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21章 柳奚

第三卷第21章 柳奚

“我不穿那種玩意兒。”

女參事笑了。她手裏拿着一條裙子,柳奚連連後退。“至少試試看嘛。”

“我自己的衣服呢?”柳奚問。

“那種衣服不適合岐王的侄女,您可是郡主的身份。”

她醒來時,發現自己赤身裸體地蓋着被子,一個下人在梳妝枱上放下一身衣服,便離開了,此刻穿的便是下人留下的衣服。

“那我不換衣服了,就這樣吧。”

女參事嘴唇掠過一絲笑意,轉身走向門外。“岐王正在等你。”

花園當中擺了一張小圓桌,伯父坐在桌邊,一壺酒已經喝掉大半,現在還是上午。

“奚兒!”岐王起身招呼她,笑容溫暖燦爛,酒氣也隨之而來。

“您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她問道。

“柳是你母親的姓,名取自你父親當中一個字。我好歹也是岐州之王,這點事情還是知道的。”他回到桌邊,柳奚也坐下。

“我母親死了,我父親……”她沉默片刻。“您怎麼不讓他們殺了我呢?”

他笑了,又倒了一杯酒:“哪有伯父殺掉自己親侄女的事情?”

“您認識我母親?”

“認識,你長得很像她,但你的眼睛跟你父親簡直一模一樣。”

“你不問問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嗎?”柳奚問。

“《界文十經》,對吧?”岐王喝了一口酒。

“算是吧。”

“昨天的人,你認識他?”

她點了點頭,一時啞然。

“你知道他的名字?”女參事突然出現在一側,目光投向她。“他的同夥,就是被你砍傷的那個,什麼都不肯說。”

“聖子們都稱他為長老,其實他是個牧師……聖子們很少使用真名,彼此也不會提起,他們也什麼都不知道。”

“又是聖子。”岐王嘆着氣,又喝了一口酒。

“現在我們有了聖女。”女參事興緻盎然地說道。

“是我的侄女。你先去忙吧,參事。我跟侄女聊聊天。”岐王強調了一遍,支走了女參事。

“我不喜歡她看我的眼神。”柳奚問。

岐王李南風笑了,又倒了一杯酒。“她就這毛病。”

柳奚不知道該說什麼,伸手摸了摸劍柄。

岐王注意到她的動作,皺眉道:“你千里迢迢而來,就為偷你祖爺爺的劍?”

“祖爺爺?我以為……”

“你以為這是李奚州的?”他眉毛一揚,瞬間明白了,“真刃之劍,確實是神聖的遺物,但不在我手裏。”

“您沒拿?”

“他死的時候遺失在凌雲堡了,我當時應該要求燕回去找,但那時候我人微言輕,說了也沒人聽。”

“我走了那麼遠的路,一路上殺人、騙人,卻是為了一樣找不到的東西。”

“牧師,是他派你來的?”

“他派我送死。燕回說得沒錯。我的任務就是成為有一個殉道者,他們一次大做文章,重組真刃之子。從我蹣跚學步開始,他養育我的目的就是要我死。”

“以前的事情,你一點都不記得了?你的外祖父母?”

“有一點印象,甚至有些面孔很熟悉,但總是模糊不清。”

李南風乾了杯里的酒,拿着空杯子晃了晃,下人一路小跑去取酒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他湊近,壓低嗓子:“世人都以為我是個廢人,可聖父始終注視着我。不過嘛,他的目光中……全是失望。”

她沒忍住,破涕為笑。

“還有,我的侄女如此巧合地出現在刺殺之夜,又救了我一命。這不是聖父的安排又是什麼?”

“你也相信聖父的存在?”

“去換衣服吧,今天是聖父日,還有很多事要忙。”

柳奚換好衣服后與伯父等人一起來到西廂房中,居高臨下,視野極好。

大教堂的正中央有一方講台,周圍環繞了十個誦經台。

過了許久,所有人才全部到位。最前排的是錦衣華服的商人和貴族,窮人在後排,最窮的貼着牆邊。

鐘聲敲響,竊竊私語的人群安靜下來。片刻之後,白袍誦經者出現了,走在他前面的是五位手持經書的主教。

誦經者打開一本經書,用鏗鏘有力的聲音朗讀起來:“恨有兩種,分別來自熟悉你的人和畏懼你的人。”

《界文》,柳奚聽出來了。

誦經者講了大約一個鐘頭,柳奚感覺過了足足一百年。

他偶爾停頓,朗讀起另一本經書的某個段落,然後又開始絮絮叨叨,大談聖父之愛和罪的本源。

孩提時代,她最歡樂的時光就是牧師教她學習《界文》,她情不自禁沉浸於那些激情澎湃的語句。

在這座巨大的教堂中,她找不到當年的激情,只有老人空洞乏味的教條。

誦經者讀完后,視線移到了柳奚身上。“孩子,你多大了?”

“十八歲。”她回答。

“十八歲……一眨眼都過去了十八年。我依稀記得你父親來找我,尋求指點。”誦經者嘆了口氣,又拿起筆寫了幾行字。

於是,柳奚正式成為李柳奚,岐王李南風的侄女,岐州的郡主。

“使者,我還有重大消息要告訴您。”岐王說。

老人神色淡然地點點頭。“梁國大軍又向我們的邊境開進?”

“梁國大軍需要至少一個月的時間,他們在深山老林搜捕南境大臣的狂道者信徒。等他們一無所獲,自然就回去了。但我要說的不是這件事,我要說的消息更加嚴重。昨天有三名刺客闖入教堂刺殺本王,幸虧奚兒出現救了我一命。她堅持認為,刺客正是教會的牧師。”

誦經老人面露哀傷,故作沉思狀。“很遺憾,牧師也避免不了誤入歧途。我會動用教會的一切資源,把這個惡徒抓回來審判。”

“有勞您多加費心,今天就不打擾了。”

岐王扯了扯柳奚的胳膊,走向門口,但她紋絲不動。“欺騙,是最難察覺的罪,因為很多謊言出自善意,很多真相本質殘酷。”

誦經老人面色如常,眼裏卻有一道光轉瞬即逝,那是憤怒,他笑着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奚兒!”岐王李南風在門口喊她。

柳奚一屁股坐進椅子裏。“那老頭是個騙子。”

“很明顯。”岐王拿起酒壺,嗅了嗅,“好酒。”

“他當著您的面撒謊,您卻什麼都不做?”

岐王笑了笑,拿起瓶子倒酒。

“我們給出了警告。”坐在桌子一旁的女參事說道。“所以,偉大的偽君子要轉攻為守了。”

女參事看了一眼岐王,兩人露出笑意,又齊齊看向柳奚。

“我去換衣服。”

她回到自己的房裏,脫掉裙子,粗野的動作導致好幾處開了線。她換回了最喜歡的男裝……叩門聲傳來,持續不斷。

她打開門,發現是伯父。

“你是在哪長大的?”他問。

“倉庫。”她低聲答道,走回房間。

“很大的倉庫,裏面全是訓練的工具,如果我失誤了,他就打我。”

“這個倉庫,你知道在哪裏嗎?”

“周圍是一片空地,雜草很多,人跡罕至。但每年都會來一個人,一年就一兩次,他們稱他為大長老。每次來的時候,牧師叫我躲在暗處。我聽不清他們說什麼,唯一確定的是,牧師稱他為大人。”

“你記得他的樣子嗎?”

“肩膀很寬,禿頭,黑鬍子,中等身高。”

從岐王的眼神中可以確定,他認識這個人,“你還記得什麼?”

“等我長大后,他帶我去附近的鎮上,我大喊大叫,結果換來一頓打。他說,‘你必須融入他們的生活,又不能留下一絲痕迹。’不久后,他讓我晚上去偷東西,或者偷聽別人談話。”

“那個鎮子叫什麼名?”

“喀鎮。”

岐王點了點頭。“我或許不是最後的城主,但我決定做一個好伯父。作為侄女的見面禮,我一定讓你親眼看到他被開膛破肚。”

她眨眨眼,抱住了伯父:“謝謝伯父。”

接下來的日子,她帶着倖存者少年住進了城主府,少年名叫木拉。

木拉很有弓箭的天賦,準頭絲毫不輸柳奚。

幾天後她又去糾纏伯父,打聽牧師的消息。卻見一個壯漢站在窗前,手裏拿着銀針。

“奚兒,”岐王招呼她,“你認識韓熊醫師嗎?”

眼前的壯漢令柳奚疑慮重重。“你是醫師?”

“正是。我以前是飄雪殿骨學講師,長老派我來照料你伯父……”

“每天四次,兌水飲用。”韓熊說完鞠了一躬,然後出去了。

“牧師的事先別急,梁國大軍在我們邊境遊盪,民心不穩。此時輕舉妄動,會打草驚蛇。”

“您知道那個人的身份,我看得出來。”

“我只是懷疑,我不能僅憑懷疑,就去打破長久維持的和平局面。我們需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我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派我去,一個月內,我就綁他回來。”

伯父一愣,“奚兒,你應該注意到了,我沒有繼承人,在我之後,沒有人繼承岐王之位。但是現在,我有了你。”

......

當天傍晚,他們出去騎馬。

“姑娘家不能做城主。”木拉說。

“女王呢?”她的語氣不帶一絲感情,因為伯父的話重逾千鈞。

“這似乎是女皇帝的稱謂,你應該想一個更好的。”木拉說。

“我根本就不該留下來!”她一夾馬腹,馬兒飛奔向樹林中。

前方山丘出現了一匹馬,騎手趴在背上,僅能勉強穩住身子,久經考驗的直覺告訴她,出事了!

她看着一人一馬緩緩行來,胯下的馬匹躁動不安,因為聞到了同類瀕臨死亡的惡臭。

她策馬迎了過去,與對方的距離越來越近。趴在馬背上的人是梁國士兵,鞍上只有一把空蕩蕩的刀鞘。“你的戰刀呢?”她問。

那人嚇了一跳,猛地抬起頭,臉上滿是汗水和血跡。“是疏勒城嗎?”

“是,你怎麼了?”柳奚回答。

“他們殺了我們所有人。”他猛地咳嗽起來,然後身子一軟,跌落下馬。

柳奚下馬,取出水袋,遞到士兵的嘴邊。他又咳了幾聲,但很快大口吞咽。

“我……要見岐王。”他灌飽了水,喘着氣說。

“我帶你去見她,”她說,“他是我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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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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