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尋覓枝頭
生活在絕無僅有的鋼鐵巨獸肚子裏,只有在小酒館才能感受到難得的寧靜。李仲雀站在一處十字路口前,身後是一家據說歷史悠久的蛋糕坊,裏面為各式美味零點所充斥,可價格卻讓李仲雀看一眼就望而卻步。
低頭看向三個小時前的聊天記錄,最後一條是“那就十點鐘在老地方見面”。看着電視上顯示的時間為10:21,李仲雀知道自己不可能被放鴿子,那個女人很有可能是眼饞他的身子,所以也就只有遲到了這一種可能而已。
雖然李仲雀是一個很討厭等待的人,每次去理髮從來不思考對方的收手藝如何,只在乎有沒有人排在他的前面,不過都已經和那個女人約好了,李仲雀對於不遵守約定要更為反感。幸好電視上播送的不是什麼無聊節目,而是採取積分制的重騎士級機甲世界巡迴賽,目前正好是李仲雀比較看好的一個選手,在挑戰暫定排名為八十一的另一位選手,他在這裏看的眼睛都不願意挪開,倒也算是一件挺好的事情。
作為唯一一位以個人身份擔任評議員,至今都還在居住在宜居區域的程霜持,今天難得的有空閑時間陪妻子出來吃飯,眼角餘光卻正好瞥見了李仲雀的背影,他下意識嘟噥了一句:“不可能會有這麼巧吧?”
“嗯?”程霜持的妻子,小職員蘇百味,在聽到丈夫的嘟噥之後發出疑問,然後被告知可能是個老朋友,便喪失了為數不多的同丈夫一起吃飯的機會。
一邊走向李仲雀一邊去掉顯眼物件,程霜持故意弄亂了衣服,站在李仲雀身後不遠處打量,確認這就是親哥昨天交代給他的人物,也就無奈的嘆息一聲湊上前說道:“你覺得誰會贏?”
李仲雀正沉浸於鋼鐵碰撞中,嘴巴微微張開全神貫注,冷不丁的被打斷之後向後斜瞥,發現是一個不認識的人之後,也就隨意的發表了自己的看法:“我個人是比較看好塔樓,畢竟機體優勢放在那裏,還搭載有一套三枚核心,整體素質放在同級機甲中,絕對能排到前七名的位置。”
“噗。”程霜持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前七名,這麼微妙的說法,不就意味着第七嗎?
“所以是塔樓會贏嗎?”程霜持管理了一下表情,再次對李仲雀提出問題。
李仲雀搖搖頭,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道:“如果是打無火力搏擊,那塔樓估計贏定了。機體硬度和柔韌性,完全是頂尖級別。但現在是無限制賽,他連三秒八十度都做不到,怎麼可能打的贏啊。”
程霜持被他前後矛盾的話繞暈,不太理解的問道:“可你不是說比較看好塔樓嗎?”
這次反倒是李仲雀不理解了,他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程霜持,伸手抓撓髮鬢反問道:“鑄城惡霸,這你都不知道?”
“鑄城的話,我姑且知道。”程霜持確實沒聽說過鑄城惡霸,但如果是因為機甲元件行業發達,因而被稱為鑄城的定都,那他大概是比誰都了解的,畢竟是小時候記憶中的故鄉。
看程霜持大概是真的不知道,李仲雀只能嘆息一聲,翻了個白眼說道:“鑄城惡霸易善言,從來只在本地打比賽,賽前偷對方的火力倉,或者悄悄打駕駛員一頓,再或者拆對方關節零件,對他來說就是家常便飯。就機甲和這場比賽而言,我更看好塔樓沒錯,但要說駕駛員我更看好他的對手,開着一台二代吳剛,能把三秒轉向給玩透,這樣的選手一點也不多見。”
這一下程霜持是徹底蒙了,一會兒說看好塔樓,一會兒說塔樓不可能贏,再到所謂的鑄城惡霸,現在又是二代吳剛的駕駛員,這都哪到哪啊?
李仲雀看程霜持一臉憋屈的表情,心裏猜測對方應該不了解這些,於是耐下性子跟他解釋道:“鑄城惡霸,是塔樓的駕駛員。從機體出發,我看好塔樓。從比賽出發,塔樓肯定贏。從駕駛員出發,我更看好吳剛。這裏面很繞嗎?”
完全沒有解釋清楚,所有說法都很含糊,而且根本不就問題回答,還扯出我不知道的名詞,這能理解才有鬼了吧?程霜持內心不禁吐槽。
努力回想親哥程虔昨天的囑託,程霜持同樣強提起耐心,決定問一些自己比較了解的方面:“你說吳剛的三秒轉向很好,從哪裏能體現出來?”
“踝關節啊,這不很明顯嗎?現在大部分機甲,為了支撐上部重量,踝關節都是榫卯構造,活動完全機械軸,或者是乾脆一體化。但是這台吳剛很聰明,減少了上部裝甲覆蓋,只在重要部位設置反應片,踝部改造為三滾履帶,三秒內甚至能完成平角變向,活該所有中軸火力都打不到他。”
程霜持作為議員來說出類拔萃,機甲操作方面也算是比較熟練,本以為能在李仲雀這裏找點面子,可沒想到話題轉為踝關節制式,又扯到了他只是聽過的中軸火力,腦袋一下子就比平時大了好一圈。
不過陪着李仲雀在這裏看了會兒比賽,他覺得自己大概是讀懂了。所謂的中軸火力,其實要分開來看。中軸指的是機甲中央,對應人類脊椎的位置。火力就顯而易見,是指炮彈子彈這一類的東西。將這兩者結合在一起,打向中軸,指望能一擊斃命的火力,就是李仲雀口中的中軸火力。
而吳剛的駕駛員也確實如李仲雀所說,每次面對中軸火力的時候,總能在三秒內完成機甲變向,這對於動輒三千噸起步的重騎兵級機甲而言,確實是一件幾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只不過他看着那台老式機甲的腳踝,那條看起來很細,其實足有兩米寬的履帶,總是會擔心它突然斷裂掉。事實也沒辜負程霜持的猜測,在又一次轉向躲避炮火的時候,以吳剛伐桂為原型,頭部看上去就像斧頭的機甲,伴隨着一聲巨大轟聲傾倒在地。
這一幕看得程霜持氣急敗壞,眼見那個穿着破爛的駕駛員,從腰腹倉中走出跪在機甲前,伸手摩挲履帶一練不可置信,程霜持咬緊牙關不斷暗自揮拳。
心裏一直想着,如果履帶再好一點,那肯定就贏了!
這是程霜持第一次接觸機甲戰,便立刻愛上了,這大概就是其無與倫比的魅力了。
“不愧是鑄城惡霸,真夠不要臉的。”李仲雀嘆了口氣,轉身背對電視。
程霜持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吳剛那條履帶就是很脆弱的樣子,斷裂掉一點也不會讓人意外啊。
明白這個新人會有疑惑,李仲雀捂着耳朵不去聽,那個鑄城惡霸正在洋洋得意,同時向程霜持解釋道:“履帶不對。邊緣太粗糙,表面有起伏,一看就是已經使用過的。估計鑄城惡霸,是事先調查過吳剛,知道他的倚仗是轉向,所以提前毀掉了新履帶。而吳剛的駕駛員,一個山村野孩子,自學到這一步很牛了,可也肯定沒錢換新履帶,他的投資方不是個大善人,估計他這輩子也就這個高度了。”
程霜持還想再多了解一些,不過李仲雀突然表情柔和,抬起手五指不規律的屈伸,像是在跟誰打着招呼一樣。他轉過頭看向自己身後,發現有個戴着太陽帽的姑娘,穿着一身白色短裙,正在對着他這個方向,準確點來說是對着李仲雀,以同樣的方式在打招呼。
察覺到背後傳來寒意,程霜持艱難轉頭,發現妻子已經吃完飯,正在面色不善的盯着他。連忙告罪一聲,堂堂裁議員竟橫穿馬路,惹來罵聲一片,小跑着擠出笑臉迎向妻子。
“大小姐,快十一點了,怎麼才來?”李仲雀翻了個白眼,詢問女人遲到的原因。
“路上,多少遇到……多少事情?”女人回憶自己逃出來時的場景。
先是拆掉了下水道上的鐵絲網,然後憑藉記憶加投硬幣,一路拚命跑到了十三區。接着明明和小清突然出現,在後面對自己追啊追啊,還說:“老媽,那個叫李仲雀的,他管我喊叔,我都嫌他把我喊年輕了,你是怎麼想的,想讓他當我們的爹?真不是在開玩笑?至少穿條長裙子啊!”
之後知道明明的能力很厲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操作物體,所以一路穿梭在各種建築物里,才知道自己居然能跳十幾米……反正就是各種圍追堵截,十幾個不知輕重的孩子,居然陪着明明小清來追,就這麼不知道尊重老媽嗎?還想管老媽傳什麼衣服,簡直不要太不懂事了。
翻了個白眼強行忘掉那些事情,女人拉着李仲雀走進蛋糕坊,以強硬的姿態告訴他今天老娘請客,這才讓後者不再扒拉着電線杆。
李仲雀從手腕上抽出一個裝置,將早就搞到手的地圖投影出,一隻手支撐下下巴划來划去,時不時將某一區域放大,又時不時將某一區域刪掉,因為那個區域裏的各式機構,他都早已經面試了個遍。
看着李仲雀將十三區刪掉,女人好奇的詢問道:“十三區咱不是還沒去過嗎?刪掉幹嘛。”
“咱們是還沒去過十三區,但那裏是宜居區域,根本就沒有工作機會。更何況咱們在十七區住,和十三區距離七十公里,每天跑來跑去太麻煩了。”李仲雀出於兩方面考慮,主要還是距離因素,將十三區劃入不回去的範疇。但如果他知道面前這個女人,竟然在早上九點鐘的時候出門,在被迫採取各種奇葩路線的情況下,還是在兩個小時內單憑一雙腿,愣是跑到了十七區的話,大概驚訝程度不會比昨天的兩人低。
其實這也不是不可能的。在這個時代里,附身甲技術同樣很出彩。其中以機動力而聞名,造價相對也不高的藪貓甲,曾經在全甲競技中,取得過半小時五十七公里又八百米的成績,可謂是十分驚人。
而且那還是在考慮運動員的身體情況下,被迫控制速度后取得的成績。李仲雀曾經搭建數據模型進行推算,得出的結論是如果不要命的跑,頂級運動員佩戴藪貓甲半小時可以跑至少九十五公里。
“哦。”女人輕飄飄的回應一聲,示意她知道了。
這家蛋糕坊的名頭很大,也確實名副其實,店裏幾乎坐滿了客人,以至於在進門數分鐘后,才有服務生來到這裏說道:“阿染,新出的茶蛋糕,試試不?”
阿染沒有因為怠慢而生氣,她和李仲雀經常來這裏,和服務生早就混熟了,也表示過如果店裏很忙,那可以晚點再來招呼他們。聽說店裏出了新品,阿染環顧周圍一圈,發現都是自己熟悉的零點,於是狐疑的問道:“黑暗不?”
服務生悄悄瞥了自己親爹一眼,發現他正在專心工作,這才低下頭悄聲說道:“我爸都沒敢讓我試,估計夠嗆。”
阿染聞言瘋狂搖頭。
服務生轉變了態度,站起身噘嘴道:“那不行!你們不試的話,我爸不敢得罪我媽,到時候就輪到我遭殃了。放心吧,免費請你們試吃,之後的看病錢我出。”
李仲雀默默收起地圖,阿染悄悄按住裙擺,兩人期間沒有進行任何交流,一起站起身立刻開始逃竄。
身材魁梧的店長大叔怒吼道:“把他們攔下!”
服務生立刻放下手頭工作,同樣說道:“快把他們攔下來,吃白食的!”
這話顯然是相當管用,靠近門口的幾位客人,紛紛起身試圖阻攔李仲雀與阿染。見人群中男性佔大多數,李仲雀雙手前伸護住阿染,拚命的一邊扒開人一邊解釋。
“他們不像吃白食的,我見過那個男的。”有人出聲為兩人做辯解,李仲雀對其投向感謝目光,這才發現對方居然是昨天在小酒館裏,坐在躺在吧枱上怨天尤人的傢伙。
趁着吧枱男說話營造出的間隙,李仲雀抱起阿染就是加速衝刺,運氣比較巧的是路口可以通行,他一直跑出去數十米才停下,雙手撐着膝蓋靠在樹上,只覺得肺部都快要炸裂了。
初中、高中、大學、一直堅持鍛煉,果然是個明智決定。
看兩人忙不失迭的跑出去,人群一時間大眼瞪小眼,拿不準自己是不是做錯了,只能把吧枱男給圍在中間。
幸好店主大叔主動澄清道:“誤會,都是一場誤會。我閨女收的錢,沒跟我說。”
人群聞言散開,吧枱男走到店主大叔跟前,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說道:“哥,有件事,想求你。”
店主大叔愣了一下,他這個弟弟,從小就很要強,向來不跟家裏開口索要,今天這是怎麼了?終於知道依靠哥哥了?這可真是,終於能在弟弟前掙點形象了。
“啥事,說唄。”店主大叔熱情道:“你哥這些年,就沒幫過你,儘管說。”
“我想住你那老房子。”吧枱男戴着一副金絲眼鏡,穿着一身不錯西裝,很容易讓人誤會他是精英人士,其實並非如此。因為很多原因吧,他之所以這麼裝扮自己,尤其是在外邊,只是怕被人欺負。
店主大叔一時間愣住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已經不住的那個老房子,裏面本來就有爹娘的錢,當初說好了,他借錢買這套房子,等以後不住了,就要留給他弟弟落腳。因為這麼些年來,大叔腳不沾家,弟弟一直忙前忙后,伺候了二老十幾年,直到他們溘然長逝。
之後大叔也說過,要把房子給弟弟,可吧枱男說房子雖然老了,但地段很好,等紋紋長大了開始上學,八成能用的着。反正就是任由大叔怎麼說,吧枱男都沒要,始終住在宜居區域。
……兄弟倆相對無言,心裏都忐忑,都不知道怎麼往下說。
下午一點鐘,李仲雀和阿染在商場裏,賴着試鞋子的座位老半天,趁着店員轉身立刻開溜,坐上一輛公交趕赴面試地點。對方聽說李仲雀擁有各式證書,並且有着豐富的機甲搭建經驗,當即決定立刻進行面試,時間就定在今天下午一點半,為此三名主管特意放下手頭工作。
臨近面試地點,阿染坐在靠窗位置,突然開始拍打李仲雀。一坐車就會睡着,而且還睡得死香。李仲雀被吵醒之後,發現自己倒在阿染的肩膀上。他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順着阿染的手指看去,發現一台機甲站在廣場上,周圍已經亮起了幽藍色警戒線。
“兩百噸的哨兵暴走,一級警戒都是給它面子,又不是沒見過,你瞎激動什麼?”李仲雀在阿染腦門上連點數下,朝着她扮了一個鬼臉,然後腦袋向左空懸在過道上,很快就又進入了夢鄉。
等了有一兩分鐘,阿染衝著李仲雀吐舌頭,伸手一攬,就又把李仲雀的腦袋放在了自己肩膀上。
那台在李仲雀口中,似乎不值一提的哨兵級機甲,此時隨手將一尊雕像打碎。在警戒線周邊的專業人士,各自手持一個數據終端,上面有各式程序不斷跳動,最終結果都是歸為空白一片。
警務人員配置有三十名,設置了兩台電子干擾炮,外加一台口徑十八厘米口徑的機炮,如果前兩種手段都無法起到作用,那麼這台造價不菲的尖端哨兵,將會被兩枚三級重炮轟成渣。
“排除程序衝突、構架悖論、惡意遙控等,總計十一種可能性,確定為核心暴走,進行炮擊。”隨着技術人員一臉肉疼說出的話語,兩枚三級重炮發射間隔設定為七秒,只留下一位防患員全副武裝站在旁邊,負責升起二級防護壁。
厚度為二十厘米,高度為十二米,伴隨着四堵二級防護壁升起,防患員進行二次確認發射,立刻跑向專為他預留的出口。前後僅僅只有兩分鐘,用於淺海作業的哨兵機甲,淪為了漫天飛散的廢鐵。
從出口爬出來的防患員,脫掉頭盔吐出一口血水,破口大罵道:“哪個狗娘養的拿錯炮彈了!”
摧毀哨兵級機甲的炮彈威力,經過二級防護壁的緩衝之後,仍是讓公交行駛的路面隨之震顫,不少乘客都張口罵人,而李仲雀始終沉浸在睡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