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啟程(2)
晚上屋子裏,安靜極了,只有吊在天花板上的燈在兩人中間搖蕩,時不時發出嘎吱聲。
姚和生穿着那件藍色的衛衣,上面還有着去年哥哥給他打的布丁,兄弟二人吃着中午的剩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姚鑫對下午的事先開了口,“和生,我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這麼久,就懂了一個道理,越是免費的東西越貴,你明白嗎?”
姚和生不說話,默默地夾着菜。他一直在拖,一直在逃避要離開的事實,他害怕,他懦弱,怕自己也被那種怪物殺死,這樣姚鑫就真的只剩下一個人了。
“工作可以再找,金子在哪裏都會發光的。”姚鑫苦口婆心地勸着。
但是,姚和生無法就這樣安心地生活下去,因為他有一個妹妹,一個所有人都忘記了的妹妹,她就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等他。
姚和生放下碗筷,說道“哥,我明天就走。”聲音平靜,好像這是一次準備了很久的別離。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聽勸,不要被那些錢迷惑呀,你有能力到哪裏都會發光的,”姚鑫十分着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知道!錢嘛,咱家是窮些,但沒關係!咱掙,咱好好乾,肯定不會差,你小時候不是長背那幾句古文,什麼什麼富貴不能屈嗎?”
“富貴不能淫,”姚和生還是平平靜靜地說,“我要走,明天一早就走,哥,金子是能發光,但只要一個隨便什麼抹布能蓋住。我已經23歲了,該有自己的人生。”
“抹布?我沒念你們那麼多書,自然吵不過你們,但我曉得!都曉得!”
脾氣一直很好的姚鑫現在炸了毛,從柜子裏拿出個箱子,再從裏面掏了張卡出來,扔了過去,“給你!不就是嫌窮嗎?之前一直幫你存着娶老婆的,現在你拿去,都拿去,拿去創業,去過你的人生好了!咱不差那點錢!”
姚和生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沒有回頭,說道:“我會走,明天早上就走。”接着他走進了自己的卧室。
直到深夜,姚鑫都還沒睡着,只是坐在床邊一個人抽着煙,默默的看着地上那灘皎潔的月光。
“唉。”
這世上,有的人能肆意揮霍着自己的青春,憑藉一張臉享盡榮華富貴,但也有的人光是活着就拼盡了全力,可還是苟延殘喘。
盒子裏面本來有兩張卡,一張姚和生,一張姚琛的,以前姚鑫總說:“一份呢,是和生結婚後,婚房的首付,還有一份,當然是給姚琛小公主的嫁妝啦。”可是,他總為姚和生和姚琛着想,卻唯獨沒有給自己留下什麼。
姚鑫已經30了,卻一直沒有談過戀愛,更別說結婚了,隔壁王嬸總說幫他介紹幾個,但每次都被回拒,他把自己的青春全部都交給了這個家,姚和生和姚琛才得以在他的保護下無憂無慮地長大。
第二天一早,姚和生站在窗戶前,正苦惱該怎麼說服自己的哥哥,昨晚的狀態實在令他有些頭疼。
“要多回家,在外面不要亂搞昂,多加小心,壞人多的很,”姚和生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記得不要睡懶覺,你總是因為這個不吃早飯,得了胃病怎麼辦?”
他回過頭,看見姚鑫已經拎着大包小包站在了門口,姚和生實在有點驚訝。
“23歲啦,是該有自己的人生了,不要像你哥我一樣,一直待在這裏,活的像個土包子。”
至親之人就是這樣子,總是刀子嘴豆腐心,表面上已經對你火山爆發,
但其實內心還是把你放在最柔軟的地方。
姚和生有點感動,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半天憋出一句,“這行李,什麼時候打包的,你該不會一晚沒睡吧。”
姚鑫拍了拍他的腦袋,“所以我才不放心你啊,早上要走,晚上不撿行李,想等到什麼時候?”
姚和生看着哥哥臉上有些許明顯的黑眼圈發愣。
“走呀,愣着幹嘛,以後發達了,好好孝敬你哥就是。”
一會兒后,兩人已經到了國際金融貿易中心,姚鑫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弟弟要來這種地方。
電梯內,姚鑫沒有顯得像姚和生剛來時一樣不知所措,倒很熟,甚至哼起了歌。
“今天我寒夜裏看雪飄過~~哦~”這是黃家駒的“海闊天空”,他很喜歡,小時候總是唱給姚和生聽。
“你來過這?”姚和生有些疑惑,哥哥怎麼這麼放鬆。
“當然,每層都去過呢。”
“唉!?”姚和生有點驚訝。
“你哥我總來這裏擦玻璃,一個小時一百五呢,這國金的人呀,就是大氣。”姚鑫絲毫沒有吝嗇自己的讚美。
“……”姚和生略帶無語。
說笑着27樓已經到了,打開門,還是像第一次一樣,那個名叫小桃的女孩接待了他們。
不一會兒后,姚和生和姚鑫握着茶,拘謹地坐在裏間里,他們面前的是一位黑色短髮的美人,一臉善意地看着他們,“還帶了客人吶,”女人站起身來,朝着姚鑫伸出手,“你好,我叫薛綾,算是和生的上級。”
“哎,好好好,我是他的哥哥,姚鑫,三個金的鑫。”他連忙握住薛綾的手。
忽然門被打開,傳來渾厚的聲音,“嗯,小薛果然說得沒錯,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唐明忽然看到了坐在一邊的姚鑫,笑到,“姚先生又見面了,哈哈哈哈。”
姚鑫連忙上前和他握手,紅着臉說:“上次實在是我太衝動了,是,您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哈。”
“哪裏話,上次是我把姚先生看扁了!沒想到您吶,可是個豪傑!”
“過獎過獎。”
就這樣,大家聊着天,時間過得很快。
“時候不早了,”唐明看了看腕錶,“該起啟程了,和生。”
於是一行人來到樓下,姚和生和唐明坐進車裏,將行李交給了小桃,讓其空運過來。
車子正準備發動時,姚鑫忽然敲了敲玻璃,見姚和生打開窗戶,他老媽子一樣囑咐道,“和生,千萬小心,實在不行了,咱就家回家。”
“嗯,哥,走啦,要保重。”姚和生露出笑容。
見弟弟這般模樣,他才放下心來,“嗯,保重。”
隨後豪車發動,將姚鑫等一行人拋在了車后。
車內,姚和生坐在小牛皮的車椅上,看着窗外發獃。
“在想什麼呢?”坐在前邊的唐明從鏡子裏看到姚和生一臉悶悶不樂的樣子。
“唐先生....”
“哎,見怪了,叫唐叔。”
“好,唐叔。”
姚和生心不在焉地說:“我覺得,對於我哥而言,錢就好比在我便利店裏遇見的怪物,而我則是被怪物帶走的姚琛,我哥就像那個時候無助的我,只能看着自己最愛的人被帶走。”
唐明不說話,默默的聽着。
“帶走你的不是錢。”他不怎麼會安慰人,只擠出這麼一句。
“嗯,可我哥不知道,但我總在想,那個晚上他幫我收拾行李的時候,有沒有哭呢?應該很傷心,很孤獨吧。”
唐明沒有說話,只是開大了馬力,車子在公路上像野獸般奔馳。
“他會不會自責?恨自己如果再多努力一點就好了?”
姚和生這些話好像不是對誰說,而是在問自己。
“和生,希望你能明白,這一次我們走後,被你拋下的不只有你哥哥,還有你的過去,你的軟弱和無能。”
姚和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車窗外不斷一閃而過的風景,忽然他輕輕地哼起了歌,是他哥總在唱給他聽得那首。
“風雨里追趕,霧裏分不清影蹤,天空海闊你與我,可會變。”有些跑調,可是姚和生已經捂起了臉,淚水在他眼眶裏打圈。
“保重,保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