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予以滴水,報之以
燕靈芸喪事過後,柳霜居住在此處的消息也被小範圍的傳了開來。不時有昔日舊友前來拜訪。慕名而來的也有,不過大多是閑野之人,並不在朝中任職。那些個朝中的文官武將,畢竟都是要在皇帝手下討生活的,一年多前柳霜剛被一擼到底,擺明的鳥盡弓藏,這點眼力見都沒有還怎麼在官場混。
柳霜一身清閑,難免總是思念亡妻。他自己也不願終日陷入悲痛之中,為了轉移注意力,他學着那舊時名士嵇康開始打鐵,漸漸也樂在其中。白日若是無人來訪便埋頭打鐵,到晚上就讀讀書,看看星星。如此生活,也算愜意。
這天清早,木屋這邊來了個女子。那女子略施粉黛,身上衣物雖顯華麗,但看那精細處上不了檯面的做工就知道定然不是官宦妻女,大約是那勾欄中人。奇怪的是懷中還抱一孩子,大約兩歲左右,胖乎乎的臉蛋,兩隻眼睛滴溜溜的轉。
若是有外人看到,定會以為是柳霜欠下的風流債,現在正妻死了,這女子聽聞消息急着趕來上位呢。只不過柳霜前些年一直呆在南境,更別提一年前他還帶着妻子云游四方呢,所以這賬想賴在他身上也難。
只不過接下來發生的完全出乎柳霜的意料,也改變了他往後的軌跡。
沒等柳霜開口,那女子便問道:“柳霜將軍在這裏嗎?”柳霜答說:“在的。”那女子又說:“煩請您通報一聲,小女子有事相求。”柳霜尷尬一笑,回答道:“我就是柳霜,有什麼事你說吧。”“還請您不要開玩笑了,我的確是有要緊的事。”那女子顯然不信,雖說民間流傳霜將軍犯事被拿了官帽子,可眼前這男子蓬頭垢面的擼起袖子打鐵,怎麼可能是柳霜。柳霜也很無奈,自己是不是自己,這怎麼證明,他半開玩笑的說道:“就我一人住在這裏,若你找的不是我這個柳霜的話,那隻能上別處找找了。”說完就把袖子再往上擼了擼,準備繼續打鐵了。那女子四處張望一番,看並沒有別人,也就相信了柳霜的話。她往前走上幾步,指着懷裏的孩子低聲對柳霜說:“柳霜將軍,這是劉府的公子,有人讓我打聽到你的消息后交給你。”柳霜疑惑的問:“劉府?哪個劉府?交給我?”那女子語不驚人死不休:“就是哪個被砍了頭的劉鵬宇,劉將軍的孩子。”聽到這裏,柳霜先是愣了一愣,劉鵬宇確實有個兒子在他出事前剛出生不久,出生時候自己還送了禮物的,年紀和眼前這孩子倒是相仿,可劉鵬宇不是被抄了家,誅了九族嗎?怎麼會他兒子還活着?柳霜忙把那女子領進屋裏,讓她細細說來。
原來這女子叫紅胭,是京安城中怡紅院裏的姑娘。大約一年半以前,劉府準備雇個馬夫,有個叫楊雄的到府中來,說自己是北邊飢荒逃難過來的,還帶了個看起來剛出生不久的孩子。楊雄說孩子他娘難產死了,自己為了孩子活命一路南下跑到京安城中,但求有口飯吃。劉將軍夫人見他可憐,再加上楊雄這人駕車御馬確實有兩下子,便留下了他。剛好劉夫人也剛生下孩子不久,便讓下人對楊雄的孩子一併照顧着。因為劉鵬宇常年在南境守邊,所以府中與各方來往也不多,楊雄也比較清閑,偶爾便會上怡紅院坐坐。一來二去的,就認識了紅胭。兩人都是苦命的人,漸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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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熟絡了起來。楊雄為人大方,對紅胭也多有照顧。
劉鵬宇面聖那天,楊雄駕馬車把他送到皇宮門前。劉鵬宇進宮后,楊雄便在宮外等候。因為害怕擋了哪位皇親國戚進宮的道,楊雄特意把馬車停在某個衚衕拐角處,想着等看劉將軍出來再過去接他。當時如果不是楊雄這個無心插柳的舉動,也許後面的事也就都不會發生了。
楊雄等啊等,一直盯着皇宮門口。沒想到等來的是一群侍衛沖了出來,朝着自己來時的方向跑去。看那些侍衛殺氣騰騰的樣子,楊雄越想越不對勁,直覺告訴他劉府要出事。於是他駕起馬車繞路而行,還沒等回到府中,就聽到府里哭喊連天,哀嚎一片。楊雄急忙跳下馬車翻牆而去。要說劉鵬宇這些年貪呢,劉鵬宇官職不大,府邸可是着實不小,侍衛們抄家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抄的完的,所以先把幾個主要的比如劉鵬宇父母夫人拿下,其餘的也不着急,慢慢收拾。楊雄兒子和劉鵬宇兒子都還小,平日裏都由府上的劉媽帶着。楊雄跳進府中后,忙跑去劉媽那裏,發現孩子不在。問了好多個匆忙的下人才得知兩個孩子都被送到柴房裏藏了起來。
趕到柴房后,兩個孩子果然在那裏,因為怕孩子哭喊暴露,嘴裏都還被塞了布。楊雄忙抱了孩子出來,依舊是翻牆而出。心急火燎的他也是沒有辦法,只好到怡紅院尋紅胭把孩子交給她。
“劉府出事了,這是劉將軍的孩子,先留在你這裏。等風聲平息下來你悄悄打聽柳霜將軍的消息,他與劉將軍是兄弟,尋到他之後再把孩子交給他。這些銀錢首飾給你,算是酬勞。”說著把懷裏的孩子遞給紅胭,同時從衣服里拿出好些銀兩和首飾一併給她,這些財物大概也是他趁着混亂偷拿出來的。紅胭下意識的接過來,不禁問道:“那你呢?你幹什麼去?還有,這是劉將軍的孩子,那你的孩子呢?”話音剛落,楊雄已是禁不住淚流滿面:“我和我孩子本來就是撿回來的性命,是劉夫人看我們爺倆可憐收留了我們。現在劉府出事,我也只能盡這綿薄之力為劉將軍留下血脈。至於我,我還得趕回去,我在劉府是登記在冊的,如果我不回去最後總會查到我從而牽連出這孩子。”雖然時間緊迫,楊雄依然是匆匆忙忙的把話說完。紅胭也算是性情女子,聽完楊雄這一番肺腑之言后不禁大受感動:“你走吧,孩子我會儘力護她周全的。”楊雄彎腰一拜:“姑娘大義,楊雄來生做牛做馬報答姑娘。”說完緊忙轉身離去,孤身赴死。
至此這孩子便留在了紅胭身邊,對外宣稱是京安城中一個遠房親戚病死前託付給自己的,過些日子孩子的親人就會來帶走。怡紅院中大多也都是可憐人家出身,所以也並無異議。憑着楊雄留下的那些銀錢首飾,紅胭也用不着接客,甚至贖身都綽綽有餘,所以就一心照顧孩子,一邊悄悄打聽柳霜的消息。怡紅院本就是魚龍混雜之地,你一言我一語的消息最為靈通。前些日子有人醉酒後說柳霜死了妻子,要辦葬禮,地址就在京安城外不遠處。紅胭暗中幾下地址,今日也是抱着試一試的想法來到這裏。雖說孩子在自己身邊這麼久自己也有了感情,但她知道一直留在自己身邊也不是個事。畢竟自己出身卑賤,給不了他太多好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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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紅胭說完,柳霜有些疑惑的看向那孩子,顯然並沒有憑着紅胭的一面之詞就輕易的相信了。紅胭顯然看出了柳霜的懷疑,從衣服里掏出了兩塊玉佩遞給柳霜說道:“這是楊雄走前給我的,說這玉佩能證明孩子的身份。”柳霜接過玉佩細細揣摩,其中一塊自己不曾見過,但另外一塊確實是劉鵬宇生前佩戴過的。記得幾年前在南境,有一次劉鵬宇把這玉佩摘下炫耀說是祖上傳下來的寶貝,等有了兒子就把這玉佩傳給他。美中不足的是玉佩的暗處有一道裂紋。當時柳霜便細細看過那玉佩,今日再見,柳霜一眼便認出是當初那塊。
“應該是劉鵬宇的孩子沒錯了,這些時日麻煩姑娘了,柳霜替我那死去的兄弟謝過姑娘。”說完,柳霜便拱手向紅胭拜謝。紅胭一風月女子,就是平日裏尋常百姓見到也是免不了陰陽怪氣的,更何況眼前坐的是鼎鼎有名的柳霜。她忙側過身,搖手說道:“不必的的,不必的,我也是受人所託。能把孩子親手交到你手上我也就放心了。”柳霜接過紅胭懷裏的孩子,那孩子約莫是在怡紅院裏見的人多了,也不認生,不哭不鬧,只是眼睛盯着柳霜,彷彿是在細細打量。柳霜看着懷中的娃娃,不禁感慨說道:“沒想到劉鵬宇還有後人活了下來,他在天之靈也可安心了。仗義多出屠狗輩,那位叫楊雄的馬夫真是一位義士啊。”
世間把知恩圖報掛在嘴邊的人實在不少,可實際付諸行動的又有幾人?楊雄不過一逃荒落魄之人,也不懂什麼仁義禮教,經學子籍,劉夫人也不過是看他可憐給了他混口飯吃的機會,他最後感念其恩情竟是與自己的孩子一同赴死換劉家後人存活的一線生機。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何為民風淳樸,如此便是。
風月之人多是經歷無數人情冷暖的可憐人,逢場作戲是她們賴以存活的本錢。可這紅胭姑娘確是冒着極大的風險,在怡紅院那等三教九流之地保住劉鵬宇的孩子,只為了當初應許下的承諾。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何為千金一諾,如此便是。
事情辦完了,紅胭便要離開。走之前又抱了抱孩子,放下后已然兩眼泛紅。畢竟孩子與自己在一起這麼久,早把他當做了自己的孩子看待。她已打定主意今後再不想見,如此說來,怎能不悲傷難過。柳霜把她送出屋外,臨走前紅胭嘴唇動動似乎有話想說,但又憋了回去。柳霜看在眼裏,說道:“姑娘有話直說無妨。”紅胭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氣問道:“霜將軍,,,要不,,,我給你留些銀錢吧。”柳霜不禁大笑起來。是啊,看自己蓬頭垢面落魄的樣子,誰看了怕是也覺得自己是個窮光蛋。由此也可看出紅胭姑娘的心善,她自己掙錢本也不容易,雖說楊雄給她留下一些,但誰還會嫌自己錢多不是。她看着地上的大鐵鎚,和那小破木屋,明顯如今的柳霜也是個寒酸之人,她生怕孩子跟着柳霜吃了苦頭,所以才有如此想法。但對面可是霜將軍,這話說出來明顯是看不起人的意思,她又有些害怕,所以剛才才會欲言又止。
“銀錢我不缺,孩子跟着我不會吃苦的,姑娘放心。”柳霜邊笑邊說。紅胭哦了一聲,施了一禮后便轉身離去。柳霜望了望天空,感嘆一聲:“今天的天空真藍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