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麻城縣衙門口,一個二十七八歲的青年,神色興奮,匆匆忙忙的向衙門中跑去。青年皮膚微黑、瘦削,濃眉飛揚間,渾身透出機敏幹練。青年來到衙門后的書房門前,卻又停下步子裹足不前,因為裏面有呵斥聲。一個穿着白色汗衫,頭上梳着油光光分頭的中年男子正在對一個二十多歲的富家公子發脾氣。
“真不會辦事,我就不信當官的不愛銀子,何況那還是金子!”
富公子獃獃地立着一言不發,長袍被汗濕透了。鼻尖上也是汗滴,卻不敢伸手去擦。
中年男子把手中的兩頁信箋搖得“嘩嘩”響,“你還是我的親兄弟,這點事都辦不好。我將來如何抬舉你?窩在這拉屎都不生蛆的地方,六年了,其他知縣都升遷了。我們兩兄弟啥時才能出頭?”
歇了歇,中年人的火氣消了些,讓富公子坐下,輕聲道:“你看見黃安縣賴知縣的舅子了?他的禮,制台收沒有?”
“收了,賴知縣送的不是金銀。”
“是珠寶玉器?”中年人眉毛跳動着問。
“也不是珠寶玉器。”富公子說道。
“那是啥?”中年人緊跟着問。
“哥,他們送的是桌面大小的一幅畫。”
“啥?畫?畫的什麼?”中年人更奇怪。
“一幅《麻姑獻壽圖》。”富公子兩手比劃着,“麻姑有這麼高,真人一樣,畫得很美。”
“這個賴知縣,真會出招。這麻姑獻壽的故事就出在我林子高治下的麻城,反讓他搶了頭籌了。再說畫得再好也是贗品,能有我收藏的那副珍貴。”林知縣低頭想了想,“這麼說所有送禮的就沒有送金銀的了?”
富公子點了點頭。
林知縣嘆了一口氣,“這一寶看來我沒有押中,只有走其他門路了。”
青年見富公子出來,二人點了點頭,便輕輕地走到房門口,細聲叫了一聲:“老爺!”
林知縣應聲道:“是雲齋嗎?進來吧!”
這個叫“雲齋”的青年正是秦楊灣在墳山上暴跳如雷,而後又壓住火氣的楊雲齋。
幾年來,楊雲齋憑着自己的天資,發奮讀書,立志要考個舉人,弄個一官半職,讓秦楊灣楊姓揚眉吐氣,將壞了楊家祖墳風水的秦家踩下去。可是,考了幾場,不是臨場發燒打擺子,就是慌張間弄污了試卷,場場名落孫山。
為此,楊雲齋去抽過簽算過命,都說自己這一生與功名無緣了。不得已,由同窗舉薦,才到了麻城縣衙,為林知縣寫寫畫畫,充當幕僚。由於謹慎小心,辦事認真,肯跑腿,也很得林知縣的喜愛。
但是,夜深人靜之時,楊雲齋便想起高先生的話語:“一定要讓人在墳上守滿七七四十九天,這期間若有人在老太爺的墳上動了土,那龍脈就會偏離方向,老楊家的後人也就福祿無望了!”想起秦天民將爺爺的墳挖開硬塞進黑陶罐子,破了老楊家的風水,才讓自己與功名無緣,對秦家的恨意更深了。
夜很暗也很靜,楊雲齋緊咬的牙發出輕微但很令人心悸的響聲。
楊雲齋躬身進了書房,見林知縣正半躺在椅上看一本《資治通鑒》,叫了一聲“老爺”后,便不敢做聲了。
林知縣慢慢放下書本,伸手去端案頭的茶碗,楊雲齋見狀,忙上前一步將茶碗端起,揭開碗蓋,托着遞給了林知縣。
林知縣祥和地問:“看你急急忙忙的,一定有事吧?”
楊雲齋輕聲說道:“老爺,後街徐秀才家那座大房子昨天來了許多人。”
“哈,你越來越少見多怪了,麻城雖然小,但哪天不是人來人往的?”林知縣差點一口茶嗆起。
“那可不是一般的人呀!”楊雲齋神秘兮兮地說。
“哦。都是些啥人呢?”林知縣有了興趣,掏出綉有荷花的絲織手絹,輕輕擦了擦嘴角的茶水,抬眼望着楊雲齋。
“幾乘插着彩鳳孔雀的大轎,遮得嚴嚴實實地抬了進去。抬轎子的人個個都牛高馬大,穿着光鮮,前後都有帶刀護衛,一進大門,護衛就站在了門上,好威風呀!”楊雲齋連比帶划。
林知縣臉上笑容消失了,陡然站起來,“去把子明叫上,去看看!”
2
麻城後街,一座高大門樓前,十多個穿紅底白花錦繡衣褂的衛士手按刀柄,神情嚴肅地分站大門兩旁。大門半掩,透過縫可以看見門內一些穿着華麗的年輕女子或持佛塵或捧鮮花或端瓜果,輕輕盈盈無聲無息地向二門走去。二門上也站着十幾個紅底白花錦繡衣褂衛士。
大門外,幾個秀才比比劃划中談論着詩文向門口走去,可還沒有走攏,就被衛士喝住了。
眾秀才止住腳步,一個秀才說:“咦,這個徐秀才咋突然那麼大排場,這麼大架子了?”另一個秀才走上前去對衛士說:“我們是來約你們徐秀才郊外做詩的,去把他給叫出來吧!”
衛士喝道:“退後,啥徐秀才?前天把房子租賃給我們的那人嗎?他走了。”京韻京腔。
“走了?他上哪裏去了呢?”秀才奇怪,繼續問。
“他上哪兒我們怎知道?去,去,去問其他人!”
秀才們莫名其妙,但也只有嘟噥着悻悻而去。
麻城人從未見過這麼大的排場,都紛紛趕來看熱鬧,但誰也不敢靠近大門。
知縣林子高來到門樓前看了看,低聲對身旁的富公子打扮的兄弟林子明和楊雲齋說:“這是皇家侍衛,專門負責保衛皇宮和皇家人員安全的,我在京城見過。”
“他們跑到我們這兒來幹啥?”林子明、楊雲齋都不明白。
“噫,難道是皇宮哪個人來了?”知縣林子高猜測道,眼睛有些放亮。想着想着,一拍光光的前腦門,轉身飛跑而去。
楊雲齋、林子明一見,也飛快地跟着跑去。
一會兒,麻城縣後街,一個身着七品官服的官員在一眾衙役的簇擁下,排開看熱鬧的百姓,徑直來到高大門樓前,響亮一抖馬蹄袖,手持名帖,恭敬地對皇家侍衛說道:“大清國知麻城縣事林子高不知貴人降臨敝縣,恭迎來遲,乞望恕罰!”
皇家侍衛卻不接名帖,大咧咧地看着林子高說:“你就是林子高林知縣?”
“是。煩請衛士老爺稟告貴人,說林子高特地前來伺候!”
常言說:宰相家人七品官,何況這是皇宮的侍衛。這些人別看跟着皇家只是個奴僕侍衛,如果一外放,至少都是六品五品知府甚至道台或者將軍。因而林子高絲毫也不敢以知縣朝廷命官的身份對侍衛們說話。
“什麼貴人貴人的,十四公主專程來麻姑廟進香為皇太后祈禱,歇幾日後就返京了,不敢勞煩驚動地方,你也不必前來伺候,當好你自己的差就行了!”侍衛沒接名帖只看着林子高說。
說話間,門內走出一個白胖太監,太監旁,十分謙卑地跟着一位着五品官服的人,後面是幾個官府衙役。到大門口,五品官員諂媚地笑着請太監留步:
“薛公公,下官一定把您老的話帶給制台大人,請放心,制台大人一定會辦好公主交代的差事。”
薛太監扯着公鴨嗓子說道:“看大人說得,給公主千歲辦差也就是給萬歲辦差,咱家信得過你。”說罷正眼也未看大門上的知縣林子高,就轉身進內去了。
侍衛送走五品官員,這才轉身對林子高說:“林知縣,你請回吧!”
林子高再次躬身下去說:“煩請老爺轉稟公主千歲,下官為公主千歲的孝行萬分感動。下官收有一副王維所繪《麻姑獻壽圖》真跡,想敬與公主千歲,以全公主千歲的孝行美德。”
侍衛想了想說道:“此事我不能獨斷,待稟明公主后,再告訴你。林知縣,明天來聽消息吧!”
侍衛接過了林子高手中的名帖,林子高千恩萬謝退下台階,這才返身回縣衙。
3
這一夜林子高輾轉反側一個晚上,嬌小玲瓏的夫人幾次被折騰醒來,就着細微的燭光,看見丈夫一向修得整整齊齊的臉上,似乎有了花花茬茬的,眼睛鼓得老大,望着帳頂。帳頂兩個鮮艷的絲絨彩結,此時彷彿兩個暗紫的蝙蝠,懸在帳頂微微搖動。
“咋的啦?看你興奮的樣子,難道又想了?”朦朦朧朧問過,玉臂玉腿一齊放到了丈夫身上,手還有意無意地在丈夫小腹下摩挲。
林子高此刻毫無那個興趣,見夫人醒來,側過身子小聲嘀咕起來,“給制台送禮送不出去,好似‘山重水複疑無路’了。可今天這個十四公主一來,我又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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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夫人明白丈夫的興奮、難以入眠的原因,也難怪,當了幾年窮知縣,收穫十分有限。一道外放的同年,周邊縣的知縣都升遷了,若說上司來考功,也並不差,可就是升遷無望。無門路可走,京城中原指望恩師提攜,哪知恩師是一個性情極偏執的人,絕不為門生故舊謀一點福利,況且又被權臣排擠。但說皇上的嫡親妹妹,最受皇太后疼愛的十四公主到了麻城,夫人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十四公主跑到這麼個窮縣來幹啥?你不要聽風就是雨。”
“那還有假?那排場不是皇家人哪能玩得起?況且,總督府的人都來伺候了。”
“你是想走公主的路子?走得通嗎?”夫人還是十分擔心,她知道,要走一個門路得花多少銀錢,何況還是公主,少了,她理也不會理的。
“以前,我就聽說過十四公主是一個喜歡多事的人。經他的手,賣出了好些個官帽,聽說有幾個臬台、藩台都是走她的路得到的,而且都是肥缺,所以我才高興。”
正說話間,門外有人輕聲呼喚:“老爺,老爺!”是楊雲齋。
“有啥消息嗎?”林子高翻身坐起來。
“老爺,果然幾個人剛才進入了公主行宮,抬着幾大箱東西。這些人我認識,是黃州宋知縣的小舅子。”楊雲齋在門外輕聲稟告。
“果然如此,明天只要公主肯見我,肯接收我的那副《麻姑獻壽圖》,一切都好辦了。你們繼續守在旁邊。”
林子高完全沒有了睡意,乾脆披衣下床,將燭台剔亮,從壁櫥中取出一軸畫來,慢慢展開欣賞。
4
吃了早飯,林子高就與林子明、楊雲齋來到了公主行宮門外,門上十幾個錦衣衛士肅穆地站着,雕像一般,卻不見昨日那個接過名帖的侍衛。
剛想問,門裏走出了一名侍衛,笑吟吟的。林子高一看,正是昨日那個,便忙上前請安。
“林知縣,果然守信,一大早就候在門前了,看樣子氣色不錯。果然,你福星高照了。”
林子高一聽,有門!忙道:“全仗老爺提攜,公主千歲安好吉祥?”
“公主吉祥。公主問林知縣可是乾隆二十八年中的進士?”
“正是,正是!公主千歲怎知下官是乾隆二十八年中的進士?”林子高又高興又感到奇怪:自己一個小小知縣,中進士時也是墊后的角色,十四公主居然了解得如此清楚。
“公主千歲時常與皇上閱讀奏章,更注意替國家選拔人才,凡是有真才實學官聲卓著的人,公主心中都裝着哩!”侍衛拍了拍林子高的肩,“只要你不是庸才,公主千歲怎會不知道你林知縣?”
林子高心裏更覺得有希望。
“黃州宋知縣昨天派人來過,公主說了:‘林知縣比宋知縣強多了,咋這麼些年還在麻城?’林知縣,我可要提前祝賀你了!”
林子高心中一下子酸楚了起來,“公主千歲如此恩典,下官敢不為朝廷粉身碎骨,肝腦塗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是下官收藏多年王維的真跡《麻姑獻壽圖》,敬獻給公主千歲,以全公主千歲的仁孝之心。煩請老爺轉呈公主千歲。”
“轉呈?林知縣,公主千歲這時還等着你哩!想問問麻城縣的民生疾苦和林知縣治縣的功績,你就當面獻給公主千歲,這比轉呈好得多?”
如同天音陡降,醍醐灌頂。林子高一下子墜入了幸福的雲霧中,忙整整紗帽,彈了彈袍褂,對被擋在門外的林子明、楊雲齋說了聲:“等着我!”便一步緊似一步地跟着衛士進入院內。
這個院子十分寬敞,林子高以前進來過,可而今呈現在他眼前已讓他感到十分生疏:甬道階沿邊,一盆盆麻城從未看見過的奇花異草;迴廊轉角,金魚在缸中游弋,如同仙子舞動長裙,鸚鵡在架子上誇口:“公主,千歲!公主,千歲!”;所有廳堂屋的門窗前,都立着兩個盛妝宮女;半掩的帷幔釋放出一種蘭麝的芳香。
林子高大氣也不敢出,眼睛更不敢亂看,來到一間屋中。跨進屋,林子高更感頭暈目眩:屋內幔帳低垂,遮住了門窗;暗紅團花地毯鬆鬆軟軟,走在上面,感覺腳上已沒有了力。屋內的珠光寶氣,卻使光線清晰而又柔和。右壁金線綉鳳黃緞鋪設的塌上,坐着一位雍容華貴容貌傾國的婦人,三十多歲,旁邊十多個盛妝宮女和太監或捧茶,或執拂塵,或端着盛有各種用品的托盤,靜悄悄地站立着,昨天那個薛太監站在公主後面。
人員雖多,無論是走動的還是站着的,都靜悄悄的,林子高這時只能聽得見自己呼吸的聲音。
想必這位華貴婦人就是十四公主了。林子高見侍衛跪下,也便向婦人跪下,磕頭。
侍衛稟道:“公主千歲,千千歲。奉公主千歲諭,麻城縣知縣林子高帶到。”
婦人輕啟朱唇,祥和而又威嚴、磁性而又高深莫測的聲音便緩緩彈出,直入林子高的耳中,“林知縣,你在麻城任知縣幾年了?
“回稟公主千歲,六年零兩個月了!”林子高磕完頭后,小心地回稟。
“你在麻城勤政愛民,為朝廷為皇上贏得了很多的名聲。本宮一路上都聽有百姓誇讚哩!”公主接過宮女遞過的茶,抿了一口;又接過另一宮女遞來的毛巾,輕輕揩了揩嘴。
林子高一聽又喜又后怕:百姓誇我,實在值得高興;可萬一遇上幾個刁民,在公主面前亂說一通,那就慘了。於是略伸了伸腰稟道:“公主千歲謬獎了。那都是奴才應該做的,奴才絲毫也不敢自滿。”
“嗯,真是一位謙虛的好知縣,本宮回京,一定要在皇兄面前將你的功績說與他。你可知道,當今皇上重人才,特別重視既勤政愛民又謙虛誠實的人才。”
“謝公主千歲!奴才聽說公主千歲到麻城來是為太后祈壽的,如此善舉古今罕有。奴才收有一幅王維真跡《麻姑獻壽圖》,獻與公主,以全公主千歲的仁孝之心!”說罷,從背上取出那幅紙已微黃,有許多名人題跋蓋印的圖,雙手高舉。
一個宮女取過圖展開給公主看。
公主頻頻點頭,十分高興:“難得林知縣的一番心意,這幅圖獻與母后,母后一定十分高興。這比羅田縣、黃州府的幾百兩黃金、幾千兩白銀強多了。”
卷好圖,正欲說話,另一個侍衛與剛才出去的薛太監進來了。薛太監在公主身邊說了幾句,公主點了點頭,又回頭說道:“好了,你若想為朝廷出更大的力,做更大的事,本宮再給吏部說說,你就靜等佳音吧。”
林子高一聽,忙叩首謝恩並與侍衛一道退了出來。
羅田縣陳知縣他們送了幾千兩銀子?如果自己只送這麼一幅圖,必然落在了他們的下風。於是邊走邊對侍衛說道:“李老爺,公主千歲這一趟十分辛苦勞頓。況且回京后還要為下官在吏部去打點,下官無以為敬,一會兒我讓舍弟將一點薄資敬與公主千歲。”林子高打聽了,這位侍衛姓李。
侍衛一聽,淡淡地說道:“這倒不必,公主千歲不是愛財之人。”
出得門來,見門口已站着一位官員,細看,原來正是羅田縣的陳知縣。林子高知道也是來見十四公主的,林子高笑笑,與陳知縣見了禮,與侍衛道別後,就徑直回了縣衙。
回衙后,林子高與夫人商量了一陣,最後狠心將六年來收刮的銀子,富紳送的禮金,百姓處收的捐賦一齊裝了五箱。讓林子高、楊雲齋與幾個衙役一道,送到十四公主的行宮。“交給那個姓李的侍衛,別忘了,請他寫個收條!”
林子高想,有了收條,到時候若沒給我辦好,我到京城找你,就不怕你不認賬。
這天晚上,林子高特別高興,喝了幾杯“大別仙醪”,與夫人翻來覆去親熱了半晚上,香香甜甜地進入了夢鄉。
5
兩天後,十四公主的行宮已悄無一人,連院內的一切陳設包括花盆魚缸都不見了蹤影。
林子高叫來了楊雲齋,“你立即到京城,就在十四公主府外找個地方住下,得便去見見那個李侍衛。如果有了消息,就回來告訴我,要是本老爺真有了好缺,你楊雲齋可是頭一功臣,本老爺會給你謀一差事的。”
林子高考慮一會又說:“幾天後,子明手上一些事情完了,我讓他也上京城,你們二人小心辦這事。”
對於多年科考皆名落孫山,自知憑正道無論如何也中不了舉人進士,更進不了官場,只能在縣衙在林知縣身邊混一碗飯吃的楊雲齋來說,這可算是一個大好機會了。於是,匆匆忙忙回家與妻子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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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對丈夫常在知縣身邊跑上跑下像只狗一樣,很不以為然。但她深知女子“出嫁從夫”的要義,心裏不願,卻從不掛在臉上,更不阻攔,行李收拾好后,把自己粉頸上掛着的玉墜取下掛在丈夫脖子上,對丈夫說道:“京城山高水遠,你可得處處小心,到京城后,要常捎信回來。這玉墜已保我避過了許多災難,你帶着,就如為妻在你身邊,也可幫你驅邪,得個平安!”說著眼圈有些發紅。
“這麼傷感幹什麼?又不是生離死別。你就等信息吧!”說罷一笑,背着包袱就走出了家門。
6
楊雲齋在京城小心謹慎,找到了十四公主的府邸,卻見府邸門庭掛素。
“公主才回京,府中就出事了?”賠着小心楊雲齋詢問門房,這一問,卻讓楊雲齋半天緩不過氣來:十四公主已於去年得疾病仙逝,駙馬由於傷心過度,已到四川金川軍中效力去了,隨去的還有他們的兒子。
十四公主去年仙逝。那麼前一段到麻城的就不是她了,那麼會不會是其他公主呢?再打聽,就更吃驚了:其餘幾個公主從不出京城一步,絕無到麻城祈壽的事情。
有一些地方官員已有奏摺到了上書房,說十四公主曾在徐州、淮北出現,地方官員為了迎接十四公主,都花去了大量公私金銀。十四公主也答應過所有求見官員:陞官進爵,靜候佳音。
“真有此事?”皇帝面對各種奏摺十分震怒:“再出現十四公主的話,一律抓獲,死活都成,絕不能讓匪人惡意損害皇家清譽!”
“遭了,林知縣遇上啯嚕賊人了!”楊雲齋越想越后怕:林知縣為此花去了全部積蓄,而且還將鎮家之寶《麻姑獻壽圖》送給了賊人,林知縣一定恨賊人入骨。而這賊人是我楊雲齋告知林知縣的,他不轉恨於我嗎?怎麼辦?找到這伙賊人討回財物?那麼多倒霉的官員都找不到他們,我能找到嗎?不回去見林知縣?更不行,一則,不回去,豈不是讓林知縣誤認為我楊雲齋是與賊人串通好了的,那我楊雲齋從此跳到黃河裏也洗不幹凈了;再說,跑了和尚還跑得了廟?我楊雲齋家裏還有老老小小,都在麻城,都在秦楊灣啊!
楊雲齋便懷揣忐忑踏上了歸程。
7
太陽剛落西山,船老闆已選擇好地勢平緩坦蕩的地方靠岸過夜了。船家都依照規矩,三三兩兩聚在一處,為的是可免走夜路遇水鬼,還為同在江湖走,相互間有個照應。
運河中常常有人有船遇到水鬼。
夜風中,船在河中緩進着,旅客們坐在甲板上聽一位粵客說幾句鳥話;聽徽賈侃一侃奇聞,爽逸極了。“嘩啦啦”一聲,忽然從水中竄出幾個渾身雪練似白的水鬼來,頭如蝦尖,手操柳葉刀,照着細軟沉重包袱搶,有不給的,柳葉刀一揮舞,麵條一般,人頭已落地了。
水鬼專揀大船高船落單的船做“生意”,然而一旦天黑,即使是一舢板釣魚船也不敢在河中行走了。萬一水鬼打不到野牛野羊,遇幾隻野兔野鴨不也將就吃一頓。
一艘大船也和所有小船靠在一處,桅杆上高高的密密地擺着氣死風燈籠。外圍甲板上家丁將士們手執明晃晃的鋼刀,虎視眈眈地看着黑洞洞的堤岸上和黑到底的水中,儘管燈籠的照程短,但岸上一隻老鼠竄過,水面一條鯉魚躍起,也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一艘客船上熱鬧異常,幾個書生模樣的人正在打趣一個光頭和尚,一個不修邊幅的黑衣人卻蜷縮在船角打瞌睡。
黑衣人其實並未睡着,一邊聽着一伙人的笑話,一邊觀察着周邊。他正是奉麻城知縣林子高差遣上京打聽消息的楊雲齋。楊雲齋是個聰明人,知道江湖險惡旅途艱難。身上銀兩不多,只帶着林子高給的一些盤纏,可仍不敢到熱鬧場合中去。一副邋遢樣,抖抖索索給船家一點零碎船錢,自然就毫不惹人注意。幾天都不與旁人搭言,吃飯時,自顧自啃干硬的窩窩頭。
打趣嘲笑聲一浪高似一浪,就連有家丁家將守衛的官員也哈哈地笑着。
和尚惱怒了,大罵一聲:“x你奶奶!”從行囊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鋼刀來。
“哇,乖乖,和尚還帶着兇器呀!”
“和尚,你要殺人嗎?殺人你就更成不了佛了!”
“狗急了,就真要跳牆么?”
和尚更怒了,“成不了佛,也要滅了你幾隻臭蟲!”說罷就揮刀直取近處的書生。
書生大亂,“媽呀,這禿驢真要殺人了!”
“救命!”
亂蹦亂竄,周邊所有船上人,連那些家丁家將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過來。
黑衣人暗想,果然旅途兇險,可惜那官船上的人還蒙在鼓裏。看着和尚書生亂撲騰挪到了船舷邊,楊雲齋悄悄看了看船上和江水,心中飛速地盤算着。
突然,一支響箭射向了天空,緊接着,“嗖嗖嗖”幾聲輕響,那一盞盞氣死風燈全熄滅了。水中幾個如鯉魚一樣的人翻身上大船。
“快,護住老爺!”家丁家將奔跑過來。
“蠢貨!守住船倉!”老爺喝罵道。
“守個瘟老爺!”一夥書生個個身手了得,連同和尚,也竄上大船。家丁家將一邊護住老爺,一邊上前迎敵。頓時,雙方展開了一場混戰。
打鬥中,家丁家將有幾人被逼落水,有幾人中刀受傷,篩糠一般的老爺連同家眷被捆了起來,女眷們嚇得一個勁的叫:“大王,饒命!”
十多個人旋風一樣地將大船上的所有箱籠包袱搬出,直向小船扔去。船上,水中,都有人接應貨物。
“謝謝劉老爺了,我們跟你好多天了。你在開封搜刮的民脂民膏今天就發還給老百姓了吧!”一個書生將刀加在劉老爺脖子上,揶揄嘲諷着劉老爺。
“劉老爺,你在開封逼死一對老年夫婦,強行佔有了他們家的一尊祖傳金佛。這筆債,我們幫他們找你清算,不為過吧?”又一個書生過來指責劉老爺。
“你們,你們敢搶劫朝廷命官。你們,你們就不怕砍頭嗎?”劉老爺既怕更心疼自己的財物。
“砍頭,看老子先砍了你這個貪官的頭!”和尚將鋼刀架在劉老爺脖子上。
“算了,和尚,不跟他啰嗦,做了他,扯呼吧!”手舞柳葉刀的大漢大聲喊道。
話音剛落,兩把鋼刀一拖,劉老爺的頭“啯嚕嚕”地就滾到了甲板上。劉老爺的家眷一驚嚇,癱倒在船上。
一伙人回到了客船上,船老闆早已嚇得不知去向。幾個人罵了一陣,便自己撐起篙桿,客船離岸而去。
行了一會兒,幾人點起了燈籠,提出幾壇酒,一人一大碗,開始海喝慶賀起來。
用柳葉刀的大漢端着酒碗到了燈光下,船角倒卧的楊雲齋眼睛一亮:這不是秦楊灣秦雲楷的表哥嗎?對,就是他,那一臉蠻肉,那說話的腔調。他啥時成了強盜了呢?他成了強盜,那他的表弟秦雲楷還逃得脫干係?想不到啊,想不到毀了我楊家風水的秦天民的子侄竟然成了強盜!待我喊破他,看他如何回答我。
楊雲齋作勢要喊,又一想,不行!賊人最怕被人認破,一旦惱羞成怒是要殺人的。怎麼辦?楊雲齋想:此時不走,怕再也走不掉了。
趁着提柳葉刀的人轉身與書生們碰碗喝酒時,楊雲齋將自己的東西在腰間緊了緊,抓住船舷,輕輕滑入水中。
秦楊河邊長大的楊雲齋,水性甚佳,輕輕地幾下,就無聲無息地游到了岸邊。
8
林子高照例在太陽升得老高才升堂問事。可剛剛要拍驚堂木,一個衙役匆匆跑上堂,不等林知縣問詢,他已經來到林知縣身邊,唧唧咕咕起來。
沒等衙役唧咕完,林知縣撩起長袍就向後堂跑去。
後堂中,楊雲齋忙將自己在京城,在河中的遭遇向林知縣述說,話才說了一半,林子高便兩眼一翻,大叫了兩聲,口吐白沫,手足亂抽,倒在了地上。
夫人聞訊,和丫環、僕人急急跑了出來,可林知縣的眼睛已經翻白,人,已經沒氣了。
麻城縣衙大亂幾天。
喪事辦完,林子高的家眷回老家山西去了。
楊雲齋無事可干,悻悻地回到了秦楊灣。
幾天後,秦楊灣來了一夥打着官府旗號的不速之客,他們直奔秦雲楷的家,翻箱倒櫃,揭瓦拆牆,又盤問了秦家男女老幼一整天,又把秦雲楷弄到屋中關起門來審問。最後,這夥人一無所獲,罵罵咧咧離開了秦家,離開了秦楊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