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chapter89
對外界動向渾然不知的蕭綺,此時仍在和陳炘說笑着。
一天前因為陳炘而和姜禹產生的齟齬、爭執,此時已經被她忘在腦後,況且她本就不是會因為他人的介意,而改變交友態度的性格。
這會兒她更專註於眼下的討論。
他們坐在一起,仔細討論了幾套禮服的設計思路,蕭綺非常認真地詢問陳炘的需求。
他的意思是,希望禮服不只是用於婚禮,將來還可以在其他場合使用。
其實這是很考驗設計功力的,婚禮是非常隆重的場合,通常用在婚禮的禮服,很難用在日常中,就算要用,也是類似的莊重場合。
蕭綺並不建議在尺寸之外的地方進行修改,尤其是領子這種一眼就會注意到的地方,改過之後會非常彆扭,不如原來看上去協調,也會令禮服的整體價值下降。
再來就是配飾方面的講究,比如一般伴郎盡量用領帶,因為領結是新郎專屬,比如腰封和馬甲的忌諱,皮帶和背帶的選擇,袖口是否一定要佩戴,胸花還是口袋巾,領帶和襪子顏色的選擇,等等。
蕭綺講的是一整套穿搭邏輯,不懂這些就很容易畫蛇添足,恨不得什麼配件都往上堆,生怕少加一樣。
這就像是女生的首飾佩戴,千萬不要貪多,要麼突出禮服,要麼突出珠寶,一定要有個搭配重點,畫龍點睛即可。如果兩者都要凸顯,最終就會落得重點模糊,整體雜亂的視覺印象。
蕭綺講得細緻,但她並沒有告訴陳炘,她的很多西裝搭配邏輯,都是從悶騷時髦精姜禹那裏「偷師」來的。
陳炘也記的很認真,期間還問了一些日常西裝的穿搭要求。
蕭綺說,到了日常,反而沒那麼多要求了,大原則就一條,寧可做減法也不要亂做加法,尤其是在一些休閑場所,哪怕只是多戴一對袖口就會顯得非常刻意。
最主要的是,穿搭風格和個人氣質是否能融合,有的休閑西裝看上去「破破爛爛」,走的就是仿舊款,但襯着自我風格強烈且氣場強大的人,也能達到絕佳效果。
接着兩人又聊到了品牌,尤其是奢侈品這塊。
這部分中外文化差異還是很大的。
外國的老牌貴族、老錢家族、頂級富豪,很少會選擇將logo和一線奢侈品牌穿在身上,他們的選擇也比較低調,黑白灰駝,大多是找裁縫定製,哪怕是買成衣,也會拿去修改,logo都藏在非常不起眼的暗處,品牌名字一般人聽都沒聽過。
國內則不太忌諱這些,哪怕是首富,日常穿搭也是懂奢侈品的人一眼能辨認出來的牌子。而且工作時間填補的非常滿,不會把時間消耗浪費在量體裁衣和服裝穿搭上。
事實上,國內的富豪在國外看來,都算是新貴。
而國內奢侈品的忠實用戶,就集中在中產階級、暴發戶和新貴階層。
衣服的選擇就是一種「對話」方式,這個大環境是有直接關係的。
不管是選擇知名奢侈品,還是歐洲復古老牌,其中並沒有高下貴賤之分,只有邏輯認知差異。
蕭綺說:「如果我今天是在國內參加小酒會,我會選擇一套一線奢侈品的小禮服,在穿搭上融入自己的理解,適當的做減法,突出我設計師的身份和蕭家的背景。但如果現在是在國外,因朋友的引薦而結識當地的老錢或老老錢,我會盡量穿着低調,無論是顏色還是品牌選擇都不能出錯。這兩種情況我都會花心思,只不過動腦筋的方向不一樣。」
穿「對」了,第一印象就會加分,後續打交道會事半功倍,穿「錯」了,第一印象就固定了,以後很難改變,再打交道就會更費神。
每個圈子都有自己的文化和邏輯,既然要進入到對方的圈子,那就要遵守圈子裏的規則,這個時候非要擰着來,說什麼「穿衣自由」就是跟大環境過不去,除非自己目的只是進圈子看一眼,並不打算得到什麼,那就隨便怎麼自由。
說白了,穿衣是有階級劃分的,遵循規則可以少很多麻煩,考驗的是衣品和衣商。
這部分話題基本上都是蕭綺在輸出,中間穿插着陳炘的一點疑問。
站在陳炘的角度,他對中外圈子穿衣文化的感受是更強烈的,此前在駐外,總要和當地外國官員打交道,而他的所見所聞和蕭綺說得邏輯大差不差。
政府官員的穿搭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原則都是盡量低調。
不過回到國內后,陳炘現在換了個圈子,和以前的接觸截然不同,在裝束方面就要重新培養習慣,不能一味的低調,或者只圖穿衣舒適,這方面老闆可以隨心所欲,他作為顧問要經常對外,有時候就要揚起來一些。
待兩人交換了一圈看法,蕭綺不禁笑問:「有沒有後悔換圈子?這個圈子可是很燒錢的,穿搭還都只是花在表面,還有很多看不見的地方。」
陳炘:「的確,以前就算聽說的再多,也是霧裏看花,沒有親身體會。不過倒是沒有後悔,長了不少眼界。」
蕭綺:「你駐外那兩年應該更長眼界吧?」
陳炘:「應該這樣說,這是完全不一樣的角度。打交道的群體變了,思維模式和邏輯也要跟着調整。」
蕭綺來了點興趣:「哦,舉個例子?」
陳炘講道:「比如,以前我遇到前來結交的商界人士,我會打官腔,我會用官方話術在我和對方之間劃一道界線。我會回答對方,這件事該怎麼辦,能不能辦,但我不會把話說死,也不會給出「可以」、「不可以」,「對」或者「錯」這樣明確的答案。」
這倒是,最好就是說了一套話,卻好像什麼都沒說一樣,讓人抓不到重點,那自然就抓不到錯處了。
陳炘:「但現在,我是站在雲起集團的立場,我的思維和解決問題的角度都要反過來,需要更積極主動,明知道對方在劃線,還要盡量爭取。」
蕭綺:「這就是求人和被求的區別。但就算是這樣,同一件事,你辦起來還是會方便很多。對方用官方辭令,你的解讀一定要比同行更透徹。有很多事你都不需要諮詢官方建議,就知道該走什麼途徑。」
陳炘:「嗯,這方面的確佔了一點優勢。」
陳炘顯然是謙虛了,這可不止一點。
在商業社會,溝通成本和雙向思維都是直接和金錢、時間掛鈎的,少走一點彎路,興許就能避免上億元的損失。
顧奕花高薪聘請陳炘,連他的置裝費都包了,在普通人眼裏這是大手筆,可站在雲起集團的角度,陳炘能帶來的是更豐厚的回報。
隨即兩人又聊到前一天的網絡風波。
陳炘看似只是不經意地問起,蕭綺聽了卻是一頓。
陳炘見狀,便解釋:「抱歉,是我問得突然了,如果你不想說……」
蕭綺擺手:「哦,我不是介意,只是驚訝你會問。」
陳炘:「我也只是剛好想到。」
蕭綺笑了下,他們雖然不算熟悉,可她很清楚,陳炘不是個八卦的人。
他既然問了,就是一種關心的表達。
再說,他到底是她喜歡過的男人,這樣當面接收到他的關心,她心裏自然是溫暖的。
蕭綺:「事情已經在解決了,公司會接受處罰,接下來會對相關人進行清算。」
她的回答輕描淡寫,卻透露着鋒芒。
陳炘:「很果斷。」
蕭綺:「拖泥帶水對公司沒好處。」
陳炘:「是啊,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種事躲是躲不掉的,只能多想預案,注意風險控制。」
蕭綺問:「換做是你,你有什麼好辦法么?」
陳炘搖頭:「辦法沒有好壞,只要管用就行。這是前任公司決策者留下的隱患,你既然以低價將公司買過來,就意味着風險和隱患也一起打包了。這裏面的雷必然不止這一個,接下來就是掃雷工作,能掃多少是多少。至於這些雷什麼時候爆,怎麼爆,這些都是未知數。」
說到這,陳炘停頓了一秒,又道:「與其一直處在被動的位置,倒不如實行一些惠人政策,將公司利益和員工利益捆綁得再緊密一些,大家自然就會明白,一旦公司利益受損,他們都是直接受害者。這樣一來,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你的耳目,有些雷也幫你一起預防、清除。」
人多力量大,如果內部能團結起來,無論是公司創收,品牌重新建立,還是危機解除,都會更快更穩。
蕭綺順着陳炘提供的思路思考了幾秒,又提了幾個問題。
兩人就着話題聊了十幾分鐘,直到那五人的量體結束。
等陳炘一行人離開公司,已是傍晚。
蕭綺回設計部檢查了一邊量體數據,又用了半小時時間交代高定的注意事項和操作細節。
三套西裝的總設計由蕭綺把控,細節調整要等第一次試衣才能體現,三套女士禮服,蕭綺會定下主面料和款型,細節交給每個小組的設計師來把控。
要求也很明確,簡單、大方、隆重、高雅,去繁瑣,做減法,絕不能喧賓奪主,但也不能黯然失色,要和新郎和新娘的禮服以及整個現場佈置交相呼應。
設計師們聽得都很認真,生怕遺漏什麼要點。
這對他們來說,不僅是終於有活兒幹了,還是一次學習進步的機會。
而且接觸過高定,以後無論再去哪裏,這都是一項優勢。
……
等到小會結束,蕭綺又在辦公室里靜坐片刻。
她看着擺在面前的量體數據,腦子裏過着陳炘在內六個人的身材和身體特徵,回想着陳炘的那些話。
陳炘和她,和姜禹,是完全不一樣的人,性格迥異,思維和行為模式自然也會不同。
她來喜禾的第一思路是樹立威信,清除積習,填補漏洞,這與姜禹的手段謀略完全是兩種路子,她的直接,他的迂迴。
而陳炘又是另外一套,雖然他沒有明說,卻從他提供的建議里能得出一二,他看重的是融合。
就像他要融合雲起集團這個大環境,他定製的禮服也要與自身身份匹配,他們六人的穿搭也要融入婚禮氛圍一樣。
思路剛走到這裏,蕭綺手機響了。
她醒了神,點開一看。
「晚上回家吃飯么?」
是姜禹發來的。
蕭綺看了眼時間,回道:「正準備走。」
姜禹:「好。」
……
路上有點堵車,車程將近一個小時。
蕭綺進門前就已經有點餓了,剛進門就聞到一陣香味。
林阿姨早就做好飯,溫在鍋里。
姜禹正在擺桌。
見蕭綺回來,姜禹說:「洗手吧,準備吃飯。」
蕭綺「哦」了聲,看了他一眼就走向房間。
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覺得有點陌生。
可事實上他們只是一天不見。
蕭綺換了衣服,不僅洗了手,還洗了臉。
等她出來,桌上已經擺了三菜一湯,都是她愛吃的菜,有茄盒,有紅燒雞塊,還有一道青菜。
晚飯時間,兩人卻沒說上幾句話。
自表面上看,兩人的表情似乎都沒什麼變化,可彼此都知道,有些東西和過去不一樣了。
但這種變化並非是那天的爭執引起的,它早就存在了,只不過他們都是善於掩飾的專家,也很會轉移話題,對自己要求也足夠高,知道被情緒主導思維的下場是什麼,所以大多時候他們都在剋制、控制。
直到現在,似乎連維持平衡都有些勉強。
蕭綺不知道姜禹的想法是什麼,她自己是很清楚的,只要他們都想,今晚依然可以相安無事的過去,明天一覺醒來,一切都會恢復成原來的模樣,保證雁過無痕。
而一時壓下去的情緒,會積攢到下一次。
一次比一次更多。
粉飾太平,維持現狀,似乎就是他們的溝通方式,也是默契。
至於什麼時候爆發呢,他們都不清楚。
或許不爆發才是最好的選擇。
自控和自製是他們自小就受到的教育,在這個圈子裏,衝動和活躍就像是一種低智且胸無城府的表現,即便是說話和微笑都不能太誇張。
蕭綺想着這些,吃飯就有點心不在焉了,可她還是吃了不少,姜禹往她的盤子裏夾了很多菜。
他們的每一個動作都是無聲無息的流動,再自然不過。
直到一頓飯結束,姜禹起身收拾桌子。
蕭綺便去煮了一壺咖啡。
隨即她也拐進廚房,拿起姜禹沖洗過的碗盤,一一放進洗碗櫃。
姜禹關上水龍頭,空氣里也溢出一陣咖啡香。
蕭綺倒出來兩杯。
姜禹接過一杯,說了聲「謝謝」。
蕭綺抬起眼皮嗎,打量着他。
他半垂着眼睛,睫毛覆蓋住大部分色澤,眉峰平緩,神色淡漠,隨着咖啡的吞咽,喉結也在緩慢起伏。
蕭綺也喝了口咖啡,問:「昨天有應酬?」
姜禹放下杯子,說:「晚上有個局,喝得有點多,結束時都過凌晨了,我就回公寓睡了。」
蕭綺「哦」了聲。
隨即姜禹問:「網上的事我聽說了,公司怎麼樣了?」
蕭綺說:「控制住了,程堯東幫了不少忙。」
姜禹扯了下唇角:「他的能力是很強。」
蕭綺想了下,又道:「你說的沒錯,我做事的確比較直接,這才激怒了小人。」
姜禹卻說:「先前那麼說是我欠考慮,喜禾和之昀不同,策略自然需要調整。你的方法是最快捷有效的。」
這話落地,兩人對視一眼,一起笑了。
但很快,又一起陷入了沉默。
先退讓,然後翻篇。
先反省,然後各緩一步。
而每一次的默契平衡,都會在彼此心裏投下一點陰影。
他們看上去都很顧全大局,很大度,可心裏呢,多少會留點「委屈」吧。
蕭綺就這樣一邊想着一邊喝咖啡,等半杯下肚,她忽然開口:「我想跟你談談。」
這句話彷彿呢喃,她甚至沒有經過深思熟慮,全憑本能。
姜禹下意識看向她,那雙眼睛裏透着一點光,彷彿在深邃處點燃的燭火。
那「燭火」跳動了兩下,隨即歸於平靜。
姜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