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
這不是為了在一堆大人面前顯得能裝一點么
大課間做完早操,蘇息辭避開人群大部隊,跟在尾巴慢慢地沿着樓梯靠牆走。
“知道這個人吧?他之前在初中很厲害,老師喜歡得不得了,看人都是拿眼白看的,之前說還能保送省重點,最後還不是來這裏,天天被15班的扁頭打得跟孫子一樣。”
“看起來愣愣的樣子,不像那種腦子靈光的好學生啊。”
“就是被扁頭打傻了。以前初中我跟他們一個學校,這人隔三差五被一群人拖到巷子裏,十幾個人掄着拳頭揍,現在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難怪上次我看到他被拖到廁所里,打了幾十個耳光,吱都沒吱一聲,還主動鑽扁頭。”
“這麼賤啊哈哈哈……”
後面傳來一陣竊竊私語,他目光警醒地往後一瞥,是自己班的幾個混子,正在往他身上看。
他加快了腳步,身後很快傳來叫他名字的聲音。他走得更急了,眼看就要到教室,被教室里出來的人擋了一下,肩膀一顫,頓時被人從後面抓住。
“叫你你耳聾了?”一隻手毫不客氣地把他的頭按向一邊。
蘇息辭整個身體跟着趔趄了一步,想躲開,幾個人已經團團圍住他。
“幹什麼,不服氣,跟着扁頭混,看不起我們幾個?”
他的頭又被人拍向另一邊。
蘇息辭低垂着頭,沒說話。
打首的那個同學瘦瘦小小的,其他幾個和他一樣,平常見了扁頭一群人只會嚇得繞道走,升高中兩個星期了,從來沒見他們這麼威風硬氣過。
“學霸就是不一樣,這麼傲,我們好聲好氣說話都不帶理的。”
“現在還算什麼學霸啊,都跟我們念一個學校了。”
膝窩被人從後面狠狠踢了一腳,“還不跪下來給我們道歉認錯。”
肥大的袖子裏縮着拳頭,蘇息辭從耷拉下來的劉海中,盯着眼前的環境。
這些是他的新同學。
走廊里圍了一圈人,都在嬉笑着看好戲,偶爾還有幾聲口哨聲,“行不行啊二鬼子,不會慫了不敢動手吧。”
“哈哈哈……”
同班的同學從窗戶探出來,男男女女,全都滿是興味地看着這一幕,就像在看一場耍猴表演。
“要打就打,等下還要上課。”
“磨磨唧唧什麼,趕緊往他肚子踹過去!”
“要不要椅子,趁手,好用的很。”
眼前的一幕幕,與三年來的所有過往重合,融匯在一起,變得扭曲,刺耳。
“耳聾了,要不要給你洗一洗耳朵。”
一瓶混合粉筆灰和其他花花綠綠墨水果汁的東西從後面兜頭淋下,蘇息辭尖叫一聲,把他的手揮開。
“媽的,你敢打我!”
那個學生把飲料瓶丟在他身上,滿臉戾氣地揪住他的校服領子。
蘇息辭渾身顫抖,領子勒得脖子很緊,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他死死壓着想反抗的意識,因為他面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只要他有任何想動手的意圖,不單單是這幾個,更多渾水摸魚想逞能的人也會來摻和一腳。
只要是一群人動手,別人就不能拿他們怎麼辦,繼續囂張下去,最後只有自己被打得更慘。
“老師來了。”
“這學校哪個老師沒被扁頭套麻袋打過,慫貨,怕什麼。”
“我爸說我再惹事就別念了。”他們又不是扁頭,沒那麼大能耐。“他社會上都有大哥照着,我們不一樣。”
不是打了同一個人就能跟扁頭的地位一樣了。
領子被鬆開,蘇息辭整個人被推到教室牆邊。
一口唾沫濺在他的臉上,劃過一道痕,順着下巴滴在地上。
“放學在五樓廁所等我們,敢走的話,我弄死你!”
……
“才剛開學多久啊,你看看,啊?!校服又破了,又要我墊錢買?每次跟你爸爸提,跟你一樣耳聾,裝死倒是在行。”
“人家上學你刨糞啊,跟在糞坑裏滾過一樣,一天天念什麼書都不知道,不要髒了我房子,滾!”
“阿姨,我不想上學了。”
“不想上?我這個后媽好當嗎?你讓鄰里街坊怎麼說,單讓我孩子讀書不肯讓你讀?!你想敗我名聲是不是!”
“蘇先生,你漏了一段。”
“蘇先生,蘇先生……”
蘇息辭驚懼地睜開眼睛。
入目一片刺眼的白,身體緊繃太久,此刻手死死抓着下面的墊子,僵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鬆開。
蘇息辭呼吸漸緩,一切恐懼和戰慄隨着呼出的氣消散得無影無蹤。他隨手抽了兩張紙,慢條斯理地疊好,按去額頭上淌下的汗。
“蘇先生,放學之後到回家的那一段,您還沒有說。”古叔戴着老花鏡恭敬道。
“沒什麼好說的,就那一套。”蘇息辭平靜道。
“直面自己內心最深的恐懼,將它們訴之於口,是一個非常好的辦法。”
蘇息辭把眼鏡戴上,汗水的熱氣讓鏡片蒙了一層淺霧,又逐漸散去。
他冷冷抬眸,琥珀色眼珠蕩漾着孤冷清亮的光。他看着眼前的人,“那就換個方法。”
古叔被他的目光逼得把頭垂下,“所有的辦法都殊途同歸,需要您去面對曾經的那些過往。否則沒有辦法放下這個心結。”
蘇息辭手指反射性地蜷縮了下。
出了汗之後,他的臉色在柔和的燈光中不可避免地變成慘白,濡濕的碎發發尾垂在眼前,遮住眼尾大半墜紅,因回憶驚恐而凝出的淚光還未消散於眼中,瘦弱的肩膀頹縮。他雙手交疊在腿上,彷彿被全世界拋棄。
“醫患之間需要深厚的信任感。”古叔把老花鏡摘下,合上本子,深深盯着他,“您對我忌憚太深了。”
“利用治療之便放大別人內心陰暗和脆弱的一面,暗示別人去殺人,去自盡,我還是謹慎一點來得好。”蘇息辭道,“免得跟孫善和蘇博一個下場。”
“您可以去找其他心理醫生。”古叔打量着他,一直都很好奇這人怎麼能冷漠到對親生父親都沒感情。
蘇息辭抿直了唇。
面對一個全然的陌生人,自己恐怕更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早就知道,找心理醫生是不靠譜的。
可他要怎麼做。
坐在長榻邊,他把紙巾丟進垃圾桶,兩腿矜雅地交疊在一起,有了一個想法。
“要不我把你孫子抓起來好了。”他一副商量的口吻道。
古叔滿臉愕然,接着是驚恐和憤怒。
蘇息辭帶着滿臉無所謂的漠然語氣,“你把我治好了,我告訴他,這只是一個遊戲。只要治療沒效果,或者是你在這過程中給了我什麼暗示,讓我控制不住自己——總之,我要是不小心害死一個人,我就剁了你孫子。”
他不在乎道:“反正你孫子也活得夠久了。”本來在蘇博被他暗示自殺了之後他就想動手的,沒想到心軟到現在。
“他才七歲!”古叔目眥欲裂,驚恐地退後,大吼。
“那你最好在三天之內想出一個辦法,否則,我就要去醫院接你孫子到我的地下室小住幾天了。”蘇息辭扶了扶眼鏡,紅唇微勾,滿意地淺笑起來。
他還是給別人製造心結比較在行。
七歲怎麼了,小孩子全都是惡魔。
“不,別這樣。”古叔正是知道他的心結,哀求的聲音更加凄厲刺耳,眼見他要走,忙上前抱住他的大腿跪下,“蘇先生,求你啊——”
話還未說完,他就被一腳踹飛,撞到茶几邊楞,上面擺的一些心理玩具落了一地。
蘇息辭站定,滿眼嫌惡地看着他,“別碰我!”
這些人總想跟他湊這麼近幹什麼!
手機一陣震動,他看了一眼屏幕,所有情緒肉眼可見地全部收斂。
“給你三天時間,想出一個辦法,否則,我就用我的辦法解決這件事。”
丟下一句話,他走出門,飛快地劃開接聽鍵。
“少爺。”
“美姨說你不在莊園,你在哪裏,我等下去接你。”
“不用,我馬上就到集團大樓底下了,我等你下班。”
上次南宮燃說要親自來買他們的日用品,就一定要一起來。沒想到之後兩天忙得要死,完全沒時間,只能拖到了現在。
掛斷電話,蘇息辭腳步輕盈了不少,從古叔的私人心理診所出來,他坐上自己的車,前往南宮集團的連環珠大廈。
等了十分鐘,南宮燃從大廳里出來,徑直坐上他的車。
南宮燃第一次坐他的車,還是在副駕駛座的位子,一上車就搗鼓面前的一堆按鍵,最後鎖定車裏放的音樂上。
“這些歌聽着怪難過的,影響心情。”霸總抗議。
“是嗎?”蘇息辭看看自己手機里的音樂,他平常聽得都是這種。
手上一空,手機被南宮燃奪過去,直接一鍵清空了他的列表。
南宮燃平常沒時間聽音樂,此刻也不知道哪個好聽,乾脆打開排行榜,從上到下一個個試聽過去,覺着不錯就下載。
車裏頓時徜徉在一片快意恩仇的強烈節奏感里。
“少爺,你的品味這麼聒噪么?”蘇息辭皺了皺眉。
“什麼聒噪,這叫積極陽光,健康向上。”南宮燃一個榜一個榜找過去,嘴角微哂,“這些都是什麼歌啊,《小毛驢》都比它們動聽。”
腦海里頓時有了個開拓市場的想法,他立刻打電話給冥冥一夏的總經理,跟他探討旗下歌手的曲風歌詞問題。
“你上次聽歌是什麼時候?”等他掛完電話,蘇息辭好奇地問。
“小學二年級,準確的說是有歌詞的音樂。之後我就只聽蕭邦亨德爾李斯特那些人的鳴奏曲了。”
“少爺還真是早熟得不像話。”誰在聽兒歌的年紀會喜歡上這些枯燥的曲子。
“這不是為了在一堆大人面前顯得能裝一點么。”南宮燃道,掐着嗓子模擬道,“——「小朋友,你幾歲了,平常聽什麼歌啊?」——「《世上只有媽媽好》」,人家以為你是還沒斷奶的小屁孩——「《B小調鋼琴奏鳴曲》。」一堆人都覺得我是可塑之才,滿懷欣慰。”
蘇息辭噗嗤大笑,“你夠了。”
南宮燃笑得輕鬆,強調道:“以前要說裝是真的裝,你不知道,我還……”他一樣不落把小時候那些自以為是的蠢事都抖了出來。
車子開到商場停車場,把車鎖好,直到坐上電梯,蘇息辭才想起來,小學二年級,不就是南宮燃父母車禍發生后一年?
父母突然撒手人寰,周圍全是惦記自己財產的豺狼,書里似乎有提起過幾句,一直到十六歲,他還經常遭遇一些「意外」,還好他都很幸運地活了下來。
一時間,蘇息辭心裏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兩人並排站在上升的電梯裏,各自看向周圍玻璃牆外的風景。
無意間,他的手背碰到了南宮燃的手,立刻觸電般躲開。
目光往上瞥了一眼身旁的人,南宮燃好像沒發現。
蘇息辭把手重新放在身側。
上升的電梯輕微地晃動了兩下,他的身體隨之動了動。
手背劃過他的手,這一次,他伸出一根手指,偷偷勾住旁邊那隻手。
對方的手立刻附着上來,牢牢抓住他的手。
溫暖,堅實,有力量,幫他解決所有彷徨絕望。
蘇息辭眼尾微舉,抬頭上望,流淌着溫柔動人的光。
南宮燃被他的眼神勾得心魂蕩漾,快速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吻,對方連忙垂眸,眼珠子盯着玻璃外的風景四處亂瞄。
“還以為你膽子變大了,敢在大庭廣眾下主動勾引老公了。”南宮燃抓起他的手,粗鈍的牙齒不輕不重地在手背上磨了磨。
蘇息辭把手掙脫開,拿出手帕擦手,“你屬狗的么,又咬我。”
“不咬不咬,”南宮燃去捉他的手,“再拉手。”
“走開。”他把身體撇到一邊,不想跟他牽手了。
電梯門打開,外面一群熙熙攘攘的人,在眼前穿流交織。
蘇息辭欲往外走的腳步一頓,遲凝在原地。
手帕飄悠悠地落在地上。
手臂交疊,十指相纏,南宮燃自然而然地擋在前面,拉着他往前邁步,“走吧。”
蘇息辭推推眼鏡,擋下一絲局促和不安,欣然應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