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寧疏狂站在長廊下,看着跟糊塗妖在屋頂上放風箏的咻咻。
這才一天不到的功夫,咻咻就和小黑人那麼熟了。
驀地有人從背後抱住了他,很緊,似乎要把他融進骨血里。
寧疏狂掉頭:“秀秀,你醒了。”
姜秀抱了很久,慢慢才從恐慌中抽身,確認眼前的人是真實的,不是一個泡影般的夢。
寧疏狂任她抱着。
他醒得早,起來找廚房給咻咻做飯。遇到了糊塗妖,從它那裏知道了一些事。
原來她從前不是這樣的。糊塗妖說姜秀是一條“不求上進、不思進取、得過且過”的鹹魚,最大的愛好就是曬太陽、看話本和吃海鮮。
她變成這樣,一是因為抽走了一魂一魄,身體孱弱,易病易怒。二是因為體內有大量修鍊提純的魔氣,暴戾的魔氣整日在她體內遊走,影響她的精神。一方面魔氣取代了一魂一魄,讓她表面病懨懨的卻不會真的生病。另一方面她時刻忍受着魔氣的侵蝕,因此喜怒無常、反反覆復。
把一魂一魄收回她就能更好地控制魔氣。
寧疏狂問她的一魂一魄哪裏去了。糊塗妖說:“她不讓我說,你別問了。”
這時寧疏狂感覺到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臉上。
“把你做成屍傀……”聲音陰森森的,“你就不會消失了。”
寧疏狂:“……”雖然不知道屍傀是什麼但聽上去就知道不是好事。
“我沒消失啊。”他握住姜秀的手,貼着自己的臉,“你看,我不是在這裏么。”
掌心的溫度讓她漸漸冷靜。
好不容易找到他,怎麼能做成屍傀。
“糊塗妖讓我把這個給你。”寧疏狂拿出一塊圓潤的黑玉,“它說要是這塊玉變白,就可以打開那個什麼、心境了。”
姜秀接過丟進袖子,“我餓了。”
寧疏狂笑出大白牙,“我給你做吃的吧。”
做飯?
寧疏狂做飯??
姜秀很茫然。
姜秀以為他在開玩笑。
直至她站在桌邊看寧疏狂熟練地揉面、包餡,掐出漂亮花褶。才相信他確實會做飯,還很熟練。
寧疏狂把包子放進蒸籠,拍了拍手上的麵粉,“我早上做了面給咻咻吃,你想吃面嗎?”
姜秀歪了歪頭,“你怎麼學的這些?”
“我娘去世之後,爹要干農活,家裏的飯都是我來做的。”
姜秀:“你有父……你娘是什麼樣的人?”
“我娘是天底下最溫柔的人。”寧疏狂回憶母親時眼裏有光,“她什麼都會,會做飯,會繡花,會寫字。我娘是村裡所有女人里唯一一個會寫字的。她教了我很多東西,說不管是什麼,多學學總是沒錯的,指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那你爹呢?”
“我爹人很好的,他很顧家,我娘沒嫁過來之前,村裏的姑娘都想嫁給他。可惜我娘去世了。我明白他不是不愛咻咻,只是看見她就會想起我娘。”寧疏狂落寞地笑了笑。
“那你呢?”
寧疏狂看她,“我?”
“嗯。”姜秀淡淡頷首,“你快樂嗎?”
“很快樂啊。”
姜秀試圖從他的表情里找出一絲勉強。
沒有。他真的很快樂。
姜秀:“我要吃面。”
“好嘞。”寧疏狂一甩汗巾,“客官稍等。”
片刻后他將一碗熱騰騰的面端到姜秀面前。
姜秀拿起筷子,低頭吃面時抬眸看向去開蒸籠的寧疏狂。他還不懂運用魔氣,徒手開籠。被燙得跳了起來,雙手捏住耳垂,嘴巴呼氣。
姜秀的心事莫名沉下去了。
寧疏狂把包子放到桌上,“怎麼樣,我下的面好吃嗎?”
“好吃。”他手藝是真的可以。
寧疏狂心滿意得地笑。憨憨的。
吃過了飯,姜秀帶寧疏狂到水獸湖。
當初他帶來的小水獸也坐化了,軀體沉在湖底。不知道為什麼它沒有變成一座山,只是化成石頭。姜秀時常會來這裏坐上一整天,從天光到天黑,看着螢火蟲在湖面上跳躍,兩尾水獸的魂魄恣意遊盪。打發沒有他的時間。
寧疏狂雙手捧水,嘗了嘗,“這水是甜的。”
姜秀坐在石頭上,“自從多了一隻水獸之後這水就是甜的,你做飯用的水便是這裏的。”
“那熬出來的骨頭湯怎麼不是甜的?”他滿臉好奇。
這戳中姜秀的知識盲區了,“可能加了別的就會變味?”
“可能?”寧疏狂躍躍欲試,“回頭我弄點試試。”
姜秀拍了拍身旁空位,“過來。”
寧疏狂和她坐在一起看了會兒風景。
他以為姜秀會說些過去的事。但她只是安靜地坐着,看着遠方。
終於寧疏狂按捺不住想起話頭時,姜秀開口了:“說說你小時候的事吧。”
嗯?她不說自己前世的事么。
這倒也沒什麼。她想聽,他自然會說的。
寧疏狂講到小時候。他和母親一起在庭院種樹,用挖出來的泥巴做了個陷阱。父親被糊得滿臉都是,他和母親偷偷在旁邊笑。然後父親惱羞成怒,抹下泥巴說要讓他們也感受一下,一家人在屋裏跑,父親不慎將泥巴弄到了母親的刺繡上。局勢反轉,父親那天跪了一天的搓衣板……
寧疏狂邊說邊觀察她的表情。說到有趣之處,她會笑。不是悵然也不帶惡意。單純只是被他逗笑。她這樣笑可真好看,寧疏狂想多看看。
他說得口乾舌燥,便想着舀水喝。
撲通一聲,水濺了姜秀一身。
寧疏狂浮出水面,擦了把臉,“我就是想喝口水。”有點委屈。
姜秀伸手要拉他上來。
指尖即將觸碰之際,姜秀看見他擠眉弄眼,一副惡作劇即將得逞的神情。
又一聲撲通,她也掉下去了。
姜秀:“……”
哦這個幼稚鬼。
甫一冒出頭,一抔水像冷冷的冰雨胡亂拍打在臉上。
寧疏狂撈水潑她,“來玩嘛!”
姜秀抹了把臉。
差點忘了,他現在就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有一個美滿幸福的童年。都說童年不幸的人要用一生來治癒,那童年幸福的人呢?他們甚至有治癒別人的能力。
姜秀動了動手指。
巨浪升起把寧疏狂壓進水裏。
過一會兒他浮上來,還挺樂呵,“這個怎麼做到的啊?我也能弄嗎?”
很簡單,用魔氣控水罷了。
姜秀以為他怎麼也要花上一段時間適應魔氣。卻不想一教就會,不多時她也被壓到了水下。
有什麼從她袖裏落了出去。
姜秀游到湖底,看見被吵醒的水獸。它們倆往一個石洞裏縮了縮。寧疏狂死後這倆每次秀恩愛都會被打,怕她了。
姜秀拾起黑玉。
驀地愣了愣。黑玉漸漸變色,成了白的。這意味着她可以引寧疏狂進入他的心境去觀從前的事了。
姜秀握緊白玉,游到岸上,坐在岸邊取下發冠。濕漉漉的頭髮垂到地上,尋過來的寧疏狂好奇地捻起一縷,“為什麼有白的也有黑的?”
“魔氣染白的。”姜秀說。
寧疏狂才看清她的黑髮只在表面,底下近乎白了。
姜秀看着他,欲言又止。
寧疏狂察覺到她有話要說,仰起臉,“怎麼了?”
再相見后姜秀不怎麼敢仔細端詳他的臉,只一看她的鼻頭變酸了,眼圈也紅了,將將落下淚來。此刻她強忍住內心的酸楚,認認真真地看他的形貌。
黑髮、黑眸的寧疏狂。像深埋山中的璞玉。他看世界的眼光已大為不同,花是香的,天是藍的。他是個人,地地道道的人。和蒼生一樣有着平凡幸福的人。這是魔君寧疏狂如何也求不來的。
“沒什麼。”姜秀默默收起白玉,“還想再待一會兒么?”
“好啊。”寧疏狂說著打算游到底下去看看,臨扎入水前看看她,“我就下去看看,沒走的。”
姜秀用手指理着頭髮,“嗯。”
她安靜地坐在那裏。長發披散,黑白交織。靜得像一副水墨畫。有誰不慎咳了口血,染紅畫布。她也模糊了,紅得艷麗,紅得卓絕,像隨時燒作一團,化作灰燼。
把她變成這樣的人是我。三千年前的我。寧疏狂不禁好奇,三千年前發生了什麼事?
姜秀看着他沉進水裏。過了很久才浮上來,游到她面前,獻寶似地送上一朵色彩艷麗的花,“我在下面看到的。”
水獸吐的泡泡結成的花。姜秀早見過了,它們最開心的時候吐了一堆泡泡,湖底到處都是這花,從湖面上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像水下長了一片彩虹。
然後姜秀就給全拔了。
這朵是漏網之魚。
她接過花,指尖捻着輕輕轉動,“很漂亮。”
糊塗妖陪着咻咻玩了一整天。她也太會鬧騰了,想出各式各樣的法子折騰它。把糊塗妖都折騰白了。
好不容易等到姜秀和寧疏狂回來,糊塗妖求救似的跑到寧疏狂身後,“快把她帶走!”
咻咻拿着一朵靈材,一臉無辜地扭動身體,“我還沒玩夠呢,我們繼續玩驢吃蘿蔔吧。”
寧疏狂不解,驢吃蘿蔔是什麼?
糊塗妖:“她要騎我!”
寧疏狂教育咻咻,“咻咻,不能這麼對小黑人,它是你的朋友啊。”
“小黑人?”姜秀和咻咻都愣了下,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咻咻:“哥哥,這都是對它多嘴的懲罰。”
糊塗妖聽着,低下了頭,認錯態度良好。
寧疏狂聽糊塗妖說了,三千年前的他之所以死了是因為糊塗妖說了不該說的話——但能救秀秀。所以他猜那個自己是不會生氣的,畢竟救了他在乎的人。很值得。
寧疏狂看向姜秀,遲疑:“我可以……幫它求情嗎?”
姜秀凝視他良久,“糊塗妖,你回書庫去吧。”
“等等。”寧疏狂叫住它,“大家一起吃飯,吃完了你再回去。”
糊塗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