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臨行密密縫
王玉鳳怔怔地看了羅通半晌,忽然展顏一笑,道:“不錯,通兒你自然是娘的親骨肉。不過娘還是想先聽聽你在殿中是如何讓那兩個狗賊拖到此時的。”
羅通現在是就怕她問這個,因為他根本記不得前身有沒有聽王玉鳳說過王世充與李世民洛水談判和引竇建德來援的事,只好仗着自己六歲的身軀開始耍無賴,扁着嘴嗚咽着說:“可是娘,我手臂真的好疼,留了好多血,再不救治會死的……”說完還留出了眼淚。這倒不是他演技高超,說哭就能哭。而是傷口真的又疼又癢又麻,外加剛才精神高度集中不覺得,如今一陣陣的后怕。
王玉鳳雖心有疑惑,總覺得這個大兒子哪裏不對勁,但到底是母親的天性大過了疑慮,將長槍丟在牛車上,伸手拉過羅通的右臂,看到傷口如此之深,不由當真焦急起來,道:“傷口如此之深,縱然金創葯也一時難以止住,這可如何是好?”
羅通這一路上都在拼了命的回憶後世外傷該怎麼辦,也是沒什麼好辦法。雲南白藥?別鬧,雲南這名字都還沒出現呢;酒精消毒?就靠這個年代比醪糟高不了幾度的米酒?想來想去沒什麼好辦法,只有從小說上看到的一個土辦法,但如今這情況,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於是他轉頭對弟弟說:“阿仁,去幫大兄剝一些柳枝,然後洗乾淨柳枝的外皮”有轉頭對王玉鳳道:“不知阿娘可帶了針線?”
王玉鳳愣了一下,還是點點頭,也轉頭對羅仁說:“快聽你大兄的”
此時只見後方陣列外一陣嘈雜,轉頭看去,卻是牛進達帶着人回來了。
牛進達依舊邁着穩如山嶽的步伐,快步走到近前,叉手一禮道:“大小姐,末將幸不辱命”
王玉鳳急忙側身避開,回了一個福禮。只是她一身男子勁裝,福禮看起來難免怪異,羅通看了不禁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王玉鳳粉面一紅,狠狠地瞪了羅通一眼,對牛進達道:“往事已矣,大小姐之稱,牛將軍切莫再提。妾身羅王氏多謝牛將軍救我母子性命”。說罷拉着羅通就要施禮。
牛進達哪裏會受她這個大禮,但男女有別,又不好去扶,便一把拖住正欲下拜的羅通,道:“往事雖然已經過了,但士信與吾等的兄弟情誼決未曾減淡一分,弟妹但可放心。有俺老牛,秦二哥和知節那廝,定能護得士信這點骨血”
羅通在旁邊冷眼旁觀着自己今世這位便宜老媽和對面這位以老實人著稱的老牛,心裏寫滿了大大的“服”字。
老牛上來先稱呼老媽為“大小姐”,這是試探王玉鳳是否還惦記着王世充“洛陽王”時候的風光。自家便宜老媽也不是蓋的,立刻一句“往事已矣”來回答老牛: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隨後自稱是“羅王氏”,這便是提醒老牛,雖然你們不知道,但我是你們兄弟羅士信的正妻,這倆孩子是你們的侄兒,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以後得多多關照。老牛也立刻擺明立場:我肯定儘力,你要是不放心,還有秦瓊和程咬金,他倆官都比我大,我們哥仨一起護着士信兄弟這倆孩子。至於您這身份,我們哥仨可就不夠看了,您多擔待。
還沒等羅通驚嘆完牛進達真的濃眉大眼的傢伙也言辭這麼多彎彎繞,遠處羅仁抱着一大捧柳枝跑了回來。他人小腿短,卻抱着滿滿一大捧柳枝。牛進達見到,忙命親兵過去幫忙,然後轉身疑惑地問王玉鳳:“這是……”
王玉鳳也不開口,轉頭看着羅通。羅通知道她也好奇自己想幹嘛,只好回答:“牛叔,小侄刀傷頗深,若不自救,恐怕很快就會……呃……外邪入體,到時驚厥、頭痛、發熱和出汗,甚至一命嗚呼。肯請叔父給小侄一個時辰處理一下傷口”
牛進達征戰沙場多年,傷兵戰場上沒死,回來以後一個月內陸續死掉的見得多了。有些癥狀確如羅通所說,不禁更是一奇:“娃子,你說你能治這金創痙?”
羅通苦笑道:“牛叔您真是高看小子了,我這也就只能盡人事聽天命,聊勝於無罷了。”
老牛沉默了半晌,道:“需要什麼跟俺老牛說,但最多只能半個時辰”
羅通道:“好!小侄需要火堆和開水。”
老牛揮揮手,旁邊的親兵很快用火摺子點起一堆火,又摘下一個頭盔,從旁人的水囊中倒了一頭盔水,劈了幾個樹枝將頭盔架在火上煮。
不大會兒功夫,水燒開,羅通讓王玉鳳找出幾塊乾淨的麻布丟進沸水中煮。滾了一會兒,將麻布挑出,在火堆旁烤乾。將頭盔中的熱水將羅仁抱回來的柳枝清洗乾淨后,將水倒掉。又重新倒了一頭盔清水,這次將剛才清晰好的柳枝斜着削成小段丟進頭盔中,等水滾開后,讓王玉鳳將針線也丟進水中熬煮。片刻后取出。用剛剛烤乾的麻布沾着熬煮的柳枝水將傷口周圍的血跡灰土清洗乾淨,羅通將針線認好,對王玉鳳說:“阿娘,辛苦你將我破開的皮肉封起來,就像縫衣服一樣,最後留一個小小口”
圍觀眾人聽了,都勃然變色。
拿針線封活人?這娃子莫不是瘋了不成?
但羅通不給牛進達和王玉鳳說話的機會,顫抖着聲音道:“阿娘,信孩兒一次!”說吧,從頭盔中找了一根粗細合適的乾淨柳枝,叼在了嘴裏,然後伸出右臂,靜靜地看着王玉鳳。
王玉鳳縱有千言萬語,此刻見了,也只能含着淚吞進肚裏。一手輕攏傷口兩側皮肉,一手拿着針線,一狠心,刺了下去。
旁邊的羅仁看着大兄滿頭大汗,將口中的柳枝咬得吱吱直響,心疼得恨不能以身相代,老牛和周圍的親兵也看得心驚肉跳,卻見這個六歲的娃子,眼睛幾乎要從眼眶中瞪出來,卻咬緊柳枝,沒有發出一聲叫喊。
彷彿是過了數年,王玉鳳終於將最後一針縫完,打了個結,按羅通說的,留了個小口,用銀牙咬斷絲線,抬頭看向羅通時,已是淚流滿面。卻見羅通又狠狠咬了幾下柳枝,顫抖着用左手將柳枝拿開,擠出一個令人心碎的笑容,說了一聲:“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謝謝阿娘,阿娘好針線”
又扭頭對牛進達說“牛叔,可有金創葯,可以上了”隨後暈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