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chapter86
姜禹的態度就和前一天一樣,是持否定的,但這一次蕭綺並沒有半點不悅,反而還順着他的話茬兒想了想。
半晌,蕭綺點頭說道:「是,我剛接過來不久,喜禾內部盤根錯節,我現在還是管中窺豹。有些人欺上瞞下,老師也未必都知道。」
姜禹說:「也有可能是她什麼都知道,但是沒有跟你說。如果都說了,公司可能就賣不掉了。」
蕭綺沒接話,只直勾勾盯住姜禹。
她的表情有些複雜,一方面她不願意相信姜禹的陰謀論,一方面卻又覺得,他的話不無可能。
姜禹往前挪了挪,離她更近了,握住她的手,她也沒躲。
姜禹:「綺綺,我知道你跟你老師有情分在,可你想想,在這個圈子裏,夫妻反目,父子成仇的事還少么。你對他人表達善意,他人未必對你如此。就像那個經典的問題一樣,一對普通的小情侶,給一方多少錢,願意同意跟另一方分手呢?在喜禾的問題上,咱們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是我,我變賣公司,又忍氣吞聲的接受對方的壓價,表面上看是對方在落井下石,可事實上,也有可能是我為了儘快脫手,隱瞞了實情。談判桌上沒有實話,只有條件。」
蕭綺一個字都沒有反駁,她依然看着姜禹。
其實她很清楚,姜禹眼下的推測是沒有事實根據,純粹是對出於他對人性的觀察得來的結論,可能應驗,也可能不會。
但無論如何,他的話是有道理的。
商場如戰場,他自小就比她生長在更殘酷的環境裏,她父親蕭同舟不爭氣,母親陳可沒有經商頭腦,但好在對她還算關心,姜禹則不然。
所以在人性判斷上,他看的比她更透徹,也更冷酷。
蕭綺說:「如果我告訴你,就算我知道老師沒跟我說實話,我也不會覺得失望、生氣,你相信么?」
姜禹勾起一點笑容:「我信。你一向拎得清,不會將情緒浪費在無意義的地方。」
蕭綺:「我回頭會仔細核查公司的問題,督促下面人加快速度。調查這方面我沒用喜禾的人,是跟程堯東借的兵。」
「嗯。」姜禹應道:「既然你已經有了防範,那我就放心了。」
幾秒的沉默。
蕭綺眨了眨眼睛,又開始盯着他看。
不會兒,她露出笑容。
姜禹起初不解,只見她的眸子裏泛着光,盈盈潤潤,還透着一點柔情。
在公司,尤其是在會議室這樣的地方,蕭綺從來不會這樣,哪怕是在家裏,也是「別有居心」的時候才會。
姜禹:「怎麼了?」
蕭綺抬起雙臂落在他肩上,雙手在他頸后交握:「難怪你會說我公私不分,我是不是太念情分了,這樣不太好?」
姜禹:「也不是,你老師對你有知遇之恩,你回饋她也是建立在自己有實力的基礎上。我倒是覺得,有資本且還沒有失去人性,是非常值得珍惜的。」
「嗯,也謝謝你提醒我。」蕭綺笑了,「其實你可以不用管我的,可你還是選擇對我說實話,尤其是昨天咱們聊得那麼不愉快。」
這一點她是有些意外的。
她對姜禹的觀感,大多時候都是陰沉,利益為上,連父親和弟弟都能被他算計的一愣一愣的,他和陳炘接觸不多,卻一眼看出陳炘的不甘心。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事。
這樣的人,即便自十幾歲就認識,知根知底,她也會心生防範,不自覺地猜測,在他眼裏,她又是什麼模樣,有多少弱點?
只要他想,他對付她很容易。
可現在,她又忽然覺得,姜禹對她是有一點真誠在的。
她不是個貪心的人,也不會多要。
姜禹也跟着露出笑容,目光隨着她的表情移動:「嗯,這話由你說出來,真是不容易。」
對於一個缺乏物質的人來說,滿足她或他的物質需求,他就會開心。
可對於蕭綺這樣什麼都不缺的人來說,精神上的關心,思維上的幫助,她會覺得更有價值。
蕭綺笑道:「晚上回主卧睡吧。」
她想着,趁機修復一下關係也好。
姜禹看上去仍是高興的,可他卻說:「如果是為了感謝,就不要了。」
嗯?
蕭綺:「膩了?」
姜禹:「你知道的,我這個人比較貪心,我要的不止是這個。」
蕭綺是知道答案的,但這段時間姜禹都沒再提,也不像是剛說開時那麼「瘋」,她還以為他已經淡了。
蕭綺下意識要收回手。
姜禹卻半途抓住。
一瞬間,兩人的笑容都淡了些。
蕭綺:「才誇你兩句,你就得寸進尺。這就不香了,阿禹。」
她用着一貫的語氣,哄他的那種。
姜禹再熟悉不過了,表情也不再似剛才那麼輕鬆:「我是說真的,你也不能次次都轉移話題,用這套糊弄我。」
蕭綺:「這不是糊弄。你又來了。」
姜禹卻好像沒聽到,看着她片刻,話鋒一轉:「你能糊弄過去,是因為我願意陪你。可你想過么,我不可能永遠遷就你的節奏。」
才剛培養起來一點旖旎,因為這番話徹底冷卻了。
蕭綺也切換了一幅表情,問:「那你想怎麼樣呢,有些事你逼我也沒用啊,壓迫越大,我的叛逆就越強烈。」
短短几句話,他們似乎又回到了針尖對麥芒的時刻,誰也不肯讓步。
這個問題好像無解。
放在過去,最後都是翻篇收場的。
過了許久,姜禹終於點了下頭,像是認同她的意思,同時鬆開她的手。
「的確。」姜禹的喉結起伏着,似乎下了什麼決心一般,「但我希望你明白,或許有一天,我不會再陪你唱這種對手戲。」
……
姜禹這個人真是很莫名其妙。
這是蕭綺回到辦公室后第一個跳出來的想法。
她被搞糊塗了,為他的陰晴不定。
連她來大姨媽的時候,都沒有這麼「神經病」過。
明明前一刻還在擔心她的處境,提醒她小心,此前還表現出復婚的強硬態度,軟磨硬泡了好長一段時間,現在倒好,說翻臉就翻臉。
他是在威脅她,試探她,還是在預告什麼?
他覺得累了、膩了、倦了?
蕭綺實在想不通。
她也知道,他們不止有感情的羈絆,還有事業上的交互,她不能就這樣放任不管。
不過她也並非是個鑽牛角尖的人,自己想不明白的事,就找個明白人來問問。
結果就在這個時候,程堯東送上門了。
晚上,蕭綺剛回到家,程堯東的電話就追了過來。
他們先聊了一圈公事,蕭綺提到運營權合同,還拍了照給他看,程堯東則提到喜禾的市場資源,都是他這段時間跑出來的。
等到公事聊完了,蕭綺正琢磨該怎麼切換話題才不突兀,沒想到程堯東卻先來了句:「其實我還有點私事,想聽聽你的意見。」
蕭綺「哦」了聲,若無其事道:「說吧。」
程堯東:「是這樣的,你也知道我在追任熙熙,不過她對我的態度就有點不太明確。」
蕭綺輕笑一聲:「沒想到你會為這種事七上八下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任熙熙手段很高呢。」
「就是因為她沒有在跟我玩手段,我才猜不透。她要是真的玩了,那倒好辦了。」程堯東如此說。
接着,程堯東就描述了大概。
總的來說,就是任熙熙對他忽冷忽熱——當然這是他自己的感覺。按照任熙熙的說法,她並沒有這樣做,是他太敏感了。
聽聽,這話多麼像是一些渣男對女人說的話。
而讓程堯東最困擾的地方,則在於任熙熙對他的態度不明確,她還說自己沒有想好,現在心情都放在事業上,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思考這些。
程堯東這邊是很明確的,卻碰到一個不明確的對手。
程堯東有點挫敗,挫敗之餘都無法責怪,因為任熙熙根本不是故意的。
蕭綺一邊聽一邊笑,到最後直接笑出聲了。
程堯東說:「謝謝你將快樂建築在我的痛苦之上。」
蕭綺這才收了笑,說:「她最近是真的沒有精力理會感情的事,她沒有騙你。你也知道她現在受到重用,升職也快,周圍少不了一些麻煩。再加上她手裏壓着不少產品線,她哪還有心情談情說愛啊?我只能說,你想開始的時機確實不太湊巧,要麼你就放棄,要麼就遷就。強求一個事業心重的人,把一部分精力分給你,是非常一廂情願的想法,結果只會失望。」
這番話落地,電話兩頭都沉默了。
程堯東是在消化,而蕭綺則是在驚訝。
她看別人的事還是很明白的,看姜禹卻如同霧裏看花。
剛才的道理姜禹也應該是清楚的,強求她為他改變,這很沒道理,也非常一廂情願,將這種不切實際的期望放在對方身上,是註定要失望的。
所以,姜禹已經開始考慮及時止損了?
蕭綺落下眉眼,心裏忽然生出一股說不清楚的感覺。
可她還沒細想,就被程堯東打斷了:「道理我都明白,我也沒有給她施壓,也就是跟自己過不去。」
蕭綺便趁機問:「那咱們就站在你的角度說好了,如果任熙熙一直不回應你,或者等她想回應你了,卻還是按照她自己的節奏,並沒有如你預期一樣上心,或者遲遲不跟你定下來,你會繼續遷就,還是選擇止損呢?」
程堯東想了想才說:「這麼遠的事我沒想過,不過如果將這件事切換成生意,就容易分析了。」
蕭綺:「怎麼講?」
程堯東:「繼續遷就,就說明我還有利可圖。選擇止損,就意味着風險超出預期,我的付出和得到不成正比。」
蕭綺:「換句話說就是,如果你還期望得到她感情上的回報,你會繼續,等有一天你不期望了,或者說你認為永遠都得不到相應的回報,就會止損?」
程堯東:「不見得一定要相應的回報,但大概意思沒錯。」
蕭綺頓時不說話了。
那麼姜禹是屬於前者還是後者呢?
現在看來,他兩者都不是,但很有可能有一天,兩者都是。
實際點說,就算真到那一步,對她其實也沒有多大損失,他們的利益仍在捆綁,他們的婚姻為兩家帶來的合作也在持續回報,只要他們不撕破臉,將來還會有更多的聯繫,互惠互利。
只不過……
蕭綺抿着嘴唇,剛才那種不適感又出來了。
好像她是有點貪心了。
而且這種貪心和姜禹的不同,他的貪心是要實際上的更進一步,而她的貪心似乎是精神上的。
蕭綺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程堯東出聲。
蕭綺醒神,很快將話題轉移,又提到喜禾的內部問題。
程堯東聽后,也立刻進入狀態。
兩人很快商量出幾條如何加強防範的策略。
等到蕭綺從工作間出來,她看了眼時間,才發現已經是晚上十點。
姜禹還沒回來。
……
蕭綺回房洗了澡,想了下,還是點開姜禹的對話框,打算髮條信息問問。
就在這時,窗帘的縫隙透進來一束光。
蕭綺來到窗口,往外看了眼,正見到一輛陌生的轎車停在門口。
很快,姜禹從後座下來了。
車子又開走了。
蕭綺走出卧室門,就聽到姜禹上樓的腳步聲,直到兩人打了照面。
蕭綺問:「吃過了么?」
姜禹神色如常,「嗯」了聲,卻拐進廚房。
他打開鍋蓋看了眼,空的。
於是又去開冰箱,從裏面翻出一盒剩蛋糕。
蕭綺突然生出一點愧疚,她每次回來,鍋里都溫着宵夜,可他今天晚歸,她連做宵夜的念頭都沒有。
蕭綺走上前,將蛋糕盒拿走:「你胃剛好,不能吃涼蛋糕。我煮麵吧。」
「不用了,吃不下那麼多。」姜禹說。
蕭綺又道:「那就煮幾個小餛飩吧,你吃不下,我也可以吃啊。」
姜禹沒有異議。
蕭綺拿出小鍋煮了點水,就站在旁邊看向姜禹。
姜禹臉色微紅,眸色沉黑,身上還帶了點酒氣。
蕭綺問:「空腹喝的酒?」
姜禹:「沒有,吃過一點東西。」
他說話的興緻不高,人也有點頹惰。
隨即他走出廚房:「我先去洗澡。」
客房那邊很快傳來關門聲。
蕭綺將餛飩下鍋,不到十五分鐘,她盛出來兩碗。
姜禹也邊擦頭髮邊出來,酒氣淡了許多,表情也是鬆弛的。
大概是因為喝過酒,又洗了澡,他的動作很緩慢,吃得不快,幾乎可以說是細嚼慢咽,雙眼也有點放空。
蕭綺一早就吃完,連鍋碗都刷乾淨了,姜禹碗裏還剩下兩個。
蕭綺看了眼,剛要開口說點什麼,手機就響起郵箱提示音。
她點開一看,是陳炘發來的郵件。
接着,陳炘的微信也過來了:「新郎新娘的禮服都是一早就定製好的,現在就是伴娘和伴郎服定不下來。我要了資料發你郵箱了。抱歉,時間有點晚,明天再聊,早點休息。」
蕭綺剛要回復,姜禹就在這時拿着空碗起身,經過她直接進了廚房。
蕭綺快速回了個字:「好。」
她轉頭說:「我洗吧,你早點休息。」
姜禹也沒堅持:「好。我有點困,先睡了。」
話落,他抬腳就去了客房。
蕭綺將空碗洗出來,不會兒也回了主卧。
客房那頭很安靜,許久都沒有動靜,似乎他已經睡下了。
蕭綺卻沒有困意,刷了牙就靠坐在床頭刷手機。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數據也有心電感應,她今晚正因為一點感情上的「毛毛雨」而感到費解,結果手機上推送的便都是兩性話題。
哦,或許是因為監聽了她和程堯東的電話?
蕭綺有一搭沒一搭的想着,順手刷了幾條視頻,又將app關掉。
她躺在床上,翻了兩次身,培養着睡意。
隨即她就想到,自己精神上是不是太閑了。
你看,專一就這點不好。感情重心放在一個人身上,就等於將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在投資上這是大忌。
無論是她還是姜禹,他們自小學到的知識除了風險控制之外,還有各種預判,走一步看三步,要隨時做兩手或多手準備。
可現在呢,她長達一年的時間只對他一個人。
儘管大多時候都是平衡狀態,稍有傾斜,也會立刻擺正,但以後要是傾斜過多,直接打翻了呢,她肯定會不適應了,大概還會再花一些時間調試自己的生活節奏和精神。
所以說太投入感情是不智的,徒增煩惱。
想到這裏,蕭綺打了個哈欠,又翻了一次身,睡著了。
……
……
前面幾個小時,蕭綺的睡眠非常平定,後面幾個小時開始出現「雜音」,還做了夢。
夢裏的場景有點熟悉。
仔細一看,正是那棟地中海風情的別墅,她穿着長裙站在大廳中間,正指着面前那個英俊且臉色沉黑的男人痛罵。
那是姜禹。
他應該是真的憤怒到了極點,手握着拳,垂在身體兩側,整個身體都在發抖,還露出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蕭綺的理智告訴自己,這是夢,這是夢,你夢到過的,不要怕。
可夢裏的她卻仍是下意識往後退,她是真的怕姜禹直接撲上來掐死她。
她很快跑開了。
姜禹沒有追。
接着她聽到後面出現一聲響動,再回頭一看,姜禹已經跪趴在地上,面前是一灘血。
蕭綺倒吸了一口氣,又跑回去。
「姜禹……」
就在這時,別墅的大門從外面打開了。
走進來的男人一身休閑的度假裝扮,背着光,隨着微風涌動,也將他身上寬鬆的亞麻休閑褲和松垮的絲質襯衫吹動,劃出一陣波浪。
蕭綺看過去。
男人也發現這邊的異常,快步走來。
姜禹已經昏迷。
直到男人來到跟前,蹲下身探查。
蕭綺這才看清男人的模樣。
竟是……陳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