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棒打鴛鴦事,最是不討喜
酋州官牢,陰暗潮濕,生怕囚徒們身子太好了,壁上連一方小窗都沒有。
雲棠在尚算乾燥的一角抱膝而坐,在鮮國,能動用官差拿她是非的,定不是簡單人物,前後一想,莫非是甄冠林,不對,甄冠林巴不得她回去呢,若知她出了巫都,必不會為難於她,難道……是宗政瑤?
可是,她藏得掩實,宗政瑤應該不曉得她在鮮國……
“雲棠,出來!”一陣鎖鏈的索拉聲,獄吏開了門。
雲棠後背汗毛直立,她被抓了來,沒有審訊便被扔進牢裏來,異邦之地曉得她真名的罕有。一番細想,心情一時頗為惴惴。
隨着獄吏出了牢,又被一白面男子帶着往一處去,聽着白面男子聲音尖細,不同一般男子那般渾厚,她心上猛的一沉,這是個閹人。
看來拿她的是宮裏的人。
至一朱漆門前,白面男子一笑,毫不客氣的將她推了進去。她方立個穩當,側目見着上方端坐的藍袍男子,臉色忽的一變,忙下跪恭敬道:
“太子殿下。”
“唐官,別來無恙。”司揚走上幾步,於她不遠處蹲身,勾起她下頷一笑,“唐官好一番能耐,藏身樂府如此之久。”
“太子謬讚!”雲棠啟唇慫然一笑,扒拉下太子的手,“男女授受不清,甄小姐才走不久,太子這般,教甄小姐知曉怕是要寒心了。”
司揚一愣,縮回手起身,“你知道的還不少。”
雲棠淡笑垂首,伏低了身子。
“你可知我為何要拿你?!”司揚道。
雲棠眼珠子一轉,“大抵是,我壞了您的好事吧。”
“你還曉得壞了我的好事!”司揚不怒而威,“我還道顧世子怎就轉性喜愛起了男色,鬧得滿城風雨的,一齣戲演的讓本殿好生難做,不想一切都是為了你。”仟韆仦哾
“百姓皆道太子英明睿智,德才兼備,”雲棠心有不服,抬眸道:“我斗膽說一句,世子那般,也是太子您逼的,您有時行事實在是不討喜,比如這棒打鴛鴦之事,做來真是難看極了。”
“大膽!”司揚好笑,“竟敢數落本殿,當這是樂府呢!你可知,憑你是敵國之人,卻潛在樂府,還在我鮮國工坊掛了籍,便能賜你個細作之罪,你這腦顱再也保不住了!”
但覺脖頸一疼,雲棠小心揣摩着他的神色,試探道:“太子仁慈,不妨放我一次,你瞧,我都離開了樂府,與顧世子也沒了干係,斷不會影響您的大計。”
“誰知你是不是竊了我國情報,回去獻給你們大上國的皇帝陛下。”
“絕對沒有,在鮮國這些日子,我除了吃就是睡,可規矩得很吶,太子儘管放心就是。”摸不清他有沒有要她腦袋的意圖,唯有沉住氣,將人團好了才是,“再不成,甄小姐可替我擔保,她走前還叫我同她一道兒走呢,此時還未出境,太子大可隨我追上去一問。”
“她找過你?”司揚問道,“你們是什麼關係?”
“我曾在甄小姐手下做過事,主僕一場,又投緣,勝似知己。”她睜眼胡謅,看在甄冠林的份兒上,他或許能心軟饒她一命,“她平日裏最愛往樂府尋我,不用多說,必是喜愛極了我的,當初太子不是因此事還醋了一番,才生出賜婚一事來么。”
“原是這樣~”司揚心思一斂,所以甄冠林總往樂府去,是尋唐官而不是顧胥星……他忽然一笑,心情大好。
雲棠一見他神情,暗暗鬆了口氣,“太子,你看我可以走了嗎?”
“不行!”
司揚倏爾沉下臉來,冷道:“你的嫌疑尚未洗清,必須留在鮮國,哪兒也不準去。來人,將人押回大牢!”
“不是,太子,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儘管問我便是,何必這般絕情呢!”雲棠叫道,掙扎幾番,還是未能逃脫重回牢裏的命運,孤零零的困在角落欲哭無淚,暗道若脫不開身,侯爺那邊可怎麼辦是好!
“殿下!”白面男子躬身,“此事可要稟報國君?”
“不用!”司揚道:“我自有打算,一切待顧覃大婚之後再說。白公公,這酋州你可得安排妥當了,萬不能教顧世子找到人。”
“是。”
司揚負手抿唇,他查了這許久,查出這樣的結果實在始料未及,早些時候,他或許還有成人之美,可誤會已經造成,顧覃聯姻,乃是太子出面國君賜婚,此樁婚事若毀了,必傷了皇家臉面。
回想當日親見顧胥星與小廝親昵后,回宮冷靜下來一想,便覺顧胥星的分桃之癖來的十分蹊蹺,遂覃家有意退婚,他亦壓了下來,定要查出真相,讓顧胥星乖乖就範不可。
雖說今日這唐官離開巫都於他是好事,可細想之下,以顧胥星的性子必是要追上來的,若叫他追上了,怕是要亂了套了,還不如他先將人扣下,省去諸多麻煩。
正如杜飛崖所料,顧胥星不管不顧的一追,半路就被皇城衛軍堵了回來,人沒追到,還挨了禁閉之罰。
“你這是犟驢腦袋不成?!”杜飛崖沒好氣道:“還好扯了謊,說是追賊去的,不然罪名只怕更大。”
顧胥星也不理他,在紙上勾畫著,算着出都之路。連着幾日如此,他眼眶深紅,臉頰凹陷,人清瘦好一圈,杜飛崖甚是無措,“再這樣下去,妹子還沒回來,你人已經沒了。”
要說顧胥星往日裏待下人甚是恩厚,又是溫潤公子,氣度不凡,雖是位卑質子,下人對他也甚是敬重,見他形消骨瘦,不免心疼上來,明着暗着的輪番勸慰,管家甚至又從牙行買來兩個俊秀的小夥子,想送到他院兒里去,然顧胥星看也不看,直接給轟走了去。
酋州,司揚一走,白公公便留了下來,整日的待在官牢,當真用心得很。
這日,官牢裏抓緊兩名女賊,關押在雲棠隔壁,一女賊是個話多的,說話沒個輕重,不小心就惹惱了另一個冷臉的,兩人扭打一氣,抓耳扯發,極為狠厲,獄吏聞聲過來,看得頗有興緻。
白公公瞅了瞅雲棠,也由得她們打去。
突然,冷臉女賊從嘴裏抽出根銀絲來,一甩一收間,竟割斷了牢房之間的木柱,話多的女賊連忙滾到雲棠那側,躲在雲棠身後尖叫道:“這麼多差爺在呢,你想要我命不成!”
冷臉女賊聽不得她說話,毫不客氣的拿着銀絲湊上前去,三人遂滾做一團,這時白公公着急了,生怕雲棠被誤傷到,急道:
“我的祖宗呢!快!快!把人給我分開!”太子可交代了,這唐官得要活的。
獄吏聽言,哪兒敢不動,忙將三人分開了去。
牢裏干架,那也是要挨罰的,雲棠無辜被牽連,倒沒得所謂,但兩女賊卻被提上去問了責,罰了些體力活,又分關了兩間牢房去。
沒兩日,話多的女賊犯的偷扒之罪刑滿出獄,她精神抖擻,徑直往酋州城門而去。到了那兒,早有一輛馬車候着,一見車裏的人,她舒眉一笑,“小舅,我就曉得你是個有辦法的。”
詹知天亦笑,見她欲扯下薄皮面具,忙道:“不慌,且戴着這面具,出了邊境再說。”
一招偷梁換柱,官牢裏的白公公還不知他看守的“雲棠”早已不是雲棠,依舊恪盡職守,兢兢業業。
卻說這邊雲棠脫身之時,那邊顧胥星也尋着了出巫都的法子,其實他的法子也不大高明,也就是鑽狗洞,不斷鑽狗洞,一而再再而三的鑽狗洞罷了。
說起狗洞,他還得多謝一紈絝不羈的貴族公子爺,這公子爺嗜玩如命,最喜做些畸翹之事,往日裏沒少生事,鑽研出許多道道兒來,常人都未曾見識過。托他之福,他試着串起巫都的狗洞地圖,竟真的找出條神不知鬼不覺的出都之路來。
大上國,殺閣一夜之間覆滅,世人駭然。
“我倒小瞧了他顧胥星!”白絹拭血,水穎崢一襲玉袍尾大寬展,他咬着銀牙,眸中閃着遏制不住的血色怒火,“很好,他老子欠我的,他欠我的,都一股子清算了吧!”
婧娣跪伏在地,不敢言語,顧胥星借殺閣這一着,她確是無話可說,無話可勸。
己未日,午時,長安侯水穎崢入封地之日,皇城出動儀仗,皇帝坐鑾椅而出,親自下轎相送,以彰浩蕩皇恩,如山恩寵。
“長安侯。”皇帝老眸爍然,握住水穎崢的手,語氣不無惜才之情。
水穎崢躬身,“臣在。”神色裝的十分動容。
“長安侯有無雙才智,朕甚是欣賞,望善理封地,予百姓安樂。”皇帝金口玉言,眼色深沉。
“臣,定不負所望。”
一番君德臣敬的畫面,看在周遭看客的心裏卻是思緒各異,然官場之上,皆是個會偽裝的,面上瞧不出什麼文章來。
拜別宗政鈞,水穎崢緊退三步,上了輦,待放了輦布,眼中儘是嫌惡之色,婧娣遞上濕絹,他輕擦了手去,雙眼猩紅,裏頭的恨意不再刻意掩藏,低聲囑咐於婧娣,“傳下去,即日起,把命都拎好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