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沒……”她不知要如何解釋,最後決定實話實說,“一屋子的有人死了,天黑了就有些害怕……”
謝珩輕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見謝珩的樣子不是生氣,姜寶鸞便大着膽子問道:“公子笑什麼?”
“這就怕了?”
“難道公子不會害怕死人嗎?”
謝珩把手上的筆擱下,抬頭看着姜寶鸞,瑞鳳眼顯得更為狹長:“我少時起便隨我父親上戰場,為何會怕?”
姜寶鸞愣了愣,旋即又在心裏笑自己實在想得淺了,只以為看謝珩的模樣不像是會手持兵器,沾染血腥的,卻忘了他是楚國公世子,與長安那些繡花枕頭的紈絝子弟不同。
她初見謝珩,他不就是在運送糧草途中受的傷嗎?
謝珩又說:“你去旁邊坐着,有事自然叫你。”
姜寶鸞倒沒料到他會對自己那麼寬和,謝了恩便趕緊過去坐着。
她一坐下,眼皮子又開始打架,強撐不住便只能去看那邊的謝珩,企圖讓自己對謝珩的懼怕來克服睡意。
只是效果甚微。
瞌睡打敗了一切。
謝珩眼角是掃到姜寶鸞一直直勾勾盯着自己的,他微微蹙了蹙眉,不解其意,但也沒有再度開口詢問。
直到姜寶鸞的頭一下子垂下,謝珩才忍不住笑出聲。
這丫頭除了心眼多,倒有幾分他從沒在別人身上見過的嬌蠻可愛,便是自小嬌養的謝嬈也遜她幾分。
睡著了也好,睡著了就不會起壞心思了。
謝珩起身走到姜寶鸞面前,俯下/身子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姜寶鸞迷迷糊糊有點被吵醒,眼睛微微睜開了一條縫。
“去那邊榻上睡。”謝珩輕聲說道。
姜寶鸞“哦”了一聲,一時非常迷茫,謝珩就着她的手臂拉她起來,牽到一邊的榻上。
姜寶鸞倒頭就睡。
這裏溫床軟枕,比下人住的屋子不知道舒服了幾倍,姜寶鸞在睡夢中幾乎以為自己還在宮裏。
她做了一個夢。
夢見自己睡在寢宮裏,外面依稀好像是盛夏,殿內放着冰盆,涼絲絲的一點都不悶熱。
她一向苦夏,她的宮人們便想盡辦法讓她吃東西,乳母手上端着一碗冰鎮過的櫻桃酥酪哄她:“殿下,就嘗一口,又甜又涼的,你肯定喜歡。”
姜寶鸞翻了個身,看都不看一眼,一面又撒嬌道:“我想把殊明哥哥召入宮裏陪我玩嘛!”
乳母犯了難,勸解道:“咱們的公主殿下長大了,小侯爺也大了,男女之間大了就不能和小時候一樣了。”
姜寶鸞從床上坐起來:“那我是不是再見不到殊明哥哥了?”
“怎麼會呢?”乳母忙小聲笑道,“公主與小侯爺的事是定了的,等成了親自然能日日在一起了。”
聽了乳母這話本該是欣慰的,但姜寶鸞卻忽然心裏一空,像是丟了什麼似的哭了起來。
乳母見她哭了,連忙上前來,手上的櫻桃酥酪打翻在地。
周遭瞬時扭曲起來,沒了夏日的櫻桃酥酪,沒了喂她吃東西的乳母,更沒了能日日相見的容殊明。
他在哪裏呢?
知道她逃走了,可還會來找她?
姜寶鸞迫使自己在落淚前醒來,睜開眼時忍不住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手心都是冷汗。
而那邊謝珩依舊低着頭寫字,一室沉靜。
*
過了幾日,姜寶鸞被謝珩叫到身邊伺候的消息傳開,一時之間眾人看她的眼神又有了些不同。
姜寶鸞只是裝傻充愣,只管做自己的事。
這日謝嬈要去城郊的北山遊玩,謝珩陪同,於是便放了姜寶鸞一日的假。
蕊娘坐在炭盆邊烤火,炭盆里還放着幾個番薯和芋艿。
姜寶鸞早起伺候完謝珩回來,也圍坐在炭盆邊。
蕊娘把她手上的小手爐拿過來,說:“借我暖暖手,一會兒給你吃烤芋艿。”
這手爐是謝珩給姜寶鸞的,大抵是嫌她每日早晨伺候他穿衣的手太冷,黑漆描金山水閣樓圖,和宮中的內造之物都相差無幾。
姜寶鸞把手爐給蕊娘,自己撥了撥炭火,挑了只芋艿出來剝了吃。
蕊娘看了看她,小聲說:“虧你還吃得下去。”
姜寶鸞咽下一口燙燙的芋艿:“這麼好吃的東西為什麼吃不下去?”
她從來沒在宮裏吃過的。
“你那麼機靈會不知道世子今天幹嘛去了?”蕊娘輕嗤一聲。
姜寶鸞笑了笑,她當然知道今天謝珩的身邊有誰。
謝嬈或許只是個幌子,今日真正的主角是那位河東刺史的女兒葉宜采。
來范陽給謝道昇祝壽的賓客那麼多,卻獨獨留下了葉宜采和謝嬈同住,兩家的意思不言而喻。
“雖說做人不能和惜娘那個賤婢一樣,但還是要為自己打算打算的,”蕊娘繼續說道,“你長得這麼好看,樣子又嬌嬌弱弱的,日後只配下人也可惜,世子又待你與眾不同些,你還是趁早吧。”
姜寶鸞垂下眸子,一下一下地用鉗子撥弄着炭火,把番薯和芋艿撥得滾來滾去。
蕊娘說的她又何嘗不明白,這和宮裏那些宮人略有姿色便絞盡腦汁想要獲得聖寵是一個道理。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誰都想儘可能讓自己過得舒服安穩一點。
就連蕊娘,她雖沒有什麼旁的心思,但卻一直想着嫁個合適的人,以後夫妻都做上管事,像姚姑姑那樣才好。
可是她也要這樣嗎?
聖駕一日不回長安,她便要在這裏隱姓埋名,或是配一個奴僕,或是給謝珩做妾甚至通房?
若不如此,孤身一人又要如何生存下去?
正發著呆,外面有小廝進來,手裏拿了一樣東西,嘴上叫着:“阿鸞姑娘,快過來!”
姜寶鸞跑過去一看,原來是一隻毛色灰不溜秋的野兔。
小廝說:“這是世子在北山上捉到的,讓我送過來給你玩。”
姜寶鸞欣喜不已,連忙接過兔子,兔子剛經歷了生死劫,紅眼睛裏滿是恐懼,小小的身子也顫抖着,姜寶鸞輕輕摸着兔子耳朵,小灰兔這才漸漸安靜下來。
蕊娘也趕着來看兔子,又不忘用手肘頂了頂姜寶鸞。
面前統共才小廝和蕊娘兩個人,姜寶鸞的面色卻突然紅起來,像是突如其來的羞赧。
她怕人看出來,抱着兔子轉身就走,卻聽到背後傳來蕊娘他們意味不明的笑聲。
姜寶鸞的臉也便更紅。
她和小灰兔玩了整整一日,又是喂它喝水,又是拔草給它吃,一直到掌燈時分,外面的人來報謝珩已在回程的路上,姜寶鸞才往正房那裏去服侍。
她想了想,還是小心翼翼把小灰兔抱在懷裏。
既然是他送給她的,那就抱過去給他看看吧。
謝珩回來要先帶着謝嬈她們去李夫人那裏用飯,姜寶鸞到得早了些,只能先等着謝珩。
不過好在帶了小灰兔過來玩,小灰兔很乖,姜寶鸞先是把它放在桌上喂草,然後又乾脆把它放在地上蹦噠,小灰兔蹦到這裏又蹦到那裏,姜寶鸞就追着它跑,一時忘記了所有煩惱,與在宮中一般無二。
不知玩了多久,外面依稀有了響動,姜寶鸞忙抱起兔子,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果然是謝珩回來了。
她便打開門去迎,謝珩已經朝里走來,身後還跟了幾個人,黑燈瞎火的看不清面容,想來是僕從。
姜寶鸞抱着兔子往前走了幾步,眉眼間都是笑意:“公子,快看這兔子……”
謝珩淡淡地應了一聲,但卻沒有看姜寶鸞一眼,逕自從她身邊走過。
他身後幾個人此時也走近了,姜寶鸞這才發現原來是謝嬈和葉宜采。
葉宜采面上沒有什麼,謝嬈卻狠狠瞪了姜寶鸞一眼。
姜寶鸞要跟上去,她卻轉身對姜寶鸞道:“不懂規矩的東西,在門口跪着,不許跪在檐下,跪外面去。”
姜寶鸞步子一頓,門在她面前重重關上,她懷中的小灰兔動了動長長的耳朵。
她慢慢走到庭中,然後屈膝跪下。
屋子裏傳來一陣陣笑聲和說話聲,姜寶鸞安安靜靜跪着,這些聲音不住地往她的耳朵里鑽。
笑聲最多最大的是謝嬈,一個是親哥哥一個是閨中密友,她是最暢快的人。
間或有兩聲是葉宜採的,不明顯,略帶矜持。
謝珩似乎沒有笑過,但是姜寶鸞可以想像出他臉上帶着的淡淡笑容。
他的外表一向謙和有禮,又經過一日的相處,不可能對葉宜采冷臉相待。
葉宜采不是她,她是名門貴女。
而她已經低賤得落入泥淖中。
凌冽的寒風一陣陣吹來,姜寶鸞吸了吸鼻子,整張臉都被凍得僵硬,只有手上抱着的兔子暖融融的,像一隻手爐。
手爐和小灰兔都是謝珩給她的。
姜寶鸞又將小灰兔抱得更緊些。
小灰兔也會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