了兩人心中不好的回憶。
其實李仲雀告訴阿染的情況,對但卻並不是完全正確。他確實收穫了大老闆的重用,也確實是在各部門間周轉,但完全和活躍與繁忙這兩個字不沾邊。因為他堂堂一個一線研發人才,擔任的職位確實方知晴的助理,每天負責的就是收集待批文件,之後進行分類匯總送到辦公室,然後就可以去茶水間,和同樣過分清閑的程小曉聊八卦。
上到某台機甲的申報用途和實際出入,下到哪幾個員工之間曾有過什麼糾紛,甚至就連管理公司入口衛生的大媽,她兒子最近打算用什麼樣的方法離婚,又準備如何傍上某公司高管這樣的事情,程小曉都藉助私權給了解的一清二楚。
有時候李仲雀真的是很好奇,眼前這個好像長不大的姑娘,分明只比自己小了兩歲而已,為什麼連簡單的基礎迴路搭建都不會,說是背那些基礎理論背的腦闊疼,卻能把數不盡的各路消息記得門清,都已經到了給個關鍵詞,就能說出個好幾個類似事件的地步。
這種情況在李仲雀入職之後,一口氣持續了十三天之久。就在第十四天即將來臨的時候,公司的三位主權者之一,負責幾乎所有雜物的孟薪,在凌晨兩點鐘就叫李仲雀起床,說是輪到醒藍負責四區安保了。
李仲雀迷迷糊糊的刷牙洗臉,穿上衣服系錯扣子,按着孟薪的肩膀跟着他走,還沒忘記好奇問道:“區域安保不是由專業公司負責嗎?”
“在正常情況下來說,確實是安保公司負責沒錯,但也有部分區域屬於特例。譬如十七區,作為發佈警報后,最容易遭殃的地方,它就沒有常備的安保力量,而是由議會負擔補償金額。而在我們四區,因為機密技術比較多,所以經過議會成員商討決定,實行參議公司輪流巡查制,每半個月進行一次輪換。”孟薪按住李仲雀的一隻手,擔心這個新人迷路,畢竟醒藍實驗室的佔地面積,比無火力搏擊賽的賽場,還要大上個一點八倍左右。像李仲雀這種新入職的,半夜起來找不到廁所,在實驗室內四處亂竄的情況,也並不是很罕見。
姑且算是明白了負責安保的原因,孟薪在員工宿舍三樓停下,拽動固定在一根竹竿上的鋼絲,不多時李仲雀的通訊就響了起來:“喂,我起了。今天要巡邏是吧,我知道,這就下樓。”
在女宿舍樓下等了幾分鐘,程小曉顯然只洗了把臉,給人的感覺和平時有些不同,多少多出一絲青澀感。身材魁梧而勻稱的孟薪,是能堪比大叔的肌肉型男,而且相較之下,據說曾是某種特殊人員的他,有過徒手撕千噸機甲的戰績,儘管李仲雀認為那是謠言。
確認時間差不過到了之後,孟薪帶着李仲雀和程小曉,坐上了和他不太相符的小巧車輛,內部放滿了各式小玩具,據程小曉解釋說,這是因為孟薪家裏有個小公主。
一行三人之間的氣氛很融洽,李仲雀以阿染的半個養父自居,以女兒作為切入點,和孟薪聊了許多,本以為這個猛男是高冷型的,但是一番接觸下來,李仲雀發現他更貼合鐵漢形象,有着一種別樣的柔情。
直到車輛駛出醒藍廣袤的實驗區,李仲雀才有些疑惑的問道:“巡邏,就我們三個人?”
“對,就我們三個。”孟薪從後視鏡里看了李仲雀一眼,和這個很聊得來的年輕人解釋道:“別看醒藍這麼龐大,其實是純精英模式,除去必要的雇傭人員以外,其實真正身處於體制內的人,把你這個實習生也給一起算上,才剛好湊夠三十整。所以每半個月一次的巡邏,每次配置三個人,輪換兩次之後就到了休假期,完美得很。你還沒有來的時候,每年我都要多巡邏一次,還是比較累的。”
“哦。”李仲雀不輕不重的點了點頭,車輛行駛道快速通道上,切換到微摩擦駕駛模式,很快李仲雀就開始犯毛病了,身體向後一樣就這麼睡著了。
等到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還在車裏,外邊有一棟藍色大樓,整體呈現半球形,也沒有懸挂明確的公司名稱,只有樓下豎著一個立牌,上面寫着“青童天科技”。
抽出那塊破舊不堪的個人終端,李仲雀向孟薪發佈了通訊,很快接通之後立即問道:“孟哥,你們在哪呢?”
孟薪先是說了一句等等,然後要求青童天科技出示某項記錄,仔細檢查之後才下樓尋找程小曉,同時答道:“雀兒,四區我們已經快檢查完了,看你睡的挺熟的,也就沒有叫你起來。本來應該由你負責檢查的部分,小曉都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了,趁現在檢查流程還沒走完,你趕緊去給人買杯飲料,表達一下感謝。”
稍稍遲疑一下,孟薪站定擰了腳尖兩圈,有些昧良心的說道:“小曉這麼好的姑娘,難得對你有意思,要好好把握啊。”
在孟薪說出這句話之後,他的私人頻道里突然接到一條消息,是程小曉發送的感激表情,配上了一個小人下跪的動作。當慣了老父親的孟薪對此無奈一笑,現在的小姑娘,怎麼都這麼不矜持呢。
和孟薪隨意的聊了幾句,李仲雀下車走向奶茶店,低頭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早上九點鐘了,也就是說他睡了足足小五個鐘頭。平日裏李仲雀的睡眠時間很短,往往都是從凌晨一點睡到早上六點,他覺得睡覺是很浪費的時間的,但又不能把身體給搞垮,所以睡五個小時完全足夠。對於自己今天光是補覺,就補了足足五個小時這件事,李仲雀認為是前幾天處理阿米什的事情,搞得他通了三個宵,所以身體在應激性的進行調節。
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奇怪。
一共買了兩杯奶茶一杯咖啡,李仲雀回到停車場的時候,孟薪和程小曉已經回來了,後者還在仔細核對數據,接過奶茶之後只是道了聲謝,並沒有向往常一樣對李仲雀下手。
車輛再次啟動,李仲雀完全沒有睡意,嘬了一口奶茶,出聲問道:“孟哥,不是說巡邏嗎?怎麼剛才我聽你說,四區這麼大一片地方,都已經快檢查完了?”
孟薪按下一個按鈕,車身降低許多,然後駛上快速通道,在磁力的作用下,再次變回正常高度。到了這裏就可以開啟自動駕駛,孟薪終於時間分發早餐,品味着他手裏的苦咖啡問道:“你平時不怎麼了解四區吧?”
李仲雀點點頭表示確實如此,畢竟像這麼難躋身的地方,從一開始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如果不是和聞弦的巧遇,加上他又干涉了阿米什,否則他絕不會來這裏的,因為一旦被這裏的某個企業開除,就會很有可能被錄入某種檔案,之後再要找工作就會難很多。
“四區只有十一家公司,都不配備有安保力量,而是由議會提案決定,在邊緣建立目前世界上唯一的十三級防護壁,能夠阻擋目前已知的所有種類火力,被我們稱之為不周山。所有要進入四區的物質,都會先後通過不周山防護壁的檢測,大系統的過往經歷分析,議會專設卡口的徹底檢查。而且即便是通過了以上三項排查,也還是不能進入四區。必須要有七張以上的引薦證明,四份由大系統下屬醫療系統出具的身體報告,以及完成由特殊人員進行的心理測試,才能夠取得入區資格。”孟薪看着一臉目瞪口呆的李仲雀,笑着給他遞過去一根油條,接著說道:“我剛才說的那些,你都沒有經歷,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李仲雀搖搖頭,他是真的沒有經歷這些。而且過往經歷分析,他是在大系統留有案底的,曾經協助過妖怪雀,被收容了整整兩年之久。
孟薪從收納架里拿出一張鈔票,在李仲雀面前甩了甩,慢慢豎起一根手指,輕輕前後推動兩下。
“一百萬?”李仲雀猜測,孟薪搖搖頭。
“一千萬?”李仲雀再猜,孟薪還搖頭。
“一個億?”李仲雀下意識的認為,該不會是十個億吧?
“一項技術,市麵價值,一百一十個億。”孟薪揭曉最終謎底,惆悵說道:“一百塊錢對於普通人來說,已經不算是無關緊要了。一千塊錢,普通人家要是弄丟了,夫妻之間可能會離婚。一萬塊錢,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是你應該能懂。看你吃油條那樣,我就知道,肯定家裏不是多有錢。”
李仲雀拿着油條擦拭飯碗,程小曉有樣學樣,兩者都是一臉不解。
孟薪看向兩人的飯碗,笑着說了句俏皮話:“雀兒是在吃飯,你是在品味兒,我這種老油條,一打眼就能看出來。”
孟薪把自己的飯碗也展示出來,乾乾淨淨,就連碗壁碗沿都是一個樣。看着兩個小孩的笑容,孟薪破壞氣氛道:“雀兒,來海上都市的絕大部分人,嘴上說著機甲是男人的浪漫,可其實都是衝著這東西來的。”
仍舊是那張大額鈔票,孟薪自言自語道:“衝著這最不值錢又最值錢最缺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