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前緣3
半夜已經過了,我臉朝牆側躺着,渾身的勁力已經被抽干,但是卻怎麼睡不着。
嫣然很嫣然地從我身後抱着我,像是抱着她最心愛的棉花枕頭,還用手臂在我的臂上悠閑地畫著圈圈,但我怎麼感覺她畫的都不是圈圈,而像是一個個變形的豬頭。
夫君,我知道,你心裏有一股氣,但是你得明白,我們這是為你好。
周丞相是什麼人?三朝元老,捏死一個侍郎就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在他眼裏,你跟一隻新來的螞蟻就沒什麼區別!你想想看,人家把持朝政這麼多年了,門生故吏遍天下,人脈已經建得連聖上都要忌憚三分,你一個新進進士,要麼依附於他,要麼下去鍛煉,除此之外沒有第三條路可走。下去鍛煉是遂了你的意了,但是你什麼時候才能爬到金鑾殿?用一輩子么?
我爹受那老匹夫壓迫,沒個着墨之人給他撐門面,這麼多年來在文官裏面很受壓制,殿試上看你是個人才,正巧我又到了婚配的年齡,所以他才把我許配給你,這樣一舉三得,既保住了你青雲之路,他又在文官體系有了一個支撐,我也有了歸宿,自然是一個上上之策,你得明白他的苦心!
……
嫣然並不是第一次說這話,我自然知道她後面要說什麼,所以後面的話我從左耳朵進,從右耳朵出,在腦子裏面錄下的是個空白。
我承認,她說的是事實,但是我一個青年才俊就這麼被養在深閨,難道就不怕折了銳氣,將來連個門梁都扛不起?
說起才俊,文雄他娘的池子裏面養了一池烏龜,都叫才俊,據他說他的這個榜眼就是他娘如此安慰之下刺激出來的。
你的舌頭都生繭啦,我嘟囔道。恰一隻蚊子不知什麼時候鑽進青紗帳來,我一把將它拍在我的臉上,然後扭住它的胳膊腿兒,在昏黃的燭光里細細地一點點揪掉,同時慢慢道,既然想要做官,自然得明白官場,古今聖賢書難道我是白讀的?
那可也得我願意啊。
我說。
她的手停了一下,然後坐起來,爬到我的肩上,將我的臉掰到她的面前,苦口婆心道,一個妖精,難道你願意跟她在一起?先不說你們在一起是一件有背天倫的事情,你能長長久久地活着跟她在一起么,照顧着她,安慰着她?你能么?她能長長久久無怨無悔放下一切跟你在一起,照顧着你,安慰着你,她能么?百年之後,你成了一堆枯骨,她卻還是鮮花一朵,你讓她怎麼過後面看不見頭的日子?你喜歡她,他也喜歡你,但是青燈伴枯骨有幾個人能做得到?
人有人道,妖有妖道,人妖在一起,有幾個是有好結果的?我知道,你趕考之前的用度什麼的都是她給你的,但是你也救了她,把她從青樓帶出來,還替他治好了傷,你們之間恩怨已經扯平了,所以這一段孽緣就已經了了,她應該為你考慮,也應該為自己考慮,離開你!
可我並不想結束這段緣分。
我辯道。
而且,我們之間的這一段緣分,怎麼會是孽緣?難道我跟你嫣然之間的關係才是良緣?什麼是良緣?難道紅紗帳里下夜夜笙歌才是良緣?難道金鑾殿上,對霸道強權俯首稱臣才是良緣?難道為了自己吃飽,將萬千流民推到火坑裏才是良緣?難道日日聽你良言,事事將你寫的那些稿子背好在人前不加思考重複來就是良緣?
我是一個男人,不是一個畜生,不需要你趙嫣然跟寵物一樣豢養在自己的懷裏!
我在吼叫,半個院子估計都能聽得到。
不過沒關係,下人們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所以沒有人會進來送茶水,也沒有人會在窗外問夫人你還好么。對於他們來說,如果要問大抵只會問老爺你還醒着么。
便在這時偏有個不長眼的在外面窗邊問,老爺,小心火燭!
我氣不打一處來,吼了一聲“滾!”
嫣然半靠在床邊,將散亂的黑髮理了理,用絲帶紮起來。我的發泄於她來說就是個屁,不同的只是有時候聲音大點,有時候聲音小點。就像此刻我聲音大了點,她就離遠一點,等我將力氣泄完。
我力氣用盡,腳下一軟,將自己從床上帶着半床青紗扔到了地上,她也只是略顯驚訝地伸了伸手,假意扶了扶。
我站起身來,走到桌前將先前那沒喝完的茶水倒進了嘴裏,小小壓了壓火氣,然後在春凳上坐了下來。
你們是不是一直在找這麼一個合適的人撞進你們織的這張網裏面?
我問。
嫣然沒回答,而是也下了床,找了件外衣走到我身邊,給我披上,然後拉住我的手,柔聲道,不是你撞進來的,而是我們選中了你!
選?我冷笑。原來是這樣。我連主動撞一下的權利都沒有。
她這句話很是到位,七代武官,霸氣!
可惜到她這一代,他爹就她一個女兒,這霸氣大約要失傳了。我想。
告訴我,天姚被你藏在哪裏?
我終是忍不住再一次問出了這個問題。
嫣然罕見地沒有暴跳如雷,而是輕輕撫着我的臉拉到她面前,問,三年了,你還是放不下她么?就算我剛才說了那番話沒有進到你的心裏,你還是要見她么?
我捏了拳頭,差點沒控制住一拳頭砸在她的臉上。
我反問,你這話已經說了不知多少遍了,跟烏鴉叫似的,我若不想見她,怎麼會一遍遍地問?你當我是白痴還是當你自己是聾子?
偏這時候圓桌上的燭台燃盡,只有書桌上的燭台亮着,燈光一暗,她的臉上猛然一黑,還真的像是烏鴉。我忍不住笑起來。
她卻似什麼都沒發生,起身,走到博古架旁,拿起一個方形桃木雕成的精緻盒子,小心翼翼地打開,取出一隻看上去像是瓶子的玩意,放在我的面前。
你不是要見她么?打開。
我如同被五雷轟頂。
你!你對她做了什麼?
我驚叫,然後乘其不備神奇地一把捏住了她的頭髮。這速度我從來沒有什麼成果。
她卻沒有掙扎,側着臉指指瓶子,繼續說,打開呀,你不是想見她么?她就在瓶子裏面。這瓶子叫做羊脂玉凈瓶,是陽明山甄道人的至寶,我已經把封印打開了,你只要搖一搖瓶子它就會打開的,而她就會從瓶子裏面飄出來與你相見。打開吧。
說罷,不見她怎麼動作,手在頭上摸了摸,我抓住的那些髮絲就斷了。我的手也就不能再控制她的頭了。她有武功,不顧及頭髮的時候我自然對她零傷害。
而我手足無措。任憑那些髮絲從我指尖飄落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