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米薩莫宴請

要說這接待，似乎也沒幹什麼特別累的事，但是身處其中，精神不自覺地一直緊張，作為小跑腿的，要一直不停地想，不停地看，怕自己有什麼沒想到，有什麼沒看到，唯恐有什麼地方沒照顧到，領導有什麼意思沒領會到。對於天性八面玲瓏的人，這樣的工作應該是如魚得水，易如反掌。但是露薇大概不是這塊料，她盡出全力，整天神經繃緊，幾天下來，已經累得筋疲力盡。

過了兩天，致瑤從巴塞隆拿電信展回來了。晚上露薇在房子裏看見她，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套頭線衫，上面點綴着閃閃發亮的銀線，眉眼間神采飛揚，小小的臉上閃耀着明麗的光彩，短短的頭髮軟軟的，反射着燈光，渾身散發出青春的氣息。

她看到露薇，笑着說給她帶了一個小禮物，一面說：其實哪裏都顧不上去，只是最後有一點時間我去了外面一趟，看到這個就買了。一面拿給她一個鉛色的小熊，小熊憨態可掬，做工很精緻，露薇覺得很喜歡，很想跟她多說幾句，問問巴塞展的盛況，但是她似乎顧不上跟露薇多講什麼，一閃身就不知道去哪兒了。

隔了一天，露薇又從上班的地方早早回去了米薩莫，因為晚上葉峻要在代表處的飯堂設宴招待這位領導。雖然是飯堂，可是這裏的規格一點也不低。那是公寓樓頂層的一套住房的大客廳，最中間是一張長條寬桌，桌上鋪着雪白的桌布，中間擺着精心插制的玫瑰花球，散發出芬芳香氣。客廳走出去是寬大的陽台，俯視下去，滿眼綠色的樹冠和草地，視野開闊，神清氣爽；另一頭連着一個小客廳，裏面有電視機，卡拉ok成套的娛樂設備。比起酒店來不輸講究，卻比酒店多了一份自在和愜意。

露薇回到的時候，行政經理焉如荼和行政助理桃吉已經在忙了，一一擺好筷子，勺子，叉子，酒杯，水杯，茶杯，排列順序和前後位置是有講究的，將餐巾布折成花型插在玻璃杯里，將方形的紙巾折成三角排成菊形擺在盤子裏，椅子與桌面拉開一段距離，並排成一條直線。廚房裏田師傅正在準備晚上的菜譜，所有人都在有點緊張地準備着。

露薇被分配客人來了之後端茶上菜，因為她第一次參加，焉如荼不停地告訴她如何倒水，如何上菜，如何同時報出菜名等等之類的事情，還有糖果，杯碟，茶水都要一一放好備用。

中間葉峻過來一趟察看，焉如荼說茅台不大多了。葉峻說，那就只給領導喝茅台，其他人換其他酒或者摻點水，反正他們喝了也嘗不出好在哪裏。

晚上參加宴請的除了葉峻和公司領導，還有代表處的骨幹員工。營銷技術科科長楊執、商務經理趙坪，客戶經理鄭軼和致瑤，副國代徐洞，加幾個售後項目經理，滿滿地坐了一大桌子。葉峻和公司領導坐在長條桌中間面對面，他們是整個宴請的中心，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裏，大家都有些緊張地坐着，聆聽着那裏進行的談話。

露薇不停地穿梭在廚房和客廳之間，將燒好的菜端上去，靠近領導的位置擺好，給專註講話顧不上吃東西的領導夾菜，不斷為每個人添加茶水，換掉用過的餐碟，添加紙巾，別人要什麼就給拿過來什麼。沒什麼事的時候她就站到一邊去，從燈光有點昏暗的地方遠遠地望着中間一大桌子的人和燈光下華麗優雅、熱烈隆重的盛宴。

宴請結束，有同事送公司領導回酒店休息。剩餘的人商量，考慮到領導已經吃了好幾天西式的酒店自助早餐，要給領導換下口味，第二天一早從代表處送中式早餐。幾個人計劃早上幾點鐘起床，幾點鐘到酒店，早飯有什麼內容，粥，小菜，還有帶碗碟筷子，水果，安排用車，跟廚師約好等等事情。商量完后，已經12點多了，大家各自回去休息。

視察工作的最後一項行程是到肯雅的必備項目—到馬賽馬拉去看野生動物。肯辦對這項內容的招待已經駕輕就熟，並配有完善的成套裝備。每人提供一個新秀麗的背包，背包里有洗髮水、沐浴露、紙巾、濕紙巾、餅乾、牙籤，並且人手一部望遠鏡，用來觀看野生動物。考慮到去馬賽馬拉路途遙遠，路況又差，為使領導免於長時間的舟車勞頓，內羅畢winston機場有內羅畢直抵馬賽馬拉的小飛機，快捷又舒服。肯辦可以買到折扣票。

給領導送行也有一套固定成形的標準和流程，除了申請通行證送機到機艙門口，還要申請機場貴賓室。機場貴賓室是機場內的一些單獨小房間，舒適又安靜，可以單獨候機，專門登機。聽說這樣的貴賓室本來是給外交官之類的政府官員使用的，但是這對中國人怎麼會是問題，不過是給些錢，什麼都可以搞定的。

領導離開的那天，遠山、露薇幾個人先去酒店，拿到領導的行李和護照，先到機場換登機牌。辦好之後，他們就在機場裏等領導的車輛到達。一個多小時后，陪同葉峻給領導送行的致瑤打電話來，說領導的車輛就要到機場了。他們就一起去到機場門口等着，幾輛車到達之後，大家搶着上去拉開車門，把登機牌和通行證都交給葉峻，然後簇擁着一行人去登機。

在等待飛機起飛的時間裏，所有參與接待的人要一直在機場外面等着，直到葉峻送完人走出來，這次的接待工作終於算是圓滿完成了。

露薇回到辦公室，翻開幾天前做了一半的ppt，去跟風木葉報告。風木葉靜靜地聽着，等她說完，微微一笑，溫和地說沒關係，他已經做好了，也跟客戶宣講過了。本來只是要鍛煉一下她學習和使用公司系統和資料的能力。

露薇心裏有些失落，她很喜歡這樣的工作，腦海里不斷浮想聯翩地想像着跟風木葉一起向客戶宣講，跟其他人互相配合的情形，沒想到這次機會就這樣錯過了。

但是肯辦的接待活動訓練卻剛剛開始，在之後兩個多月的時間裏，露薇獲得了許多鍛煉機會。

肯雅是一個野生動物聞名的旅遊國家，而且內羅畢也是一個地區性的大城市，來來往往有很多人，有的是公司領導出差，有的是其他公司來考察肯雅市場，有一些人只是來肯雅旅遊，通過某種名頭或者某些關係聯繫到了葉峻，希望能在這邊得到一些照顧，有時候來的是什麼人，連葉峻自己都不清楚。

但是只要是葉峻通知要接待的，大家都十分緊張，同樣的程序和標準不斷地重複着。大片的時間裏，露薇都在機場、酒店裏到處徘徊，或者疲倦地奔走。有一次桃吉說：感覺我的大腦已經不轉了，身體也不是自己的了。露薇心裏深有同感，但是她卻不敢說出來。

在米薩莫的宴請里，露薇包攬了所有端盤子上菜的活，端茶倒水、換餐盤、拿東西。她要注意盤子端得穩不穩，以什麼樣的姿勢上菜比較漂亮，水果要切成什麼樣的形狀，餐巾、紙巾和刀叉如何擺放才算正規，以及要如何有眼色地看到別人的需求，如何更好地主動地照顧好正在吃飯的一大桌子人。

新來的客戶經理陶韜也在一起參加接待，作為男人，他要坐在桌上陪吃陪喝。但是對露薇來說，吃得好喝得好並不令人羨慕，能夠一直坐着的他看起來也並不舒服。

有一次，一個客人似乎很奇怪地問：你們平時吃飯也這樣嗎？露薇沒說話，心裏悶悶地回答他：特么我是通信研究生，我是這裏的產品經理，我吃飯我自己來，我也不知道你們究竟是些什麼人，憑什麼讓我來這樣伺候你們？

在這些接待里，露薇默默體會到什麼叫等級。那些被招待的人並不知道，他們享受到的其實是不同規格的招待。以公司領導為例，代表處內部文件有明確規定，三層領導住酒店，四層領導住米薩莫的主卧，其他的只能住次卧；四層領導供應兩樣水果，三層領導供應四樣水果，以及什麼級別的人派用什麼樣的車輛和司機，招待什麼樣的人用什麼樣的菜式和數量，各種不同的名目，各有不同的規格，種種精細繁複。

都是因為工作經常出差在外的人，都是很大的人了，在今天的中國，誰還在乎多吃還是少吃了一個水果，一根香蕉嗎，那些差別又在傳達些什麼呢？看到這樣的標準，以及按照這樣的標準去對待別人，總令人感覺似乎哪裏不對。

露薇想起一件事，就去問田師傅，發現很多人剛來的時候都端過盤子，包括phenix和致瑤。phenix端的比致瑤多，致瑤也端過，但是時間很短。現在的致瑤也比許多人都舒服。她雖然去年剛畢業，一畢業就來了這裏，但是現在她經常是這些接待的組織者，是坐在那裏指派別人幹活的人。更多的時候，她根本用不着操心這些瑣事，她只需要跟着葉峻出席這些場面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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