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山
萬里青霄之下是千里密林，密林隱秘處有一方水潭，水潭邊上是一塊大青石。銀絲過肩的孟一凡站在大青石上，緩緩移開右腳，與肩同寬……
起勢，運行真氣……一凡又開始練習。氣行風府，不入，延督脈繼續上行，過腦戶，再上行至強間，阻力越來越強，一凡繼續用力，真氣直逼后頂。此時，似乎有一整座泰山壓在他頭頂上，讓他喘不過氣來。一凡臉上的汗水正迅速化作雲氣騰騰而起。他的整個頭像顆正在燃燒的半透明的火炭，銀白的頭髮也一根根倔強地刺向天空。
“嘎！嘎！嘎！”兩隻天鵝大叫不止。
“啊——”一凡大叫一聲，又栽入湖中。
又失敗了，由於他強行真氣，這次差點要了自己的命。
回到岸上，一凡一手抱着一隻大天鵝，把自己的頭深深埋在兩鵝之間，放聲痛哭，不過淚源已枯竭。
天地間終於安靜了，包括遠在千里之外的逍遙大殿中央的無極陰陽劍也終於停止了震鳴。
“一凡，一凡。”一個男人的聲音輕喚着。
一凡猛地抬頭，一臉驚異地打量着眼前這個有些駝背，腰間吊著個葫蘆的中年男人。
“你不記得我了？”男人靠近些說，“我，仔細看看，你叔父啊。”
一凡仍舊驚詫地盯着這個自稱叔父的男人。
“也難怪，都十多年沒見了……哎……”男人似乎想起什麼傷心事，眉頭緊鎖，一臉悲痛，不再言語。
姑姑破天荒走到大青石上，輕輕扶起一凡問道：“沒事吧？”
一凡發現姑姑始終靜如湖面的臉早已煞白無光了。一凡警覺地盯着駝背男人。
“他真的是你叔父。”姑姑有氣無力地說。
叔父？一凡心想，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你是怎麼找到這兒的？”一凡問男人。
“怎麼找？”男人不無得意地看着一凡姑姑回答道，“找我妹子還不容易？”
一凡姑姑滿臉狐疑地看着男人。
“姑姑、叔父，好吧，爹爹為怎麼不來？”一凡問男人。
一陣沉默。
“孩子，你聽我說。”駝背走近一凡說道，“我知道你很用心，也很努力……我都看到了。”
“你真是我叔父？”一凡問道，“我爹不想見他這個沒用的兒子？”
“不不不，他不會！他……”男人慾言又止。
“爹娘從小就對我寄予厚望。十歲那年我便摸到了無極劍的上層門檻。”一凡回憶着，“爹爹見我功力精進，便親自指導，希望我能早點登堂入室。我記得那晚天朗氣清，月色迷人……可我們進行的並不順利……對了！爹爹他後來怎樣？”
“你得跟我下山！”男人忽然斬釘截鐵地說。
“不，不，我不相信！”姑姑說道，“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勝得了大哥的人。”
“什麼意思？”一凡問。
“我也不願意相信，但那是我親眼所見，滿地屍首……”男人顫抖着說，“當時着急帶走昏迷的一凡，我沒來及尋找大哥。可如果他還在，一凡會受傷，無極派的門人會死一地嗎？”
一凡聞言，身子一軟癱坐在地上，喃喃自語着。
“不，不，不可能，爹曾經說過……”姑姑說道。
“夠了！”男人突然暴怒道，“爹只想你我別礙着大哥的事兒，可他失算了，不是嗎？”
姑姑看着眼前的男人仍舊搖頭。
“我是孟家的男丁。無論到什麼時候我都不能不管孟家的事兒，更何況孟家還在劫難的苦海里泡着！十二年，整整十二年啦！我自幼孱弱，不堪大用，可放着孟家的未來不管，我做不到！”男人申辯道。
一凡站起來，走到姑姑身邊說：“其實你一開始就應該告訴我事實。”
“我……”姑姑有些百口莫辯。
“不是你姑姑的錯，是我沒告訴她真相。”男人說，“我只希望侄兒能一心一意練好無極劍，有朝一日能替父報仇，重振我無極派。我也不希望自己的妹妹整天生活在痛苦中……否則你們怎麼活下去……”
“可我還是不相信……”姑姑仍然堅持。
“姑姑，如果趕巧是有可能的。”
姑姑看着一凡遞過來的白髮，慢慢抬起頭不解地望着他。
一凡苦笑道：“要不是爹爹用他的真氣護住我的頭，我怕是早就沒命了。”
“你的意思是那晚你爹在密室里親自指導你練功？”男人說，“我的意思是，可……可你怎麼還會走火入魔呢？”
“是……我自己出了錯。”
姑姑一把將高出自己一頭的一凡摟在懷裏，安慰道：“我可憐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
“二哥，會那麼巧嗎？”姑姑問道，“就算大哥傷了元氣，可幾百門人還在，什麼人會有那麼大膽量和本事？再者，我孟家又會和哪門哪派結下如此深仇大恨？”
男人有些不耐煩，他轉而看着一凡問道：“你的無極劍是不是已經有突破？”
一凡低頭不語。
“無極劍活了的消息在江湖上已經盛傳兩個月了。”男人說，“連我都知道，你以為你還有機會逃避？”
二人不解地看着男人。
“我是沒那本事了，可一凡你不一樣。難道你打算和你姑姑永遠躲在這大山裡？你躲得了嗎？”男人接著說道，“你姑姑是遵父命。你又算什麼？”
“我……”一凡動搖了。
“江湖險惡。”男人苦口婆心道，“你是孟家，是我無極派的未來。你不振作，難道要靠一開始就被排除在外的我和你姑姑嗎？”
“可是……我……能做什麼？”
“找到兇手，給無極峰上的幾百冤魂一個交代！再……”男人補充道，“算了，你還是先辦好第一件事再說。”
“兇手？”一凡為難道，“兇手是誰？”
“無極劍在誰手裏，誰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你的意思是我們可以通過找劍來找兇手？”
“對！”男人補充道，“是你，只有你！請你好好看看我倆，看看誰還能被你依靠，你想依靠誰，你忍心嗎？”
男人見一凡滿臉漲紅，又氣又惱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知道自己連珠炮似的追問起作用了，他更清楚打鐵要趁熱。
“你準備啥時候動身啊？”男人盯着一凡問。
“二哥，我還是有些擔心……”
“妹子，那是一凡的責任！”男人話鋒一轉，說道，“妹子，把爹留給你的寶貝交給凡兒吧，總不能讓她赤手空拳去報仇吧？”
“寶貝？什麼寶貝？”一凡姑姑問道。
“哦，我也是隨口一說，沒有就算了。”男人說，“等凡兒下山了，我們再想辦法。”
“走吧。”男人說道。一凡沒有反對也沒有同意，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男人。
男人走在前面，隨後是一凡，一凡姑姑走在最後面。到了山門姑姑停下了腳步，但眼淚卻止不住往下流；而一凡則一邊往前走，一邊轉過滿是淚水的臉來與姑姑作無聲告別。
“快，我們要趕在太陽下山前走出密林。”男人催促道。
叔侄二人一邊撥開雜草和荊棘，一邊艱難地往山下走。
“叔父，我爹真的在十二年前就被歹人所害？”一凡忍不住問。
“極有可能。”男人想了想說道，“否則這麼多年來江湖上怎麼會沒有一點他的消息呢？孩子我知道這消息對你太突然，也很殘酷，但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對了，這些年是你姑姑一直在指導你連劍吧？”
“她呀，從來對我的劍法不感興趣。”
“哦？那她對什麼感興趣？”
“這個我倒沒太注意……”一凡補充道，“反正她對那對天鵝倒是挺好的。”
“你說你這孩子，就你倆……你竟啥也不知道！”
二人繼續趕路，不過都沉默着。
“叔父，誰會和我們無極派有仇？”一凡又問。
“大概沒有了吧。”男人說，“我和你姑姑早在二十幾年前就一起離開了無極峰，所以我也說不太准。”
“哦……唉，那晚你怎麼突然回到無極峰呢？”一凡問。
男人突然回頭怒視着一凡，良久，說道：“你什麼意思？”
一凡有些不知所措，說道：“我是說，姑姑從沒離開過碧雲潭。”
“她是女人。我……我雖說殘疾，可我是男兒！”男人說，“你知道什麼是男人嗎？”
一凡沉默。二人繼續趕路。
走了很久，男人說道：“知道嗎？你爺爺是我最佩服的人。他有句名言：賊心起於閭巷，十步為禍患，百步為笑談；賊心起於朱門，百步為禍患，千里難安寧。當他決定由你父親掌管無極派后，他找來我和你姑姑，一人給一冊《周本紀》，說道：‘是人就會起賊心，我們孟家也算名門。為了孟家，為了武林，我只好出此下策。你們好好讀讀此書，有結果了來找我。’”
一凡聽得起勁兒，男人卻不再往下說了。
“後來呢？”一凡追問道。
“後來？”男人說，“後來，你姑姑說，我們是時候離開孟家，離開無極峰了。”
“為什麼？”
“等你報了仇，自己回來問她。”男人回頭看着一凡說，“你也可以自己找《周本紀》來研究答案。”
“回來？”一凡看看雜草叢生的四周，說道，“路都沒有，怎麼找回去啊？”
一凡突然若有所思，他衝著前面的駝背問道：“叔父你是怎麼找到碧雲潭的？”
駝背扭頭神秘一笑，指指天空。
一凡望着天空，除了零星的白雲，啥也沒有，突然，他看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自己的陪練。
駝背說道：“怎麼樣？你姑姑一直想與世隔絕，可她永遠也做不到！正如你爺爺說的，是人就會有賊心，對你姑姑而言，只要她還留有一絲喜好，尤其是兒時就有的喜好，她就永遠都會被她的二哥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