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七夜節(9)
天木的光芒漸漸黯淡。
後來的結局他們都知曉。就像所有聲勢浩大卻草草收場的傳說一樣,薇瀾沒有得到世尊的誓約,甚至沒人知道她葬在何處。沒有人料到式微不是典型的天神,將神諭視為鐵則。之後聖木和靈族不可逆轉地走向了覆滅。
“後來,您見到她了嗎?”
青池輕輕地問。一時間她分不清自己是誰,也忘記了背後是一位怎樣的上神。
寂靜的夜色下,長發神祇彷彿在漫長的記憶中搜尋這個片段。“見過。人間生靈很難到達那麼深的地界。但那是不可能實現的願望。我令她走了。”
青池想起最後幻化的金線,明白是那個少年允諾的力量在庇護她。她簡直不敢想像這個捨棄了一切的公主,如何面對陰森可怖的冥河。
看到青池悵然的表情,式微又道,“大概是被那條永生魔蛇吞噬了吧。”
她忽然感到滿心疲憊。美貌冠絕、犧牲一切又有何用呢?上神根本不會在意螻蟻的悲喜。可她又有什麼資格為薇瀾不平?她連那個聖木降臨者的身份,都不敢向式微求證。
這段記錄似乎快速撫平了式微來時的情緒。他很快自顧自地陷入了其他思考。
“世尊,”青池起身,“若無他事,我要回去了。”
式微這才抽回思緒。他注視着夜空下傷痕纍纍的人類,渺小,短暫而充滿疲憊。他明白其他四維世尊希望他們能維繫這個意外的神緣,但是八重天上神的共享階位,足以將這樣的生命徹底壓垮。
黑夜之下,星辰依稀。七夜節是主神返恩之日。但是面前的人類從未向他祈求,他也從未對人施予過什麼。
“你身邊有什麼東西,”他突然開口,眉頭肅然蹙起。“太危險了。那不是凡間應有的。”
青池激蕩了整晚的情緒,忽然無聲地爆裂了。
看啊,這就是大神!他們審判,裁決並宣示,而在凡塵中辛苦掙扎、默默期盼的,又算什麼呢?她腦中閃過零的夢境中無奈的言語,和他獨自蹣跚地離開燭府的背影。
那樣謹慎地接觸,乾脆地抹除,才能為好友偷回一點生機。到頭來,依然是大神口中“不應存在的東西”。
九天之上究竟是怎樣的世界?她想起夢中人的對話,恐怕那確實是一個沒有心的地方。
*
“世尊,這就是您今夜賜予我的恩典嗎?”人類少女抬起目光,聲音輕而脆,彷彿有什麼即將碎裂。“如果是這樣,我不要你的恩賜。”
話語結束的瞬間她便後悔了。和這位大神對峙並非她的本意。只是看過薇瀾的往事,再面對他時很難保存一貫的平靜。而她每一次都是仗着對他的了解,在他面前得寸進尺罷了。
她何嘗不想留着這一線緣劫呢?但是這無情無私的言語擊碎了她的哪一點僥倖。她根本沒得選擇。
他提醒了她,在上神之威面前,零這樣的卑微的精靈毫無生機。他懶散,狡黠而灰敗,卻將她帶出了幽暗的地界。
不論面對什麼,她都不會放棄他。
於是她倔強地低着頭,等待應得的懲罰。
“好,我應允。”
九天之上的審判者,看出這人類已經做出了選擇。而他從不會為自己申辯的。“下一次召喚我,希望你準備好了儀式。”
這樣就好了。她低着頭,感覺有霧氣在眼中凝結。解緣必須雙方都下定決心。上神的語言是不可違逆的,現在她終於把他也推到了這一步。
當她抬起頭時,那位上神就像來時一樣,兀自消失了。
*
倏忽海之濱。
式微剛一出現,便看到齊聚的同伴們,痛心疾首的樣子。
廈皇在一旁不斷的搖首,“這樣發展,第五紀元只能坐以待斃了……”
彌津也扔了手中的摺扇,指着他罵道,“我費勁力氣給你安排的機會,你不僅沒抓住,還給徹底搞砸了!就是七流下去,都比你行!”
七流在後排瑟瑟發抖,扭頭問自己的神使:“我長大以後,也會變得這麼可怕嗎?”
“這個……一般神祇,都不會這樣的。”流煌小心地解釋。
“那又如何。”風暴中心的式微拂袖。“我已經應許了她的願望。”
“你那不叫應許!”美青年彌津捂着眼。“底層天界的小神都知道,人類的願望雖然多,但期盼的無非那麼幾件事:你祝她事事順遂,家宅平安也行;福壽雙全,親友和睦也行。再不濟,一展抱負,喜結良緣也行。就是她不行,你替她做了,不就完事兒了嗎?瞧瞧,你說的都是什麼話!”
黑髮的神祇竟然真的沉思了片刻,但思考的並不是彌津的核心論點。“不行。”他得出結論,予以否定。“我不能再給她虛假的期盼。”
*
離開同僚,式微遙望那個飄忽不定的紀夢碑,舊神衰敗之前就已經矗立。他是幾位世尊中最不在意預言的。因為交付他權柄的前輩曾對他說:
“看清楚,你承受的‘法則’與他人都不同。你所畏避的,不會因此而止步;你所渴望的,也不會因此而提前。
所以你無需期待,亦無需畏懼。”
他也不像仁君廈皇那樣,深諳人類的心理。舊神大多不懂得人類,所以人類稱他們喜怒無常,殘忍慷慨。而新世代的人神則懂得隱藏和裝飾,由此便能獲得源源不斷的信仰。
“人類想要的恩賜,究竟是什麼呢?”
他想起地上人類的眼眸。她質問他不只因為憤怒,那層憤怒的底色是無可奈何的悲傷。
隨着他的發問瞬間,周圍變換了色彩,無數的碎片在剎那間聚合分離。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其後牽出了無數龐雜的因緣。
——人類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叮!
他聽到右手隱形的聖線發出久違的警報。自他接任以來,聖線已經很久沒有動靜了。
“警告!發現偏移。發現偏移。”一道金色的線段從他的手背中浮出,浮現出某些數值。線段的另一端彷彿一個活物,閃着銳利的光芒,在他的血肉中翻絞。
“請矯正。請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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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感覺國內情況越來越嚴重。我這邊還有七個確診的,但是當地人並不喜歡戴口罩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