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臨前溫柔意,別後乍驚心
趙老媽子看着燒着灶火的雲棠,不解道:“這大半夜的,你可是餓了?我還道是賊娃子,正想好好揍一頓。”放下心來將扁擔放在一旁。
雲棠不想會有人來,食指比在唇上,拉了趙老媽子過來,“噓!趙媽媽,小聲點。”
“平日裏跟個睡仙兒似的,今兒怎起夜了?真是餓了?”趙老媽子笑看着她,見她一雙眸子晶瑩透亮,心裏頭歡喜。
“哪兒呢,我這是給世子燉得葷湯。”見水燒滾了,她把烏雞肉下水過一道撈出血沫,放上紅棗和生薑片,重摻了湯水熬着,“趙媽媽也該見着了,世子近來氣色不大好,該好好養養。”
趙老媽子笑道:“是個忠實的孩子,行吧,你自個兒忙着,老婆子我啊再去睡睡。”
“好嘞,趙媽媽歇好。”
小火慢熬了一個時辰,又溫在爐子上兩個時辰,雲棠在灶旁困得打瞌睡打的腦袋一點一點的,下人傳來世子起榻的消息時,她忽的一個激靈,忙看葷湯,雞肉已糯到發爛,湯色都稠了去。
撇去一層油脂,盛上一碗,她好生裝了食盒給送到顧胥星房子。
顧胥星乍一見她甚有些驚訝,看了看水漏,納悶:“我起遲了?”
雲棠一笑,端了湯,“是我起早了,給你熬了湯,快嘗嘗。”
顧胥星板了臉色,“誰讓你做這些的,熬湯這事兒你只說上一句,下人自會安排,何需你親自動手。”
“這兩日小師傅來,我知你醋大了去,這不是安慰你么。”她將湯往前推了推,“你到底喝不喝?我熬了好久的。”
“喝喝喝,一定要喝。”他接過手來也不吹吹,燙的齜牙咧嘴,“以後不許這般操勞,你給我親上兩口,可比喝這雞湯還舒……”
話未說完,唇上忽的一陣柔軟,竟是雲棠湊上嘴在他唇上砸了一記,又將他唇角漏掉的湯汁給舔掉,他色飛眉梢,“今日的棠兒甚是主動,教人……喜出望外。”
“其實我還未凈口,”雲棠赧笑,又痴看着他,指尖撫過他柔潤的面頰,“顧獃子,你真好看。”
來自心上人的誇讚,聽着分外心悸,他抓住那隻遊走在他下頷的手,送至嘴邊親吻,“一副皮囊,我本無甚在意,但棠兒喜歡,我欣喜至極。”
雲棠眼眸燦若流光,情動的喚了聲“顧獃子”,伏在他緊實的胸前,似抿下一絲苦澀。
“顧獃子,我可真是太喜歡你了。”
顧胥星覺得今日這心情,當真跟吃了蜜一般甜,若不是外頭還有推不開的應酬,他是真想泡在雲棠這蜜罐里無度銷魂。
“不許飲酒,不許叫花姑娘,不許玩牌。”雲棠為他繫上披風小聲叮囑,他笑得志得意滿,靠近她耳邊小聲揶揄,“遵命,顧夫人!”
面頰一紅,她粉拳軟綿綿的打在他胸上,“就你貧!快走!”
胡亂推搡,將人推上了轎輦,“照顧好自己,莫讓人佔了便宜。”
顧胥星一笑,這還是她第一次送自己出門,不由得稀罕起來,“好,我定早些回來,你莫要亂跑,”似想起什麼,面色一肅,“你離詹知天遠點,否則我也顧不上風度,必將他攆走了。”
“行啦行啦,我曉得了,你快別磨蹭了,再磨蹭那貴人的局子你也不用去了。”雲棠喚來候在一旁的轎夫,“送世子。”
未到午時,風涼水冷,然她一身薄裳卻不覺寒涼,唯看着顧胥星乘坐的轎輦遠去,一顆心臟如刺如絞。
直到轎子沒了影,她方迴轉房間,剛到門口,詹知天已侯在房內,兩個包袱擱在桌上,見了她,問道:“人走了?”
“走了。”
“那我們也該走了。”
“好。”
詹知天選的一匹好馬,腿力極好,不過兩個時辰,兩人已出巫都,至一處小鎮歇腳。
點上一缽香粥,雲棠慢條斯理的喝着,詹知天不忍,“你何苦做這樣子,你們又不是再也見不着。”
“我有些愁的,”雲棠道:“我這一走,他身邊連個可親可信的人都沒有,萬一遇着些什麼事……小舅,你得來的消息當真確切?我們早遣了人去通風報信,水穎崢的意圖想必侯爺已然知悉了才對。”
詹知天道:“我千方百計打聽來的消息,你信我便是。放心,有我在,斷不會讓你落在水穎崢手上,你若真隨甄冠林去,才叫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好。”詹知天小事犯倔,大事卻絕不含糊,只不過,他與甄冠林未免將她看得太重了些,水穎崢如何就會為了她放過霽宣侯府的眾人。
小歇片刻,馬蹄又起,一路官道奔馳,身後掀起煙塵無數。
卻說到下一城池,城門口有官差幾人舉着人像攔道檢查,待她二人上前,官差忽黑眉一橫,“就是她!給我拿下!”
詹知天護着雲棠,“官爺,我二人可是良民,你們莫不是看錯了?”一眼看向那紙人像,訝然,竟真是雲棠。
雲棠亦驚訝的看着那紙人像,說是通緝令吧,上面無過無罪;說不是通緝令吧,他們卻要拿了她。
“不知我犯了哪門子的法,官爺這般抓我,也得說個明白呀。”
“上頭的命令,你且束手就擒,否則,休怪我們手下無情。”為首的官差道,一臉兇相,可見是個不好惹的主兒。
“現下怎辦?”她小聲道:“小舅,你給自己開金手指沒?”
“來這異世匆忙,只求糧米不缺不被餓死,哪兒顧得上什麼金手指。”
說話間,官差已耐不住上前拿人,雲棠見詹知天頭戴木簪,信手取下向官差扔去,正中其眼皮子。
“上馬!”
詹知天大喝,趁機翻身上馬,一把拉了她胳膊,待要使力,官差一刀揮來,二人無奈分開。受了驚嚇的馬兒一聲嘶鳴,發了瘋似的往一邊奔去。
對方人多勢眾,雲棠又不是個會武道的,只得任命的被扣壓在地,沖遠處馬上搖晃的詹知天道:“找救兵!”
日落時分顧胥星終得了閑回府。從那些個好事的貴人公子嘴裏,他總算得了個好消息,迫不及待的要告訴雲棠。
“世子!那人,跟了我們好久。”甫下馬車,車夫對顧胥星道:“就靠一雙腿腳,一路上不遠不近的跟着,該是個練家子。”
顧胥星看去,果見一樹旁倚着一年輕男子,他上前問道:“小公子有事尋我?”
“受人之託,護你小命。”杜飛崖漫不經心道,嘴裏嚼着的不知是何物,看了眼顧胥星,嫉妒道:“你們大上國的人臉皮子都這般白嫩的嗎?”說著就想起了甄冠林。
“小公子真會開玩笑。且問一句,小公子受的是何人之託?”
“臨江仙的妹妹,就老跟着你,女扮男裝的那個。她求我護着你的小命,我應了,以還臨江仙的恩情。”
顧胥星手上一動,卻未問臨江仙為何人,疑惑道:“棠兒?她為何求你?”
不知怎的,心下忽生出異樣來,他轉身向府中去,又對杜飛崖說道:“小公子若不嫌棄,還請隨我入府,我先去喚棠兒出來。”
“你喚她作甚,此時她指不定已到酋州,不棄日夜,再加上一匹好馬,不出十五日便可到大上國。”
“你說什麼?!”
顧胥星黑眸圓睜,心下一震,須臾勉強一笑,“小公子說笑呢,我這便去喚棠兒出來。”
話畢他拔腿朝府內跑去,穿了院子,又進屋門,找遍灶房與茶室,果不見雲棠的影子。
“世子……”一婢女上前小心喚道。
“她人呢?”顧胥星激動的抓了她胳膊,手勁之大,將她的皮肉捏了個青紫。
婢女也不敢呼痛,府里都知道,世子對那春泥小哥是……那樣的不同……
“春泥小哥今日與那位詹公子一道走了,說留了東西在你房內。”
雙眼霎時通紅,顧胥星飛也似的回了屋,確見有一香囊在案桌上。他忙拆了看,是那串極緣寺的佛珠。
她這是什麼意思?
為何會將佛珠留給他?
一時心中萬般猜疑,直覺自個兒被棄了,心上如有冰錐在刺,疼得他渾身顫慄,一臉煞白,瞳孔閃爍,湧上層層水霧。
再翻香囊,又掉出一張紙條來。
小小紙條,他渾覺拿不穩去,拾掇起來還未展開,又掉落在地。
“顧獃子,莫多想,我且隨小師傅去迎迎侯爺,待我隨侯爺平安而來,此物你再替我戴上!”
沉了氣,紙條到底是展了開來,然寥寥數語,他看的心中是七上八下,再看那四字——平安歸來,方才的恐慌不但未得半分安慰,反又生出濃烈的不安來,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平安平安,為甚會說平安,她究竟瞞了他什麼?
翻湧不歇的情緒和諸多不清不楚的疑問,使他焦灼難安,也顧不上失了體面的儀容,風風火火的置了馬匹,欲出城追人去。
“世子可是忘了你如今的身份?”杜飛崖攔了他馬匹,“你這一追,不但追不到人,還得混個數月的禁閉!”
“小公子莫要攔路,否則,”顧胥星冷眼一橫,“蹄下無人!”
“罷罷罷,你要去,我也隨你走一道,”見玉人發怒,杜飛崖竟也有些犯怵,“不過說好了,國君降罪與我無關,我只護你性命,可不替你背鍋。”
顧胥星懶與他多言,縱馬便向巫都城外而去,杜飛崖深嘆一氣,輕身跳上房檐,踏着屋脊飛躍巫都,緊隨其後,一張尚算稚嫩的小臉,被風吹得緋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