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不是,我沒有!
“灌注靈性這事,也許就是把心神全部投入雕刻之上,不經意之間完成的。”
瘢痕和灰色表皮是一定要去除的,除此之外還要進行一些形體的變化,以驗證之間的猜想。
陳川非常期待自己的作品。
之前的面具雖然不錯,但那時的他畢竟還未真正見過真正猿魔的樣子。
而在昨天的夢境中,他不僅,並看見了猿魔,並且還變作猿魔,和其他猿魔激烈交流一一番。
不,要將它們稱作猿魔,他們還沒有那個資格。
但他們顯然已不只是普通的獸類,而是有智慧的其他存在。
可從它們自號猿神宗來看,它們顯然也不能接受‘妖魔’這種蔑稱。
陳川隱隱有種感覺,這些還未成為‘猿魔’的猿也好,猴子也罷,或許猿魔就是從他們這種變換而來的。
孟子有一章便提到,所謂聖人就是一些‘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的人。
又反覆提到‘人皆可以為堯舜’,就是在說,聖人只不過是將人族天生之材,發揮到極限的人。
那在猿猴之中,是不是也有那種‘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的個體,而那些個體的名字……
是不是名為猿魔?
急忙將這荒謬的想法打消,陳川又將精力投入到面具之上。
他先是將棕色瘢痕和灰色外皮颳去,露出淺黃色木頭表面。
又繼續修改五官和其他部分。
這一番大刀闊斧的修改,直把陸青嚇得不輕。
他的眼睛都快紅了,又偏偏不敢去打擾,生怕一不留神,干擾到陳川,把面具給弄壞了。
削下最後一片木片之後,面雕終於修改完成。
猿魔的那种放肆,也此次修改而減弱。
它的表情緩和下來,凝視遠方。眼睛處並不存在的孔洞,只有眼眶,就這麼凝視虛空。
它在茫然,茫然中帶着無法剋制的哀傷。
上一次的面具如美猴王剛出世,水簾洞前凌空虛度,花果山上稱大王,只知道嬉戲,餓了就吃、渴了就睡,並不覺得人間疾苦。
這一幅,便是老猴壽滿身死,方知世上有生老病死四苦,便覺世間有大痛苦、大哀傷。
又如世尊悉達多,初為王子,所見皆是美好的事物。直至出宮,見有死老病死四相,方才驚醒,明了世間之苦。
陸青看過面具之後,觸景生情,他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叔父的面容,幾乎潸然淚下。
陳川將刻刀放下,吹去木屑,就要將面具交還給陸青。
就聽到陸青說道:“怪不得小師傅這年紀就能雕刻面具,原來是有這種天生之材。”
“早聽說這世上有生而知之者,想必小師傅就是那種人吧!”
“小師傅一見面就問叔父的情況,恐怕是早就知道了他的死訊,心生憐憫,方才發問。”
“剛才我還以為小師傅是什麼貪財的人!現在看想來,真是羞愧難當,是我以己度人,實在該打!”
陳川尷尬一笑,他在心裏連連念道:“我不是,我沒有。”
詢問陸青叔父的情況,只是為了驗證昨日的夢,到處是真是假。
可沒有那麼高尚的目的。
陳川這才反應過來,他居然無意之間露出了這麼大一個破綻。
陸青叔父的死訊,按理來說,只有猿斗在場之人,才會知道。
知道死者身份的,更是只有陸青一個人
還好陸青並沒有懷疑,
而是將這當做了陳川的‘天生之材’。
這夢如此詭異,在沒有搞清楚之前,陳川不打算將這事說給任何人聽。
陳川將面具塞進陸青手裏,並伸出一隻右手。
他說道“俺也沒那麼清高。”
陸青並沒有在意,反而將這當成了陳川‘自污’的表現,反而更加欽佩了
陸青接過面具之後,怎麼看怎麼滿意,立馬戴在臉上。
面具貼合在陸青的臉上,化作猿臉,長出濃密的黑毛,四肢伸展、變粗,幾乎成了一座小山。
它四肢並用,退到山林之中。
隱沒在山林之前,他回頭看了陳川一眼,就徹底消失了。
陸青離去之後,陳川就急不可待地去找木料、雕刻面具。
他用木炭在木料之上畫了線,用刻刀一點點去削,一點點挫出形狀。
這時候,天色漸晚,陳川在不遠處點起一盞油燈。
如果師傅在,他恐怕又要被罵了。
不單是油燈費錢,木匠鋪全是木料,若是用火一時不慎,走了水,這一攤東西都得化為烏有。
但既然興緻來了,哪管得了這些?
靠着油燈的微弱光亮,面具逐漸雕刻成形。
他做得越發得心應手,手也越來越快。
只做到一半,他就感覺到了。
這次做來的必定是一個驚人之作。
說不定能和師傅所做的那些比上一比,
陳川這麼投入,自然沒有發現。
在油燈下,他的臉從紅潤逐漸變得蒼白。
手上的面具也不時閃爍妖異的紅光。
面具幾乎完成之時,陳川已經脫力。
面具從他的手上滑落,陳川也從椅子上倒了下去。
油燈不斷燃燒着。
未完成的面具掉到地上,只見它猙獰的臉上帶着幾分聖潔,又逐漸模糊,直到變成一塊臉型的平面木頭。
躺在地上的陳川,睡得十分安詳,看起來並不在意地面的冷硬。
一陣狂風刮過,將他的頭髮吹得散亂,蓋在蒼白的臉上,彷彿是一具死屍。
風不斷吹着,油燈東倒西歪,幾乎熄滅。
待風一停,便立刻復燃,垂直向上,繼續燃燒。
不知是從什麼地方來的,有一隻蒼老的手出現在燈光,那手乾枯得只剩青筋和骨架。
那隻手拿起了‘面具’,
它將面具放進油燈之上,渺小的燈火在觸動到面具之時,一下子躥了起來。瞬間將面具燒盡,只剩下一具黑色的殘骸。
手將面具放在地上,輕輕放開,再一次露出全貌。
火焰對他沒有造成一點傷害,就連一點黑色的痕迹也沒有留下。
手又伸向陳川的額頭。
於是,陳川又做了一個夢。
那好像是一個噩夢。
他看到了一隻猴子。
那是一隻白色毛髮的小猴子,被關在牢籠裏面。
陳川也看到了它的經歷。
它的毛髮特別、種類稀奇,因此被獵人看中,設了陷阱,將他抓住。
關在牢籠裏面,用馬車運進了城鎮。
在進去之前,馬車裏就塞滿了乾草,上面蓋上了草席。
籠子裏面沒有一絲光亮,悶得難受。
它想掰開牢籠,卻只是白費力氣,牢籠紋絲不動。
它慢慢也沒了力氣,順着木條滑下去,撲倒在籠子的底部。
它聽到了人的聲音。
到處都是喧嘩與躁動。
黑暗中,它跟着走過一個又一個村莊。
有時他們會把草席掀開,讓它見點陽光,但是又很快蓋上。
到了村莊,牢籠上又會蓋上厚厚的乾草,覆上一張草席。
意識到無法掙脫的他,蔫得像霜打的茄子,並且一日又一日瘦弱下去。
有一天,它在夜晚驚醒。
滾滾的烏雲在天上聚集,狂風驟雨,不時還能聽到幾聲悶雷。
耳邊男人的爭吵聲,成了無聊而沉默的背景,被掩埋在雷聲之下。
爭吵有時激烈,並且可以聽到幾聲悶響。有時又比那細雨聲還小,被雷聲完全蓋住。
樂曲的最高潮,伴隨着一聲慘呼。
在一陣激烈的響聲過後,一個男人掀起草席,看了他一眼。
男人的臉上到處都是血跡,手臂上、胸脯處纏滿了白布。
他帶着嫌惡之色,那眼神好像看到什麼妖怪似的。
繼而,他將籠子從馬車上拿了下來,裝到一個木箱子裏。
它感到了一陣晃動,又穩了下來,緊接着是有節奏的一上一下。
一陣倦意襲來,它在木箱裏沉沉睡去。
待重見天日時候,已是在一座山腳下。
碧綠的青草肆意生長,長滿山的每一個角落,就是山石也被綠色爬滿。石子路的盡頭,青石磚鋪成的小路,蜿蜒向上,石頭上下到處是長滿的青苔,又有小草從縫隙鑽出,藤蔓遮擋住去路。
從木箱中出來,看山巒的那一刻。
男人給他他一碗水,裏面泡了幾片麵餅。
這次的它沒有像往常一樣抗拒,絲毫沒有在意麵餅不合脾胃,吃得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