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102 章
謝謹成一直哭到迷迷糊糊睡着,姜寶鸞才抬頭去看謝珩,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窗外一聲鳥鳴,撲騰過樹梢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外頭倒是晴光大好。
這裏也只有蟲鳥才是自由來去的了。
姜寶鸞把謝謹成輕輕放到床上,趁着背過身子狠狠眨了幾下眼睛,倒也不難過,雖鼻子泛酸但也不太想哭,不知道為什麼,許是已經習慣了,又或是這次不是一個人。
及至到了用午膳的時候,東西是在外院做好了由竇姑姑遞送進來的,打開一看,裏面的飯食不至於腌臢難以下咽,卻是真正的粗茶淡飯。
一盤子炒青菜,水比油多,不像從前吃一道香菇菜心都要雞油炒了,香菇亦是同其他各色香蕈一起醸過的,一碗鹹菜燉豆腐,謝謹成從出生到現在就沒吃過鹹菜,謝珩和姜寶鸞也差不多,聞着倒是還挺香的,另外就是幾樣平日裏配粥吃的小菜,還有一條清蒸的鯽魚,還沒姜寶鸞的一隻手大,鯽魚多刺,又能剔出來多少肉吃。
與平時所食有天壤之別。
姜寶鸞咬了一下下唇,好歹沒送進來剩菜剩飯,還算是體面。
竇姑姑道:“不是廚房不做好的,實在是份例才給了這麼些,您幾個只能先將就將就了。”
謝珩沒有說話,夾了一根青菜就先吃了起來。姜寶鸞尚且還拿着筷子躊躇,見到他先吃了,倒忍不住去看他一眼,只不過謝珩吃或不吃都沒有什麼多餘的表示,即便鹽罐子打翻了他嘗到最多也就是說一句罷了。
但是謝謹成卻沒那麼好糊弄,姜寶鸞看來看去,最後先舀了一勺豆腐給他吃,她自己先嘗過,這道鹹菜燉豆腐也不算難吃,誰知謝謹成吃了一口,接着就直接吐到了桌子上。
他素日也吃些豆腐做的菜,但能端到他面前的菜,即便是普普通通的豆腐,做法也是不簡單的,其他食材的味道都幾乎要將豆腐的本味遮蓋掉,不比如今的豆腐,只用鹹菜燒出來,只有豆腐和鹹菜的味道。
姜寶鸞也沒辦法,她手上拿着的調羹里還有一點豆腐,本來都是要餵給謝謹成的,可惜謝謹成這樣子是不愛吃了。
她平日也很少喂謝謹成用膳,這都是乳母們的活,原本正愁要怎麼給他塞進去,如此更是手忙腳亂。
等她再挑了一筷子青菜送到謝謹成嘴邊,謝謹成撇過頭去不吃了。
姜寶鸞只好剔出一塊鯽魚肉給她,她平時自己吃魚肉也很少親自動手,大多都是下人們剔好了再給她的,於是為了這一塊鯽魚肉,也頗為艱難。
這回謝謹成倒是給了她一個面子,吃是吃進去了,但又不肯繼續吃了。
姜寶鸞剛要說話,手卻一下子被謝珩按住,她雙眉一挑,只見謝珩搖了搖頭,便也咽下了嘴裏的話,又看了嘟着嘴巴的謝謹成一眼,自顧自吃了起來。
一直等到用完后竇姑姑把飯食都撤下去,謝謹成都還沒意識到他要餓肚子了。
平日裏他也挑食,姜寶鸞亦是做下規矩除了用膳以為不給他吃其他吃食,但到底還是心疼他的,見他表現不錯,有時還是會讓小廚房做一點糕點給他填肚子,謝謹成便還以為這回也同以前沒什麼兩樣,雖乳母嬤嬤們是走了,但午膳說不定是爹娘想出來的主意。歇午覺之前,他就問姜寶鸞:“有吃的嗎?”
“沒有。”謝珩如今也在這裏不能去別的地方,便直接代替姜寶鸞回答道。
等他歇了午覺起來后,又問:“有吃的嗎?”
姜寶鸞搖了搖頭。
然後謝謹成就被謝珩捉去練字了。
姜寶鸞偷偷過去瞧了一眼,謝謹成眼裏都是淚水,一邊啪嗒啪嗒掉眼淚一邊拿着筆寫字,她不看都能知道紙上的墨跡必定是泅開的,竟也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來。
到了用晚膳的時候,吃食倒是好了一些,有白粥和糟鴨肉,謝謹成自己忙不迭就爬到桌上吃了起來,餓得狠了滿口滿口地往嘴裏塞粥。
謝珩這才問他:“以後還敢不敢不好好吃飯?”
謝謹成一嘴的東西說不了話,只能使勁兒點點頭。
姜寶鸞長長地吁出一口氣,看來還得用她的老法子,讓謝謹成餓着就行了,中午也是一時沒了主意。
夜裏寒風刺骨,姜寶鸞好不容易給謝謹成擦洗完,就和他一起鑽進了被窩。如今不僅是飯食,就連炭也不能隨便可着他們用了,地龍亦是停了,只有一個炭盆放在外面燒着,白日裏又陽光照進來倒還好,一入夜便冷得令人受不住了。
謝謹成從被窩裏鑽出來一個小腦袋瓜子,還問姜寶鸞:“為什麼那麼冷?”
姜寶鸞睡在最裏面,她把謝謹成往自己這裏推了一把,留出來外面的空隙,好在天氣實在太冷,謝謹成也沒有滾來滾去。
“有炭有地龍才暖和。”她回答道。
“沒有地龍和炭了嗎?”謝謹成又問。
“地龍沒有了,還有一個炭盆在外面。”
她沒有刻意去瞞謝謹成什麼,已然是眼下這副情景,沒有必要給孩子編織一個謊言,告訴他事實才是對他好。
謝謹成倒也沒有鬧,只是扁了扁嘴,貼過來一些,然後閉上眼睛睡了,平日裏他是不肯那麼乖的,入夜要和乳母婢子們玩上好一會兒,等再上了床也定要找姜寶鸞說些話,許是今日沒那麼多人陪着他了,他也就歇了心思,也或者是天氣實在太冷。
姜寶鸞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他的背,也不知過了多久,謝謹成已經睡熟,連姜寶鸞自己也快要睡着,臉上忽然感覺到一絲冷意,她睜開眼睛,果然看見謝珩正掀了床帳進來。
她便將謝謹成又摟得緊了一些。
謝珩坐到床沿上,倒是皺了皺眉。
他伸手把謝謹成扒過來了一些,然後才躺到床上。
外面只留了一盞蠟燭,裏面昏昏暗暗的,帳內只有小兒呢喃了一聲,不過很快又重歸寧靜。
謝珩剛剛閉上眼,卻聽姜寶鸞沒頭沒腦地輕輕說了一句:“萬一以後謹成長大了,我們三個人可怎麼睡呀?”
這是已經想到以後去了,謝謹成都長大了,他們一家三口還沒被放出去。
謝珩想了想說:“我睡外面榻上去。”
姜寶鸞“哦”了一聲,也沒動靜了。
“睡吧。”謝珩翻了個身,說道。
*
如此過了有半月有餘,宮裏面還是沒有任何風聲出來,連李皇后的近況也不得而知,姜寶鸞試着問了問竇姑姑,竇姑姑只搖頭說不知道,由此可見謝道昇竟是真的下了狠手把宣王府徹底隔了開來。
姜寶鸞也冷眼看着謝珩,這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了,他每日起居都和她在一起,不見他見什麼人,或是和外面有什麼來往,一般只看看書,不然就是教謝謹成識字。
他的話實在不多,寂寞的就是姜寶鸞和謝謹成,只能母子兩個說說話。
謝謹成先前幾日倒還好,連吃食上面也一下就被教好了,他也並不是很麻煩的孩子,只是略嬌氣淘氣點,其餘地方省事得很。
但日子一長,小孩子就熬不住了。
他平時在整個宣王府到處撒野亂跑,一點都不拘着他的,也沒人會說他,如今睜眼閉眼就是一個小院子,院門緊緊鎖着,若是夏日還好些,可偏偏還是冬天,天氣又陰又冷,便更加沉悶。
只有竇姑姑來時,院門才會打開一個小縫,謝謹成後來摸清楚規律了,竇姑姑還沒來他就去門口等着,等着竇姑姑來的時候能透過門縫看看外面,竇姑姑走的時候他又眼巴巴跟在後面,有幾回都差點扒拉到門上去了。
姜寶鸞見了心裏更不好受,但也沒旁的辦法。
謝謹成一天比一天更像一隻落了水耷拉着腦袋的小狗,焉了吧唧的。
這日天又下了雪,這時節是一日比一日更冷的,堪堪到了黃昏時才停下,用完晚膳,姜寶鸞便拿出一盞荷花花燈點了,拉着謝謹成出去院子裏玩雪。
謝謹成一開始還挺高興的,但是玩着玩着也開始厭倦了,出又出不去,只能在下雪時出來玩,也會玩膩的。
外面又冷。
姜寶鸞便拿了好幾捧雪過來,和謝謹成一起坐在檐下捏小雪人。
兩個人捏完一個,謝謹成垂頭喪氣地問姜寶鸞:“娘,什麼時候才能出去呀?”
姜寶鸞正用房裏翻出來的碎金粒子給小雪人按上眼珠子,聽到這話抬起頭,心裏嘆了一口氣,可是卻對謝謹成眨了眨眼睛,柔聲道:“和爹娘在一起玩不好嗎?”
謝謹成揉了揉眼睛,抽抽搭搭道:“我想出去玩了,為什麼把我關在這裏?”
姜寶鸞心下不忍,便連忙把他抱過來到自己膝上坐着,慢慢哄他。
問她為什麼,她也不能答,這裏幾乎無人進出,但難保不會隔牆有耳,她總不能被軟禁了還對着謝謹成罵謝道昇吧?
謝謹成在她懷裏哭着,哭得姜寶鸞的披風半邊都濕了。
她一邊給他擦拭眼淚,一邊想了想,說道:“謹成,娘和你說一件事吧,是你經歷過,但是又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