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魔獸車落地時天已然黑了。
寧疏狂跟着姜秀下車。環顧四周,是一個破敗的宅子。這是她名下的住宅嗎?為什麼這麼破爛卻不修呢?以她的身份建一個和誅神宮一樣大的地方並不難。他像個好奇寶寶似的四處張望。
跟着姜秀走過七彎八拐的長廊,來到一扇大門前。門外是空地,姜秀逕自往左走。寧疏狂頓了頓腳步,向上看去。早已破落的牌匾上寫着“城主府。”
原來這裏是一城之主的府邸。那更不對勁了,這麼破敗。
寧疏狂跟上姜秀,她步子很快,他鉚足了勁也沒辦法與她並肩,始終缺個三兩步。直至走進大路,就見不遠處是一個劃分集市和其他區域的牌坊。燈火通明,星星點點。走近了才看清原來家家戶戶門樓、牆面上都掛着燈籠。
姜秀在牌坊前停下。
寧疏狂跑兩下追上,也學她仰頭看牌坊,想看看是什麼引起她的興趣。下一刻被姜秀攥住手腕,“走。”
天色已晚,這座城反比白天熱鬧起來了。寧疏狂從沒見過這麼多燈籠,個個十分精美,好像人人都是做燈籠的能手巧匠。除此之外還有香氣撲鼻的糕點和深吸一口氣就能嗅到的茶香,及高樓上琵琶奏樂和歡歌笑語。
“這裏本叫作琉璃城。”姜秀開口道,“不開採琉璃之後他們就做起了燈籠,改名叫千燈城。白天賣炒制的香茶和糕點,晚上開燈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休。如今這裏已是遠近聞名的不夜城了,魔界百姓熱衷於來這過夜。”
寧疏狂:“為什麼不開採琉璃了?”
姜秀停在一個酒樓前,“因為麻煩。”指了指門口,“上去。”
寧疏狂走進酒樓,不少魔族轉過頭來看了一眼,便又各說各的。寧疏狂覺得奇怪,他看到的魔族頭上都有角,那他們這樣的“人”不會被當成異類么?異類可是很顯眼的。
掌柜見姜秀來了,趕緊過來招呼,“魔君大人,還是老規矩么?”
寧疏狂心想,看樣子她經常來。
姜秀微微頜首。
二樓的人更多。因為有一個說書的,正在講市面上最新的話本。小孩子聚在他身旁聚精會神地聽着。
三樓幽靜,只有一張靠窗的桌子。揚手間燭火都亮了起來,照亮屋內。寧疏狂坐在姜秀對面,忍不住問:“為什麼他們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
小二送上香茶。姜秀讓他退下,親自為寧疏狂斟茶,“什麼樣子?”
“我和你……不會顯得很奇怪嗎?”寧疏狂比劃頭上有角的樣子。
“從前會。”姜秀顛了顛茶壺,“自我建起不夜海之後就不會了。”
“不夜海?”
“嗯,雲海上的一座城。專門給魔修住的。從前魔族和魔修時常起衝突,魔族覺得魔修住在幽寒城是霸佔了他們的地盤。”
寧疏狂:“那他們現在不起衝突了?”
“起啊。”姜秀淡淡道,“誰帶頭我就殺誰,時間一長就沒人敢鬧了。”
她的口吻平淡得似在談論天氣。
“而且千燈城和其他地方不一樣。”她接著說,“你……過去的你對這裏的百姓有恩。”
她好像不太樂於提過去的事。
明明一開始帶他回來就是為了讓他想起過去。
“不過現在沒人認得你。”姜秀被茶杯擋住的嘴角扯了扯,“千燈城城主換十幾任了。”
寧疏狂從她的話里聽出物是人非之感。
別人都在往前走,只有她在孤寂中尋找、等待了三千年。
小二送糕點上來,順便替掌柜問問姜秀最近有什麼喜歡的口味,后廚要新添些糕點。
姜秀看向寧疏狂,“你有什麼喜歡的?”
寧疏狂:“甜的。”
姜秀目光落在端上來的幾疊糕點裏,拿起一朵桃花糕,放到寧疏狂嘴邊,“這種程度的?”
寧疏狂張嘴咬了一口,“不夠甜,再甜一點。”
姜秀拿回來自己嘗了一口,“照他說的辦。”
齁死了。
小二走後寧疏狂好奇地問:“因為你是魔君,所以他們很關心你的喜好嗎?”
姜秀手肘抵着桌,手指支着頭,“我買下這家酒樓了。”
哦~原來如此。
“我把千燈城也買下了。”
這就有點豪氣了吧。
“誅神宮每個月的支出都很大,當家方知柴米貴。”嘴上說著知貴,卻沒有半點苦惱,“幸好有那麼多魔修給我打工。”
寧疏狂:“……”看着她的眼神和看村裡家裏養的豬最多的王富貴一家一樣。
姜秀來了興緻,起身前傾,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我可是個富婆,包養你綽綽有餘,開個價。”
富婆是什麼,包養是什麼?開個價他聽懂了。
“一……”寧疏狂舉起一根手指,“一文錢。”
姜秀:“我沒零錢。”她驀地啄了他一口,“一個吻,你愛要不要吧。”
她又坐了回去。千燈城每夜必放的煙花一朵朵升空。姜秀看着他面紅耳赤地捂住嘴,不禁一笑,望向窗外。
這樣就很好了。
寧疏狂很喜歡這裏的糕點,吃完了還要各打包一份帶給咻咻。
姜秀:“不必。誅神宮有一百零八個廚子,她想吃什麼都有。”
寧疏狂又被老婆的“富”炫了一下。
兩人到街上散步。姜秀停在一個賣花燈的攤前,挑了兩隻兔兒燈,一隻給他一隻給自己。
寧疏狂舉着兔兒燈,“做得好逼真啊。”
話音方落,他看到了游燈隊伍。最前面的是一條巨龍,不管是外表還是形態都跟真的似的,到他眼前是嚇了一條。接着又有各式各樣的魔界動物,每一隻都像從紙上逃出來一樣。
這時他再看手中的兔兒燈,覺得它有些簡單了。
可隨便一隻動物都那麼真,怎麼就兔子一般般?
“……狂。”
寧疏狂抬眸,見姜秀提着燈站在拱橋前招手,“走了。”
他舉步跑到她身旁,“千燈城的人是不是不會做兔子?”
兩人在拱橋中間停下,姜秀看底下飄着荷花的河流,“不是。”
“嗯?”
“他們能做得更好。”姜秀說,“是我要求他們必須做成這樣的。”
“為……”寧疏狂想問為什麼。話還沒說完,忽然懂了。
她在試着留住記憶里的東西。
那座酒樓,這隻兔兒燈,整個千燈城,都是和過去有關的吧?
“你想吃桂花糕嗎?”姜秀問。
寧疏狂點了點頭。
她去買了一份回來,兩人坐在橋上吃。
“阿姐,等等我!”
“你快點呀!”
幾個孩子從他們面前跑過,最後面的男孩抱着球,不慎摔倒。球滾到姜秀腳下,她拾起后發現癟了。
男孩也看到了,眼裏立刻汪起一泡淚。
寧疏狂把手裏的桂花糕塞進嘴,含糊不清地說,“別哭別哭,哥哥給你補。”
他拿過球,變戲法似的從懷裏摸出一小團毛線,線上插着針,三兩下就把球補好了。
發現姜秀在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我爹是個粗人,不會這些細活,我娘過世之後家裏的衣服都是我來補的,時間長了就養成了隨身帶針線的習慣。”
姜秀:“沒咯着我。”
啊?寧疏狂愣了下,臉又紅了。衣服都脫了怎麼硌……
姜秀拿過球,注入魔氣,球便鼓起來了,丟給男孩,“以後不會破了。”
男孩掛着大鼻涕說謝謝,聽見女孩喚他便屁顛屁顛地跑遠了。
半晌無話。
寧疏狂想起個話頭卻無從下手。原本兩人坐在一起一句話也不說是很無聊的,但奇怪的是他並不覺得。就這樣和她並肩坐着,聽着歌謠,賞着花燈,看着煙花,似乎能長長久久地這樣下去。只要夜不停歇。
接着他又想到,三千年裏有多少個夜晚,她是一個人在酒樓上看煙花的呢?
煙花熄了。
姜秀起身,“我還有一個地方要去。”
寧疏狂自覺跟着她。
走了幾步,姜秀回身看他,“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那是自然的,他要跟着她。
寧疏狂:“你不要我了?”
此話一出兩人俱是一怔。寧疏狂摸了摸鼻子,他這話說的,好像被始亂終棄似的。
姜秀垂眸,“今晚是月圓之夜。”
寧疏狂嗯了聲。他不明白月圓之夜代表什麼。
姜秀思索良久,輕嘆了聲,“罷了。”
寧疏狂以為他們會坐魔獸車去,卻見姜秀牽了兩匹馬。
姜秀已經上馬,他卻站在原地左右為難,“我……我不會騎馬。”
他是個普普通通平平無奇的村民,家家戶戶養的最多的是牛和豬。
潔白乾凈的手伸了過來,“來。”
寧疏狂握住她的手,像被繩子牽拉般坐到馬背上,慌忙抱住她的腰來穩住自己。
寧疏狂眼見她從城門出去,一路向北。這時他注意到了天上那如玉盤般的月亮。又圓又亮。馬愈往北奔,月愈是圓。他看得出了神,似乎心緒奔向月宮。
“吁——”
姜秀拉緊韁繩,停住馬兒。寧疏狂從剛剛馬兒跨過城牆踏上怪石時就嚇得腿軟了,這怪石不寬,也就容得下兩匹馬并行,站在邊上往下看是無邊無際的雲海,這要是掉下去就完蛋了。
眼見姜秀要下馬,又得搭把手。他心裏嘟囔,不行,身為男人怎麼能慫。
姜秀下馬回身正要伸手,卻見寧疏狂從馬上跳下來,那副表情很像要慷慨就義。
“啊!”
他沒站穩,把姜秀也帶倒了。
寧疏狂臉朝下,看着被月光照得熒藍的雲海,幸好沒摔下去。
這時他聽到一聲笑。
轉臉看去。姜秀面朝上,長發垂落,哈哈大笑。
笑夠了,她看向寧疏狂,眼裏是凄迷的溫柔,“這樣就很好。”
就讓他一直這麼快樂下去。
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