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書齋一塌糊塗,少不得要人趕緊收拾,這裏不需要姜寶鸞幫忙,她也就退出去回了房裏。
蕊娘也隨着姜寶鸞前後腳進來了,她看見沛橘那張床愣了一愣,又看看姜寶鸞,低下頭沒有說什麼,嘆了口氣自己睡到床上去了。
折騰了一上午,姜寶鸞也覺得有些累,便也去小憩了一會兒。
兩人一句話都沒有再說過。
一直到了晌午過後,姚姑姑那邊傳來信兒,沛橘已經被打死了,屍首讓她家裏來拿走了,一分錢都沒有賠給她家裏。
姜寶鸞聽了只默不作聲,倒是蕊娘抽泣了一聲。
溫姨娘拒不承認自己和兒子知道這件事,只把錯一味往惜娘身上推,惜娘原本也是要被發賣出去的,但不巧的是她昨日診出有了身孕,謝琮又出面保她,最後只是被打發到了莊子上。溫姨娘則是被李夫人禁足了一個月,因謝道昇壽辰,只得推遲到他過了壽辰再禁足。
姜寶鸞和蕊娘草草地用了一下飯,蕊娘便打開沛橘的柜子開始收拾東西,一邊收拾一邊忍不住哭起來。
姜寶鸞在檐下立了一會兒,天暗沉沉的,風吹過來冷得刺骨,怕是用不了多久就會下雪。
正要轉身進去,外面卻忽然有人叫她,說是謝珩讓她過去。
姜寶鸞攏了攏凍得有些僵硬的胳膊,應了一聲是,便往謝珩那裏去了。
書齋一時半會兒還乾淨不了,所以姜寶鸞這次去的是退思堂真正的內院正室。
她從來沒有來過這裏。
路上果然下起了雪,不大,但卻很密很細,姜寶鸞趕緊加快了腳步,不想自己渾身濕漉漉地出現在謝珩面前。
到了內院院門口,她趕緊拍了身上幾下,把雪都抖落,這才入內。
謝珩正坐在榻上,一手拿着一本棋譜,一手執子擺着棋盤,見姜寶鸞進來,抬了抬眼皮,便又繼續往棋盤上放棋子。
姜寶鸞請了安,一顆心砰砰直跳。
她總有些預感,不是那麼好。
謝珩道:“那邊食盒中有東西。”
姜寶鸞轉身走到桌邊,食盒有些眼熟,就是平時李夫人往書齋送的那隻,今日亦送過了,但書齋成了那樣,想必李夫人又派人另送了一次。
姜寶鸞沒有打開食盒,只是說:“奴婢已經用過飯了。”
她低下頭,心裏倒有點異樣的感覺,就像是有人往春水裏砸了一塊兒石頭。
原來下雪天他把她叫來,就是為了這個嗎?
“吃下去。”他淡淡道。
姜寶鸞只好打開食盒,還是和方才送來書齋里的是一樣的東西,許是放得久了,已經涼了。
姜寶鸞正想和謝珩商量可不可以拿回去熱一熱再吃,冷不丁卻見謝珩已經放下書走到了她的身邊。
她往後退了一步,身子抵着桌子邊沿,退無可退。
“上回的事我沒再過問,姚姑姑自然會提點你。”他一雙瑞鳳眼凜凜地看着姜寶鸞,“你卻似乎沒有任何警醒。”
姜寶鸞心裏一驚:“什麼……”
謝珩忽然笑了,笑意卻只浮於表面:“你沒那麼笨。”
姜寶鸞張了張嘴,面對謝珩卻什麼話都解釋不出來,他已然將一切看穿,將她的內心洞察。
那日故意在他面前餓暈過去是故意的,放任書齋遭殃也是她故意的。
飯食一事關乎己身,但書齋一事她完全可以做得謹慎妥帖,這樣惜娘他們根本找不到機會。
若是那天她沒聽見惜娘和沛橘說話,書齋根本就不會出事。
惜娘此舉亦有一半是衝著她來的,書齋有事她也難辭其咎,姜寶鸞自己不是看不出來,可明明都知道了,她卻乾脆下了個套,請君入甕。
比起將來可能會繼續出現的威脅,姜寶鸞更傾向於提前把刺□□,毀滅掉。
而謝珩察覺到了。
“可是那幅《東山行旅圖》……公子,我不知道他們會……”姜寶鸞低下頭去,越說越小聲。
這確實是她沒有想到的。
謝珩沒有說話,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了一下那碗盛着牛乳的瓷碗的碗壁。
“叮噹”一聲,清脆悅耳。
“想在我身邊留着,就不要有那些不安分的花招,懂嗎?”
姜寶鸞點了點頭,捧起那隻碗,開始喝裏面的牛乳。
牛乳很冷,一碗喝下去冷得她的五臟六腑都像結了霜,立時就隱隱泛着疼。
謝珩等她喝完,才轉身回去繼續擺弄棋譜,姜寶鸞也跟着到他身邊站着。
她很少有不敢看人的時候,但對於此刻的謝珩,姜寶鸞是真的不敢抬起頭。
彷彿她生來就是他的婢子,卑賤低下。
姜寶鸞不是定國長公主,也不再是姜寶鸞。
許久之後,謝珩才再度開口道:“回去罷,雪天路滑,小心着些。”
“是。”
“今日過後你就來我身邊伺候我。”
姜寶鸞一愣。
“公子,那《東山行旅圖》……”
“我另有打算。”
謝珩在意的從來就不是一幅畫,而是她作為他帶回來的婢子是否乖順。
姜寶鸞退出了門,在她闔上門的間隙,謝珩倒是抬頭看了她一眼。
這是他帶進府的婢子,如今看來卻心思卻過分多了,就這麼打發了倒也可惜,反而起了些興緻,閑暇時逗一逗這隻不聽話的鳥也好。
*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姜寶鸞很早便醒過來,這一晚她根本沒怎麼睡好,大抵是因為身邊那張床的人已經死了,而蕊娘也一直在翻來覆去,窸窸窣窣的。
她在床上呆坐了一會兒,等天色漸漸變亮,她才下床穿衣梳洗。
一掀開床帳,卻發現蕊娘早就已經起來了,她剛從門外進來,有些躡手躡腳的。
她對姜寶鸞道:“沛橘的東西我剛剛偷偷出去燒了,放在這裏總歸看着不舒服,以後都不要再提起她了。”
說罷,又重新回到床上去睡了。
姜寶鸞匆匆收拾完,便往謝珩那裏去。
昨夜一夜的雪都沒有停,退思堂白茫茫一片,一路過去檐下都結了長長的冰稜子,早起已有人在掃雪,又把那冰稜子打下來。
姜寶鸞順手撿了一根冰稜子玩兒,冰稜子又冷又硬,和雪糰子是完全不同的觸感,但是拿在手上滑滑的,若不是那麼冷,倒像是溫潤的玉石一般。
到了正房門口,冰稜子剛剛全部化成了水,姜寶鸞一雙手濕漉漉的,也沒東西可擦,她聽見裏面還沒有什麼動靜,便立了一會兒等到手完全乾了,才輕輕叩了一下房門。
裏面的人沒有回應,也不知道醒了沒,姜寶鸞想了想,還是輕悄悄推門進去。
謝珩的房裏熏了瓊林清遠香,綿長悠遠,又有松柏霜天傲雪之凜冽,只是外面眼下實在太冷,不用暖些的香便顯得室內略為寒涼。
姜寶鸞往左邊最裏間的暖閣走去,正欲叫人,卻見藍灰色綃紗帳幔后赫然是謝珩的身影。
她連忙朝外面叫水,然後又快步入內去,謝珩只穿了一件中衣坐在靠窗邊的暖榻上。
姜寶鸞便要拿衣裳先給他穿上,過來范陽時一路都是她照顧謝珩,這會兒也早就對此習以為常,只是仍不大敢去看謝珩的身體。
被冰稜子冰得涼涼的手指觸及到謝珩身上,饒是謝珩也忍不住皺了皺眉。
他問:“你方才站在門口做什麼?”
姜寶鸞正在給謝珩整理衣襟,謝珩人長得高,比姜寶鸞要高出幾乎一個頭,她的手臂要繞到他脖子後面便有些吃力。
姜寶鸞一邊認認真真給他理着,一邊輕聲回答道:“一路上過來太冷了,身上都是寒氣,奴婢想着公子或許還正睡着,貿然把寒氣帶進來不好,就想在門口略站站,散散寒氣再說。”
她理完衣襟,又搓了搓被凍得通紅的手指,自顧自繼續說道:“是不是奴婢的手太冷了?那下回奴婢先用熱水浸泡一下。”
謝珩沒有說話,也不知聽見了沒有,一時小廝又趕着把熱水抬進來,姜寶鸞試了水溫給謝珩絞了乾淨的熱巾子,謝珩不習慣別人為他擦臉,向來都是自己動手。
從姜寶鸞手上接過熱巾子的時候,謝珩的手指不慎觸碰到姜寶鸞的手,發現即便是伸進去過熱水裏面,她的手還是那樣涼。
書齋一時半會兒還好不了,今日謝珩也就沒有出去,正房這邊也另有廂房做了小書房,以供謝珩平日讀書寫字。
姜寶鸞昨夜沒睡好,這裏又比書齋要暖和許多,一邊站着給謝珩研墨一邊就忍不住打起盹來。
謝珩原先還沒察覺,只是感覺她研墨的聲音怎麼一頓一頓的,便抬頭看了看她,只見姜寶鸞梳着雙丫髻的頭一下一下地點着,一雙翦水秋瞳愈發迷迷濛蒙的,罩了一層霧一般。
謝珩的心念一動,低下頭去繼續寫字,沒有提醒姜寶鸞。
隔了一小會兒之後,他卻又停住筆,冷不丁開口問道:“昨晚去做賊了?”
姜寶鸞磨着墨的手一抖,墨汁濺出幾滴,被他嚇得徹底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