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知識試煉
立春五日，春態婀娜。
訓練場的積雪已經融化，燕回等人在魍魎的指導下繼續訓練。
下個月開始，他們的訓練內容又多了一項：知識。
每天，他們都要列隊在洞窟中坐下來，聽守門人講述至高殿的歷史傳說。
原來守門人的名字叫姜耳，他簡直是天生的說書人。
寥寥幾句就能把偉大的事迹描述得栩栩如生，大部分孩子聽得專心致志。
燕回也喜歡這些故事，但還是覺得有點無聊。
因為這些故事只講述戰場上的英雄，從不提及那些絕道者和異端。
每次結束，都會留給孩子們提問的時間，也會抽查某個孩子提問。
“燕回，”姜耳講述完第一次世界戰爭中的赤水之戰，開口提問，“是誰守住了橋，為身後的兄弟們爭取了時間？”
“是冀州同袍——易德。”
“很好。”
“這場戰爭中，守方的將軍叫什麼？”他掃視眾人，尋找下一個倒霉蛋，“孟修堯？”
“呃……是荊轅轍將軍。”
“看來孟修堯又在偷懶睡覺。”
守門人姜耳是所有教頭中最慈悲的，因為他從不杖責，也不罵人。
有時候，燕回都在懷疑，自己的歷史知識恐怕不亞於守門人姜耳，因為他從小耳濡目染。
晚上在大廳吃飯時，孟修堯怒氣沖沖地喊道，“為什麼姜耳老頭每次都問我？幾百年前的人做的事，跟我們有關係嗎？”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周羽淡淡地道，他喜歡引經據典，“了解先人事迹，可以鞏固我們的道。”
“放屁！自從冬之試煉后，每個人都提那個‘道’，到底什麼是‘道’啊？”
沈浩然在一旁發笑，燕回卻愣了愣。
是啊，自己的‘道’又是什麼呢？
“不要胡說八道，孟修堯！”周羽厲聲喝止對方。
周羽說完，迅速躍過桌子，一腳踢向孟修堯的下巴。
對方腦袋一仰，口中吐出一顆牙齒。
這場小型戰鬥又短暫又血腥，周羽的身手迅疾狠辣。
孟修堯還手，二人滾在一起，拳打腳踢。
眾人將他們拉開，大家都不想看到有人抬到醫館。
周羽折了一根手指，孟修堯掉了一顆牙，算是平手。
周羽竟然生生把指頭掰了回來，又撕了身上一塊布條纏裹起來。
這對於他們是家常便飯，小傷都不用包紮上藥。
“怎麼回事？”在外頭時，魍魎問了一句。
“沒事沒事，練練拳腳而已。”孟修堯啐了口血水，笑道。
至高殿內允許武鬥，也允許見血，更允許傷殘，但絕不允許出人命。
“下一次試煉快開始了，你們最好專心學習！”
“下次訓練內容是什麼？”燕回問。
“知識訓練。”
孩子們頓時呆在原地，沒想到還有知識訓練。
聶君遙一口血水咽了下去，惹得眾人一陣鬨笑。
“知識訓練是至高殿成員必經之路。除了力量、技巧，你們需要練成博聞強記的習慣，知識殺人於無形，救人亦無形。戰爭的根源往往都與知識有關。”
“你們在至高殿中已經五個年頭了，除了服從殿規，還要了解自己的靈魂與意識。”
幾天後，知識試煉開始。
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的陣容堪稱豪華。
戴着狂道者面具的女人，還有與耿夢山出自一處的老頭，還有個胖子。
她一身灰袍站在那裏，緩緩摘下面具，看起來三十左右，容貌標緻。
燕回覺得有些眼熟，尤其是她的眼睛，閃着同情的柔光。
沒錯，跟瑟婉相似的眼神。
“燕回？”她試探性地問“知道我們是誰嗎？”
“不知道。”
她身邊的綠袍胖男人咳了一聲，往嘴裏丟了顆核桃。
“無知的小鬼。”他嘴裏嚼得嘎嘣響，“除了殺人潛行，他們就沒教點別的？”
“他們教我守護國家與‘道’！”燕回大聲反擊對方。
胖子停止咀嚼，鄙夷的表情轉為憤怒。
“我們會測試你對‘道’了解多少，小鬼。”
“我是飄雪殿長老，雪柔。這兩位與我同路趕來。”
她指了指綠袍的胖子，“軒轅殿陸陽。”
“神庭司穆老頭。”黑袍老人點了點頭，低語道。
兩殿一司的陣容！
燕回被嚇了一跳。兩殿一司的三位長老坐在一起，考核自己一個人？
他不知道該感到榮幸，還是倒霉。
幾人來到一間屋子，燕回坐在中間，面對三人。
“你好不容易才把至高殿的歷史記在腦子裏，現在是不是擔心白學了？”軒轅殿的胖子陸陽首先開口。
“你們都被至高殿的老頭耍了，傻孩子。那些早就死透的英雄和慘烈的戰爭，我們根本就不會問。這種知識也沒什麼用處。”
神庭司穆老頭朝胖子笑笑。
飄雪殿的雪柔長老有些尷尬，“燕回，你害怕嗎？”
“這是試煉嗎？長老。”
“從你見到我們起，就已經開始了。回答我的問題。”
“我……我不知道會面臨什麼，我害怕被趕出至高殿。”
胖子陸陽不屑地道：“我看你是怕見到你父親吧？你覺得他不想見到你嗎？”
“不知道。”燕回誠實回答。
“你父親想讓你回去。”雪柔長老說，“這不是說明他很關心你嗎？”
燕回有些坐立不安。數年來，他一直在逃避跟父親有關的記憶，沒想到對方直截了當地問。
“我不了解他，他常年在外征戰，回到家中也很少跟我說話。自從我母親去世后，他更加厭惡我，我從他的眼神能夠看到。”
“你恨他嗎？”雪柔追問，“我可以理解。”
“我恨不起來。他不是我的家人，這裏才是我的家。”
那個瘦子穆老頭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可怕：“你在第一次試煉中殺了一個人。”他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享受殺人的快感嗎？“
燕回驚了。他們竟然什麼都知道！比自己預想的還要多！
“各組織之間信息共享，孩子。”穆老頭告訴他，“這是我們傳承千年的方式，一致的目標，完全的信任。大梁國更是因此孕育而生，記住這一點。”
燕回深吸一口氣，儘力平復自己內心的起伏。
他回想殺人經過，弓弦嗡響，殺手喉嚨中箭，他拿着刀剜出箭頭，他只覺得胃裏翻江倒海。
“不。我不覺得享受。”
“你後悔嗎？”胖子陸陽繼續追問。
“那個人想殺我，我沒有選擇。”
“你只在乎這個？”胖子逼問，“只想活命？”
“我為同袍而戰，為國而戰，為‘道’而戰！”
“你的‘道’是什麼？”
燕回頓時語塞。自己的道究竟是什麼？他自己都不清楚，他一直在被動地活着。
他開始緊張起來，三位長老一言不發，彼此交換着眼神。
“還記得你母親嗎？”
燕回胸口瞬間傳來一陣怒火：“從踏進高牆石門的那一步起，我們就拋棄了家族的……”
“別不耐煩，小鬼！”胖子陸陽斷喝，“我們提問，你回答。”
燕回死命咽下剛才的狠話，“我記得，我當然記得母親。”
“我也記得她。”飄雪殿的長老說，“她是個很出色的女人。為了嫁給你父親，為了生下你，她犧牲了很多。她曾經是飄雪殿的姊妹，醫術精湛，本來有機會成為雪殿醫聖……”
燕回緩緩抬起頭看向她，這是他第一次聽見母親的故事。
“起初是皇帝之命，她代表飄雪殿跟隨你父親出征，你父親在聖尊之戰中負傷，她們因此萌生愛意。最後更是離開了雪殿，和他結婚。你知道這些事嗎？”
燕回驚得無法動彈，眼淚更是止不住。他甚至快忘了母親的樣子，他很想嚎啕大哭。
“如果她還在人世，”雪柔的聲音讓他回過神來，“她會同意你一生獻給至高殿嗎？”
燕回的神經深處彷彿被什麼東西挑動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破舊的黑袍，粗糙的雙手。若是母親看到會是什麼感受？會有多傷心？這種感覺在吞噬他，他也無法逃避。可是他知道，這是陷阱，他們想讓他撒謊。
“她討厭戰爭，更不會把自己的孩子丟在高牆之內受盡折磨。”
終於說出口了，燕回鬆了一口氣。
“你怎麼知道？”
“她對我父親就是這麼說的，她不讓父親出征討伐。她討厭血腥味兒，她絕不希望我過這種生活。”
“你對此有什麼感受？”雪柔長老繼續追問。
“我愧對母親。”
“你有機會離開的，為什麼會留下？”
“我覺得自己需要留在這裏。留在兄弟身邊，為同袍而變強。”
“為何？”
“我……覺得這是我該做的。這是‘道’的呼喚，我熟悉各種武器，擁有力量和速度，而且……”
他頓了頓，下一句話他必須要說出來。
“而且我能夠精準殺人。”言罷，他挺起胸膛，直視對方眼睛。
“我能夠毫不猶豫地殺人，不留任何痕迹。”
屋裏一陣死寂，只聽到胖子陸陽的口水聲。
燕回掃視三人，發現三人竟然都不敢回應他的眼神。
雪柔長老的反應更是誇張，她十指緊扣，低頭瞪着手指，彷彿要哭出聲。
最後，穆老頭打破了沉默：“行了，孩子，你可以走了。”
“等一下。”燕回被人叫停，是雪柔長老的聲音。
“她有沒有碰你？”
燕回知道她指的是什麼，自己本來還在僥倖逃過了這個問題。
“沒有。”
“那就好，你躲過了一場厄運！”
燕迴轉身走向門外，他覺得心裏很痛快！
“暫時別和其他人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