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22章 燕回

“天孫王國的大軍主要由三種構成。”華弗在馬背上起起伏伏，說話的聲音也忽高忽低，“徵募的市民，也就是自由軍士；數量居多的是奴隸兵；而那些奴隸精英都經過特訓，武藝高強，殺伐決斷，令人聞風喪膽。五百年了一直如此。”

返回冀州城的路上，他應燕回的要求，連續不斷地講了幾個鐘頭。“十名士兵組成排，排組成營，營組成團，然後是師，滿員兩萬人。一個師包括自由軍士和奴隸軍，還配備機械師和奴隸軍，三個以上的師組成軍團，由將軍統領。”

前一夜，可怕的幻象擊倒了燕回，但他很快恢復過來，並堅持立即返回。

幻象雖然來勢洶洶，但持續時間極短，但寒意尚未散盡。這種不適感讓他非常確定一件事，極其惡劣的事情發生了。

他與孟修堯匆匆道別，臨走前沒多少什麼，但彼此都感到了不安。

“他們為什麼而來？燕回插嘴，“他們想要什麼？”

華弗思索了片刻，像是在醞釀一個很長篇大論的答案，但看見燕回的表情，立刻言簡意賅答道：“我認為，他們什麼都要。”

華弗又開始介紹天孫王國內部的運作方式，燕回卻擺擺手：“暫時這樣吧。”

鄭清柔始終沉默地騎在馬上，聽着華弗的講述，掩飾不住滿眼的憂慮。

幾日後，破曉時分，冀州城門大開，眾人策馬來到黑塔前。

“發出集結令，全體戍衛軍立刻來此報到。另外送信去赫洲胡人部落以及古格地區，北境大臣要求他們儘可能多派兵過來。”

“將軍……”

“執行命令！”

燕回疲倦不堪，頹然坐到椅子上稍事休息。田風隊長四處走動，高聲下令，吵得他不勝其煩。

“哥哥？”燕凝走上前，伏在他膝上。“出什麼事了？”

鄭清柔發動了天賦，面色蒼白，雙眼通紅。“梁州淪陷，皇宮已成廢墟，城內屍體堆積如山。敵軍戰船擠滿了海岸線。”

他撩開妹妹眼前的髮絲。“戰爭來了。”

燕回在樓上的房間召開會議。田風統領抱着胳膊站在窗邊，飄雪殿顏儒、神庭司穆北、陰陽教鄒曼全部到場。

鄭清柔率先開口：“想必…….諸位都已經知道了，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梁州淪陷了。”

坐在角落的是華弗，他在記錄會議內容。

“禁衛軍呢？”燕回問。

“我沒看見他們。某些地方的軍隊進行了抵抗，但毫無用處。”

“陛下呢？公主殿下呢？”

“我只看到皇宮裏的屍體和焦黑的殘骸。”

燕回點點頭。鄭清柔疲憊不堪地坐了下去。

“田風統領，我們兵力有多少？”燕回問。

“目前響應號令的有兩千多人，餘下的在七天內陸續抵達。我手頭的戍衛軍有五千，全部集結的話，需要半個月。”

“兵力遠遠不夠，我看到的敵軍數量是我們的六七倍，即便算上盟軍也不夠。”鄭清柔說。

“徵募範圍還要擴大，凡是達到年齡的，包括礦工，一律響應集結令。”

“遵命！”他咬緊牙關，似乎有話想說。

“有問題嗎？統領？”燕回問他。

“軍中頗有些怨言，將軍。”

“什麼怨言？”

田風沉吟半晌，顏儒替他回答，“半數士兵都在這裏出生，一輩子沒去過內陸。為那片土地而戰的理由不夠充分，他們認為這場戰爭與自己無關。”

“等敵軍到了，戰爭就與他們有關了。”不等燕回發火，鄭清柔搶先說道，“他們絕不僅僅滿足於梁州、岐州或者宛州，他們一定會來，奪走我們的一切，苟全性命的人只會淪為奴隸。”

燕回大聲道：“再有怨言，軍法處置。”

“將軍，徵募範圍擴大后，我估計兵力可達兩萬，盟軍也都算在內。我們北京的港口只有一艘戰船，商船的數量也就是六十齣頭，其中有半數已經出海。運送這麼多人馬到梁州內，外加武器和補給，至少需要四個來回。”

“我們不坐船，我們步行。”

他們在城外建起軍營，用來接納日漸壯大的軍隊，徵募來的士兵很容易被分配到指定的隊伍。新兵來源複雜，有工匠、礦工，很多人公開表示不滿，不過田風統領行動迅速，掐滅了不少**的苗頭。

“你們當中有很多人會問，如果老城主鄭暮風還在，他會怎麼做？作為他的女兒，我告訴各位，他一定會採取同樣的行動。我們必須戰鬥！”

訓練新兵的任務，田風交給了戍衛軍，他挑選出一批表現出眾的士兵，晉陞為隊長。

通往梁州只有一條陸路，而這條路必須經過天之森林。燕回在血吟中掃視天之森林時，沉睡的記憶被喚醒。

一位盲眼的女人，一處林間的空地，一塊，大石台。

“您有把握，對方允許我們通過嗎？我父親是唯一有權進去的人，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攜帶武器。”鄭清柔問。

他們正在視察營地，燕回希望儘可能多地出現在士兵面前。

燕回只是點點頭，腳步不停，目光投向了那個手持木劍的士兵，許多人圍在旁邊看熱鬧。

高個子擊飛了對手的木條，然後起腿橫掃，將對手掀翻在地，一整套動作流暢自如。高個子把落敗的新兵拉起來，張開雙臂，咧嘴大笑。“四個了！還有誰來？”

此人武藝高超，年紀卻不大，燕回估計也就二十歲左右，正是年少輕狂的時候。

他縱聲大笑，發現宴會後，立刻收斂了狂態。他微微咧嘴，眯起眼睛，“不如您來試試，將軍？”

“改天吧。”燕回說著轉身離開。

“將軍，可別讓兄弟們誤會了您。畢竟很多人都在猜測，您為什麼不佩劍。”

一名戍衛軍上前一步，正要斥責，燕回擺擺手，讓他退下。“你叫什麼名字？”

“黃六。”

“木匠？”燕回彎腰撿起一根木條，“你的身手可不像砍木頭出來的。”

“愛好而已。”

黃三藏得很深，但燕回看到了——那壓在心頭的仇恨。

黃三一眨眼，只見燕回手裏的木條向上一挑，似是攻向頭部，又避開了他的格擋，猛地刺中了空門大開的胸部。

黃三連連後退，雙臂亂舞，企圖保持平衡，最後還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眾人頓時笑出了聲。

“別看對手的眼睛，”燕回說著，向對方伸手。

黃三沒理會燕回的手，自己掙扎着站起來，臉上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來一次，說不定我也給您上一課。”

“不必了。”燕回把木條扔給那名戍衛軍，“他可以當個隊長，讓他教兄弟們練劍。”

“當心那小子，”鄭清柔告誡他，“他似乎對你充滿了敵意。”

“情有可原，完全理解。”燕回喃喃應道。

例行巡視結束后，他看到燕凝正在他的帳篷外面。燕回和士兵們住在一起，在營地邊緣搭了一座帳篷。

“你怎麼過來了？”他好奇地問道。

“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我們？他挑起眉毛，但終究還是沒說什麼，他們已經爭論了太多次。“十天吧，也可能更久。”

“穿過森林，進入梁國。我們到了之後怎麼做，你應該有計劃了吧？”

“打敗敵人，然後回家。”

“家？你是指這裏？”

“你覺得這裏不是家嗎？”他抬頭遙望，營地的盡頭是高聳的黑塔。

“我喜歡這裏是沒錯，但這裏不是我的家……”她別過臉。須臾，再次開口，神色異常堅定，“我不想留在這裏。我想回到那所房子，哪怕它已經被燒毀了。”

“凝兒，這是戰爭。我們的家除了死亡和危險，什麼也沒有。而戰爭沒有任何美好可言，我也不希望你看到。”

“柳奚……紀修……我想知道他們的情況。”

“我也一樣，”他說。

他每晚都會召集隊長開會，監督招募和訓練新兵的進展。七天過去，軍隊已有一萬兩千餘人，但只有一半具備戰鬥力。

“我們一邊行軍一邊訓練。”燕回否決了田風延遲一個月出發的請求。“每耽擱一天，就有無數人喪命。穆北報告說，全員的武器裝備五天就能完成。能裝備齊全后，我們就出發。”

......

無論行軍還是打仗，每到晚上，所有的軍營都一個樣。

熟悉的士兵三五成群，圍在一起，悄悄地談論家鄉、思念家人。這種熟悉的環境，令燕回深感慰藉。

他們慢慢地變成了一支軍隊，他一邊想，一邊走在營地邊緣，遠離了熊熊燃燒的篝火。

他們會齊心協力地戰鬥嗎？

沒過多久，他忽然站住了。“你有事找我商量嗎，黃三隊長？”他向黑漆漆的林間喊道。

有人含混不清地咒罵了一句。片刻后，黃三從暗處走了出來。“我看見您走來走去，還是沒有帶武器，將軍。”

燕回沒有理會他的話，“你是不是早就預演過這一刻？”

黃三鎮定的神情有所動搖。“我不懂您的意思……”

“你父親是個好人，我殺了他，也毀掉了你母親的生活。對了，她還好嗎？”

黃三嘴唇抖動着，強忍住咆哮的衝動。“我十二歲那年，她投河了。”

燕回心裏一沉，那時的記憶閃回腦海。大雨傾盆的破墳場，染血的沙地，垂死之人的低語，“我的……妻子……”

“我很遺憾……”他說。

“我不是要你道歉的！”年輕人咆哮道，逼近了一步。

“那你是來幹什麼的？”燕回問，“用我的血洗刷掉悲傷的記憶？”

“我來討個公道……”對方慢慢逼近。

燕回大笑一聲，“公道？有一次，我找一個詭計多端的老頭子，為的也是討個公道。他給了我公道，而我卻付出了靈魂。那個交易就是為了你母親，她沒告訴你嗎？”

“母親說他撒謊。”黃三的語氣有點不堅定，但吼起來很兇悍。

“那你現在就該殺了我。”燕回攤開雙手。

“你的劍呢？去拿劍來，我們在決鬥。”黃三喊道。

“我的劍不是用來對付你這種人的。”

“去你媽的！拿你的——”

林間傳來一聲脆響，恰似樹枝z折斷的聲音。

燕回突然沖向黃三，摟住他的腰，兩人翻滾倒地。在他們頭上，有東西呼嘯而過。

“往右邊滾！”燕回喊道，自己朝左邊滾去，轉眼間，至少有十支箭插在原地。

“怎麼回事？”黃三茫然無措，企圖站起身來。

“趴下！”燕回嘶聲命令道，“敵襲。”

又一聲脆響，黃三立刻趴下，箭矢在昏暗的天空中劃過一道黑線。

“快跑回營地。”燕回說道。

他猛地爬起來，奔進樹林，數到三便趴到地上，一陣箭雨呼嘯掠過。然後他起身繼續衝刺，左右騰挪，終於看見了一個對手。

燕回衝過去，就地翻滾，箭矢疾射而至，偏了寸余。他迅速起身，一記重拳正中弓手的下頜，將其擊倒。

接着他向右側跑去，前方又有一個弓手站起身，弓已拉滿。這時，弓手背後出現了一個影子，銀光閃過，那人頹然倒地。

黃三來不及喘息，一個人影高舉彎刃斧，猛撲過來。

眼看那人舉起斧頭，即將砍死黃三，燕回發足狂奔。還是太遠來了，來不及。

黑暗中響起野獸的咆哮，燕回面前閃過一個巨大的黑影，揮舞斧頭的人消失了。

然後是五聲慘嚎，一聲接一聲，乾脆利落，戛然而止。

“兄弟，”孟修堯扯住韁繩，停在身邊，一頭長發在風中飛舞，“你侄女做夢了。”

次日清晨，孟修堯領着燕回走向外面的三個人，挨個介紹了一番。

“兄弟，我不想對你下令，我想讓你回家。”

孟修堯臉色一沉，豎起長弓。“你侄女夢到你和很多弓箭手作戰，還挺興奮。可是瑟婉……瑟婉夢到外面都死了。我和你的侄子、侄女，還有稍微出生的雙胞胎。我們全都被抓走，受盡折磨，整個哭魂鎮燃起大火。我們沒得選，你也沒得選。”

“你還……”燕回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說了出來，“你覺得你還能殺人嗎？”

“你呢？我可是有一把鋒利的新劍呢，你那把劍成天包着破布，從來不讓人看見。”

燕回心想，一旦長劍出鞘，釋放出來的東西，比奴隸軍還要可怕。

“那你帶的三個人是幹什麼？”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總之他們一定會在這場戰爭中大展身手。”

燕回握住孟修堯的肩膀，“不管怎樣，我很高興你能來，兄弟。抓緊時間挑選人手，明天我們進軍梁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