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 103 章
謝謹成的心思被她的話扯了過來,睜着一雙小小的瑞鳳眼看她,眼角還沾着眼淚。
一看這眼睛,姜寶鸞就能馬上想到謝珩,謝謹成的眼睛和他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但謝珩不會有這樣掛着眼淚的時候。
姜寶鸞摸了摸謝謹成的腦袋,慢慢說道:“那個時候謹成還沒有出生,還在娘的肚子裏待着,但是那個時候我們也是這樣住在一間小院子裏不能出去,住了很久。”
“謹成是乖孩子,那個時候一點都不鬧,就乖乖地待着,陪着娘。”
當時,她對肚子裏的孩子既厭惡又恐懼,可是謝謹成卻很少鬧她,只是有時會動一動,向她宣示他還活着,並且在成長。
一眨眼,謝謹成都這麼大了。
“為什麼我們不能出去呀?”謝謹成問。
姜寶鸞的眸子黯了黯,一時沒有答話。
許久之後,她才悠悠地嘆了一聲氣。
“所以這一次,謹成也乖乖的好不好?那個時候你還那麼小都可以,現在也一定可以的,”姜寶鸞親了一下謝謹成的額頭,“謹成已經長大了。”
見姜寶鸞繞過了他問的問題,謝謹成得不到解答又有些失落,雖聽了姜寶鸞的話點了點頭,但還是繼續哼哼唧唧起來。
“為什麼呀……”他繼續問,已經不再糾結能不能出去玩了,而是盯上了當初為什麼出不去。
姜寶鸞不知道該怎麼說,下意識往裏面望了一眼,卻見到謝珩正立在門邊。
見她忽然回頭,謝珩也是一愣。
其實謝謹成哭的時候他就過來看了,沒想到聽見姜寶鸞說話,一時就沒再繼續往前走。
他默默地聽着她說話,聽着謝謹成發問。
他還想聽她如何作答。
是不是會毫不留情地對着謝謹成訴說他當年的漠然與無情?
他曾經那麼自以為是。
可是他沒聽到姜寶鸞的答案,就被她發現了。
姜寶鸞回過頭,他都聽見了。
謝謹成的絨發在她手指上繞了三圈,腳步聲已經到了她跟前。
謝謹成揉揉眼睛,叫了一聲:“爹。”
然後下一刻,謝謹成就被謝珩從姜寶鸞懷裏抱起。
她聽見他說道:“是我把你們關起來的。”
謝謹成的眼中露出許多迷惑,抓了抓腦袋,又繼續問:“為什麼?”
“因為錯了。”謝珩道。
謝謹成終於不再問什麼了,姜寶鸞倒是鬆了一口氣,若是再問下去,看謝珩怎麼回答。
她不由地輕輕哼了一聲。
這時謝謹成打了個哈欠,趴在謝珩的肩上,一副哭累了想睡覺的樣子。
謝珩便把他抱到了裏面去,姜寶鸞起身跟隨其後。
謝謹成一放到床上就睡熟了,仍舊是往常一樣,母子兩個先睡,謝珩再上床。
今日謝珩卻來得早。
他站在床邊先沒有上來,姜寶鸞撐起身子,惺忪着雙眼問道:“做什麼?”
“那個時候,我想的是讓母親他們不來擾你。”
姜寶鸞又重新躺下,轉過身子去沒有再說話。
隔了許久,她聽見謝珩上床的聲音,這才說道:“我知道。”
“對不起。”
她輕輕笑了一聲,又似是嘆息,然後閉眼睡了過去。
睡前姜寶鸞往香爐里放了一塊小小的安神香,想着能讓屋裏頭不那麼濕冷,因着那塊香實在太小,不多時便差不多燃盡了,室內便縈繞着一股似有若無的香氣,不比平時那樣濃郁,但也很好聞。
倒也令人寧神靜氣。
差不多到了半夜快三更的時候,大抵是外間的炭也燒完了,裏面便更有些冷,姜寶鸞是極怕冷的,一時便凍得有些轉醒過來,謝謹成也往她懷裏蹭了蹭。
她按住謝謹成的肩膀拍了拍,又很快把手伸到被窩裏面去,轉了個身子正要再睡過去,鼻尖卻忽然聞到一股說不出的氣味。
很香,不難聞。
姜寶鸞一開始還以為是安神香的味道還沒散去,也沒有留意,但是俄而,她卻覺得有些不對,一下子清醒過來,手探過去使勁搖了一下謝珩。
謝珩一向覺淺,立刻便醒了過來。
他才睜開眼睛便聞到了那股香味,蹙了蹙眉,連忙示意姜寶鸞先捂住口鼻,然後自己伸手去把謝謹成的口鼻悶住。
姜寶鸞不由拽着謝謹成往裏挪了挪,後背滿是冒出來的冷汗,大半夜往他們屋裏扔什麼香,十有八九是迷香,把他們迷暈了才好神不知鬼不覺地下手。
難道謝道昇竟能如此狠心?
不對,如果是謝道昇要下手,何必如此大費周章,直接派人來殺了他們便是,何苦要先迷暈了他們,讓他們無法求救?
是謝琮?
正思忖之間,謝謹成因為呼吸不暢已經吭哧吭哧咳嗽起來,他的小臉憋得通紅,謝珩捂着他的口鼻不能動,姜寶鸞便連忙去壓住他的手腳。
可是謝謹成蹬得厲害,還是弄出了響動。
一道凌冽的風聲自姜寶鸞面前劃過,床帳已經一半落地,裂帛破處平整,而後一個錯眼便見到劍光閃來。
謝珩直接把謝謹成往姜寶鸞懷裏一推,回身間便抽出枕邊放着的短刃,一聲極刺耳的刀劍鏗鳴之音,只見已然探入他們帳內的一個蒙面人被震得後退兩步。
然而還沒等姜寶鸞鬆一口氣,便見接二連三的蒙面人竟霎時都闖了進來,足有六七個之多,只將他們團團圍住。
此時謝謹成也已經醒了,見到這些“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聲音凄厲。
謝珩逼退三四人,又見兩人提劍往他們而來,他知道此刻難以抵擋這如此多的人,於是便只看那兩人的眼神,卻見到他們果然是看着姜寶鸞的。
領頭的蒙面人還以為謝珩只將心思放在另外幾人身上,一時鬆懈下來,只想速戰速決,便不顧周遭,一心朝姜寶鸞刺去,眼見着姜寶鸞瞪着眼睛先把懷裏的孩子往旁邊推,以為就要得逞,不想下一刻卻感覺下腹一涼。
他手裏一頓,劍鋒偏下來,忍不住低頭去看,只見謝珩手中的短刃已經刺入了自己的身體裏。
接着,他被謝珩從側面一腳踢開,那把即將就要刺到姜寶鸞的劍,也隨之應聲落地。
這時其他人見頭領出事,一時都更加警惕起來,打算先幾個人將謝珩合力困住,再去對付姜寶鸞,但謝珩又怎猜不出他們所想,已經擋在了姜寶鸞面前。
那幾人既然奉命做了這等見不得人的勾當,自然不可能就此停下,便仍舊揮劍往謝珩身上而去,想着謝珩終究是愛惜自己的性命,只要他稍有遲疑或者躲閃,他們便能抓到空隙。
本是想先把謝珩嚇退的,但誰知謝珩並沒有躲開。
劍尖恰到好處地捅進了謝珩的左邊胸膛處,蒙面人眼神巨變,連忙收手,好在因為面對的是謝珩,他們這些人下手也有分寸,除了姜寶鸞之外防着傷到不該傷到的人,劍尖也只是刺進了一寸左右,但鮮血還是從傷口裏流了出來。
一見謝珩受傷,在場的人都驚住,拿着劍面面相覷,一時不敢再有人上前。
轉瞬,謝珩的寢衣左邊便被鮮血浸透。
“出去!”他喝道。
幾人見傷了謝珩,早就沒了主意,只是眼下這情況怕是謝珩拼着一死也要繼續護住姜寶鸞的,若謝珩有個三長兩短他們才是要人頭落地,於是也不想再繼續下去,收了劍扶起方才被謝珩刺傷的頭領,紛紛退出外面。
姜寶鸞臉色早在看見謝珩受傷的時候就已經慘白,那裏雖刺得不深,但她卻很清楚,謝珩那裏有舊傷,果然才一寸的傷口原本對謝珩來說只是傷到皮毛,卻從傷口裏流出那麼多血來。
她把謝謹成往旁邊一扔,便撲到謝珩身邊去,二話不說先緊緊按住他的傷口,想讓血流得慢一點。
頃刻血就從姜寶鸞的指縫裏流了出來。
“謝……”她本想叫他的名字,卻哽咽了一下。
她看得分明,所有人都是衝著她來的,他明明是可以躲開的。
她想問他為什麼要迎着他們的劍尖而去?
謝珩拂開她的手,將沾滿了血的寢衣撕開,又讓姜寶鸞找了塊乾淨的帕子來捂住傷口,這才道:“若我沒有受傷,他們便不會停手。”
姜寶鸞的眼睛慢慢紅了,她站在床前看着謝珩,一時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愣了半日才看見謝謹成還窩在裏面,便把他拉出來,這才記起來要往外面去喊人。
謝珩卻拉住她,道:“讓謹成去。”
他們如今不比從前,只要叫一聲就有人進來,這裏只住着他們三個人,連竇姑姑都另在他處住着,若要叫人便必要跑出去拍了門才或許有人應。
謝謹成雖然也不很安全,但比姜寶鸞出去要安全得多。
謝謹成不敢說不去,問謝珩:“爹你是不是要死了?”
謝珩沒有回答他,謝謹成抽噎了兩聲,自己穿好鞋子揉着眼睛跑出去了,很快便傳來拍門的聲音:“竇姑姑……竇姑姑,我爹要死了……”
姜寶鸞聽見這聲哭喪似的聲音原本是要笑的,可是看見謝珩傷口的血觸目驚心,又好像笑不出來了,最後擠出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旋即便低下頭去,兩滴淚水掉到了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