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霞中招
第二日清晨，老太太院子裏大清早就擠滿了人。
作為李鶴正妻，如今已年逾七旬，丈夫在京為官，青州風柳城李府便是老太太當家。李鶴生三子，分別為李有財，李有富和李有壽。
三子中大房李有財掌管着家族的大部分生意，二房李有富跟在老父身邊侍奉，捐了一個國子監監生的功名，順帶掌管着北方的生意，唯有三房李有壽一心走科舉的路子，但只有秀才功名，三次鄉試落第依舊不死心，還在苦讀，李鶴對其寄予了很高的期望。
李鶴兒子輩沒有好的讀書苗子，便寄希望在第三代孫子輩。
李家三代中，大房李有財生兩子李文和李武，皆是浪蕩公子哥兒的做派，走馬鬥雞是一把好手，讀書作文則是完全不會，隨九帝十五年，李武上元夜和一幫狐朋狗友在青湖上花天酒地后因為征伐太過，竟然在某花魁的床榻上一口氣沒轉過來，一命嗚呼，鬧出了天大的笑話。
李武沒了，李文倒是收斂了些，卻是年歲大了，失了童子功夫，要走通讀書的路子哪裏還有希望？
因而李家第三代，希望都在老二老三的幾個兒子身上，昨日生病的李進便是李有富的兒子，年不過十六歲，已經有童生功名，而且能文善詩，又兼是一表人才，老太太最是疼愛。
李進的住處就置在老太太的院子裏面，十個大丫頭，四個婆子，兩個奶媽伺候着，李家誰都知道李進是老太太的心頭肉，他倘若有個什麼頭昏眼花，整個李家就都難得安生。
小霞今天起了一個大早，伺候老太太梳洗裝扮，李進身邊的丫頭小荷來報說少爺燒已經褪了，病已然大好，吵着要去學堂呢。
小霞立刻轉稟老太太，老人家心情舒坦，道：“今兒個我看這天氣就知道我孫兒的病定然是好了！大病初癒，上學就免了，進兒是個執拗性子，你去讓我那幾個孫女過來，有幾個姐妹陪着他，不去學堂也就不煩悶了。”
小霞道：“太太、奶奶們還有姑娘們早就來了呢，都在院子裏候着，就等老太太您過去了！”
老太太一聽人都來了，更是高興，出了院子，三房兒媳，孫媳，孫女等紛紛過來請安。
李老太太道：“行了，行了，今兒個咱們就不立規矩了。進兒大病痊癒，這是上天賜恩，慧娟你記得去清虛觀再添二十兩香火銀子去，寶儀，惜君今天就多陪在哥兒身邊，別讓他悶着了，也別讓他乏着了。
不瞞人說，我這心裏總還有些七上八下，前日劉道婆過來算了一卦，說我們府上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進兒這一場病是好了，可另外這一波又從哪裏起喔！”
老太太這話一說，全場雅雀無聲，一幫太太、奶奶姑娘們都不敢吱聲了，大房李有財的正妻章夫人道：“母親您別憂心，劉道婆的卦也並非次次都應驗的，進兒這病好了，還哪裏會有什麼波瀾？”
“咯咯！”章夫人話剛剛落音，人群中款款走出一頭戴金絲髻，身穿大紅比甲，下着翡翠疊花洋騶裙的美婦，看她身段窈窕，舉止貴氣，極具風情：
“老太太，大太太，您二位都別憂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其實沒說錯，進兒這已經是第二波了，那第一波早就過了。太太、奶奶們都不記得姑奶奶家來寄住入學的姜少爺了么？他之前不就是生了一場瘋癲病么？
昨日我聽人稟報，說這姜少爺竟然也大好了，還登山觀雪景，晚上還偷偷溜出了李府下館子打牙祭。老太太，您說說，這是不是就是那一波？”
“哎呦！”老太太一拍手，大喜道：“我怎麼把這一茬給忘記了？不錯，不錯，這事兒我知道，前幾天慧娟你還提過呢，這一下我心裏一塊大石頭落下了，姜家的華少爺既然在我們李府寄讀，那就是我們府上的後輩，他命中有此一劫，恰又和我們李府這一卦契合，如今看來應該是完事了！”
老夫人心情一好，大家都鬆了一口氣，立刻便有人順着老太太的話說，惹得老太太更是笑聲連連。
唯有小霞心中有些不安，昨天姜華出去喝酒回來她碰到了，可是羅少奶奶又是怎麼知道的？會不會是兩個小丫頭暗地裏給羅少奶奶說了一些什麼？
一念及此她就有了心思，那風情美婦便是大房李文娶的老婆，府上都叫羅少奶奶，她名字叫羅慧娟，是許州豪門大族羅家的女兒，為人最是精明，行事利落老辣，老太太和太太都寵着她，家裏家外的事情她管了一半多。家裏內內外外的丫頭們就沒有不怕她的。
“小霞，莫非你有什麼心事不成？我看你心不在焉的？”冷不丁，一個聲音響起，小霞心中一驚，扭頭一看卻是大姑娘李希。
家裏的姑娘李希和小霞關係最好，性情契合，李希這一問，倒是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小霞心中一下就慌了，看到周圍這麼多雙眼睛盯着，她一緊張脫口道：“老太太，各位太太少奶奶們，提到這個姜公子，昨日老太太不是讓我去百草堂給李進少爺拿葯么？
我從西角門回來的時候，你們道怎麼著？我迎頭就碰見了他們這一對主僕。
那姜少爺的一張嘴，說出的話能把人活活的氣死……”
小霞當即便把昨晚和姜華見面的情形當著眾人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姜華說在李家吃的是糙米糟糠，住的是漏屋土宅，又說風柳城比不上煙城等等，她這番話一說，整個院子裏變得像一窩蜂一樣。
大太太章夫人將手中的汝窯茶盞往桌子上狠狠的一摔，勃然道：“養不熟的白眼狼，他這還嫌棄咱們李家了？一個丫鬟生的庶子，在姜家屁都不是，竟然還嫌棄起我們李府來，這是要辱我李家門楣么？”
老太太眉頭深皺，抬眼看向羅慧娟，道：“娟兒，你是最明事理的，你說說……”
羅慧娟為人最是機靈聰慧，眼看李老太太那陰翳的臉色，她知道老太太是動了肝火了，當即哪裏還敢嬉皮笑臉，連忙盈盈上前，二話不說，“噗通”跪下，眼淚嘩啦啦的流，道：
“老太太，這天殺的姜公子縱然是受了什麼委屈，他為啥不讓老夫人替他做主？說他是姜家來的，可來了這些日子，晨昏定省也從不見他，太太們、少奶奶們都忙着各家的事情，難不成還要太太們天天自個兒找着去噓寒問暖？他們姜家恐怕也沒這等長幼顛倒的規矩吧？”
老太太盯着羅慧娟，怒氣不減，龍頭拐杖往地上狠狠的頓了頓，道：“娟兒你別扯那些東西，我就問一句西園誰主事？姜華身邊是哪些人在伺候？”
老夫人令下，院子裏立刻亂成一團，羅慧娟連忙吩咐身邊的丫頭小紅傳話，一會兒工夫，主事西園的梁嬤嬤，侍奉姜華起居的林婆，另外還有兩個小丫鬟名字叫小香，小雨，年齡不過十一二歲，也一併過來，都齊齊跪在了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指着梁嬤嬤的鼻子道：“讓你管着西園，你卻把李府的臉都丟盡了！那姜公子天天就吃糙米糟糠，住漏屋土宅，晚上睡覺還要上香祈求別有夜雨落下。
我堂堂李氏就破落到這步田地了么？姜家少爺來我李府客居，就只有糙米糟糠吃？只有漏屋土宅住？
還有那院裏芭蕉枯了，鳥屎留香，你們聽聽……人家這遣詞造句，這要是傳到了姜家，我閨女在姜府恐怕臊都要臊死吧？”
“梁嬤嬤拖出去杖二十，罰半年月錢。林婆年歲大了，回家養老去吧，誰調養的兩個丫頭呀？打發到莊子上去，生黃瓜似的留在宅子裏，哪裏能伺候人？”
老太太幾句話落，梁嬤嬤，林婆等人臉色“唰”蒼白，兩個小丫頭則是瞪大眼睛，嚇得淚珠兒就在眼眶裏面滾，相比梁嬤嬤還有林婆知悉內情，她們兩個完全就是被蒙在鼓裏，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呢！
羅慧娟讓他們頂包，可是頂誰的包，是什麼事兒她們完全不知道，老太太一句話將他們發配到了莊子上，那以後吃頓飽飯都難了，更別說活得體面了。
羅慧娟在旁邊使勁給兩人使眼色，章夫人在一旁看不過眼，道：“母親，兩個小丫頭年歲不過十一二歲，想來哪裏懂什麼事兒哦，定然是聽了林婆的話，倒不如讓他們去我房裏侍奉着，我讓人細心再調教一番……”
“有財家的，我今天就是要立個規矩，小霞，你去把那姜少爺請過來，就說老身知曉他的病好了，想見見他，快去吧！”老太太打斷了章夫人的話，小霞在一旁早已經嚇傻了。
她萬萬沒料到她的幾句話會惹出這麼大的禍事出來，作為老太太身邊的貼身丫頭，她的心思平常是極其玲瓏的，可是今天卻鬼使神差暈了頭，此時才明白過來是那姜華借她的口向老太太討說法。
“這個殺千刀的！又上了他的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