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在想什麼?”桓槊撩起她額前的碎發:“不吃飯可不好,你太瘦了。”他掐了掐靜影的胳膊,將那瘦弱的臂膀抬起來晃了晃,儼然一副嫌棄的樣子:“怎麼將養着將養着也不見長肉,是不是廚房的人伺候得不盡心?我去責罰他們。”
這話說完便要喊阿香進來,被靜影阻了,她托着下巴,百無聊賴的看着一桌子菜,意興闌珊:“別喊了,廚房的人伺候得很好,是我的原因。”
晚飯是玉帶芙蓉羹,還有些燴羊肉,靜影不慣吃大葷大腥,加上近來天氣越來越熱,胃口也是越來越差,瞧着那油膩膩的紅肉免不了一陣噁心,忙捂住嘴就要往凈房裏沖,燒心的噁心感直衝到天靈蓋,好不容易到了可以嘔吐的地方,對着銅盆,卻是什麼也嘔不出來。
桓槊關切地拍着靜影的背,眉毛擰成一團:“這是怎麼了,莫不是吃壞了肚子?廚房的人呢?怎麼伺候的人?這次定要將他們打了板子丟出府去!”他儼然一副不豫的模樣,瞪着眼睛,生人勿近,光是瞧着他這幅樣子便能將初夏的暑氣消去二三。
靜影扯着他袖袍的下擺,央求道:“別,他們是無辜的。”桓槊打發人的本事靜影是知道的,他這個人蠻不講理起來便是這樣,非要鬧得雞飛狗跳誓不罷休,那些人都是些尋常的苦命人家,哪裏遭得住這飛來橫禍,況且的確不是廚房那些人的錯誤。
只是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何這些日子對飯食總是提不起來興趣,往常愛吃的東西到這會也沒有什麼胃口。
她只當是季節轉變加上心中藏了事情。
她自小便是如此,一旦心中有事,便茶飯不思的。
桓槊見她仰頭間臉頰蒼白,腿腳也虛弱得沒有力氣,便索性將人整個打橫抱起,抱到了床上,勒令道:“坐在床上,不要下來了。”
他捏着她柔軟的白手,手指抵達至掌心,細細摩挲,忽而似心竅頓開,掐着靜影的手腕:“是不是......你是不是......”
阿娘懷思飛時,他是在旁邊的,阿娘身子嬌弱,加上思飛鬧騰,所以懷孕初期總是吃什麼吐什麼,一日要乾嘔數回,整個人也是如靜影這般懨懨的,提不起精神來。
靜影的那雙手似乎緊張起來,尖利的指甲嵌入到肉里,桓槊蹙着眉頭好半晌,靜影才回悟過來,她斬釘截鐵道:“絕不可能!”
桓槊的眼睛眯起來,以一種審視的態度看向靜影,他的身子微微后移,似是蓄勢待發的獵豹:“為何如此肯定?”
她怎能如此斬釘截鐵?
那雙眼中藏了些許慌亂,但很快鎮定下來,然後靜影湊到他面前,雙手扣住他的雙肩,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如嬌似怯:“上個月小日子來了的。”
桓槊微一愣怔,將靜影推到枕頭上躺好,動作間不似先前那般親密,他話語中帶了些難以察覺到冷意,但是手下動作卻是如此輕柔:“你好好休息,我還有事。”
靜影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將杯子掀開,從榻上下來,穿好鞋子喚來阿香:“阿香!阿香!”
阿香聞聲而來,見桌子上的菜都沒動幾口,而後又看到靜影蒼白的似鬼一樣的臉色,她驚道:“姑娘怎麼了?”
靜影拉着她的手,往她手中放了一根翡翠鐲子,悄聲道:“我身體不適,去替我請個大夫,不要叫大人曉得。”
阿香不明就裏,於是直接問道:“為何不能讓大人知道,直接告訴大人讓他替姑娘請個好大夫,魏都的大夫醫術良莠不齊,萬一請到庸醫......”
靜影打斷她的話:“大人事務繁忙我不想拿這些瑣事叨擾他,令他煩憂,你只管去就是了。”
每次都喝了葯的,只有那一回在水中,不會這麼倒霉便中了吧。
進宮就在明日,可萬萬不能出什麼岔子,只要過了這一關......靜影捏起拳頭,默默閉上了雙眼。
大夫是從西側門進來的,那裏素日荒涼,沒什麼人進出,還是阿香好人緣,同府上小廝混得親近這才得了消息。
那大夫老眼昏花,山羊鬍子稀疏,若非阿香出聲,只怕大夫要撞到門口屏風上。
阿香不禁笑道:“老郎中,這麼大個屏風也瞧不見啊!”
靜影隔着屏風溫聲道:“阿香,不得無禮,給老郎中上座。”
阿香吐了吐舌頭,將飯桌前的圓凳搬到老郎中身後,那大夫也頗為有禮,還回頭致謝:“多謝小姐。”
那大夫往日出入在民間,不曾去過似桓府這樣的高門府邸,見阿香穿着打扮都如此出挑,人長得也好,衣裳還是綢緞的,便以為是個小姐。
於是阿香噗嗤笑開來:“老郎中,我可不是什麼小姐,我只是個丫頭。您可真是抬舉我。”
她素來孩子心性,這會逗着老郎中倒是開心,靜影無奈的搖搖頭,對郎中道:“把脈吧,別理這丫頭。”
老郎中眯着眼睛,將三指搭在靜影腕上,撫着山羊鬍須,捻來捻去,最後定住神色,將手指從靜影腕上移開,靜靜道:“夫人是喜脈,只不過脈息頗弱,要好生調養,否則腹中胎兒性命有虞,老夫這便為夫人開一劑方子給夫人作安胎之用。”
“咯噔”有什麼東西落地,原是靜影手邊的杯子,被她不小心碰掉了,她的嗓音微微顫抖,繼續道:“那便有勞大夫了。”
大夫留了一劑安胎的方子后便走了,靜影看着那張方子,在阿香出去送客時,陡然將方子攥成一團,而後又撕了個粉碎,將碎屑撒得滿屋子。
怎麼會呢......僅此一次,莫非她要和桓槊永生都綁在一起?!
不可以的!絕對不可以!
他是殺害哥哥的兇手,是陳國的仇人,也是她一輩子的仇人,為仇人孕育子嗣,她做不到!
她要去找桓思飛,桓思飛,一定要幫她這個忙!
阿香送完大夫回來后,見到的便是這幅凌亂的場景,她摸了摸後腦勺,疑惑道:“姑娘這是高興傻了?怎麼將方子給撕了?”
靜影來到桓思飛的院中,她正在給花剪枝,見了靜影倒不覺得意外,笑着問:“怎麼迫不及待了?你該在自己院中好好獃過這一日的,總是往我院中跑,哥哥若是知道,說不定會殺了我。”她的語氣平淡而冷靜,細聽之下還帶着一些戲謔,然而靜影無暇去探究她話里的種種,只是走近她,沉聲道:“你得幫我。”
她的神色嚴肅極了,桓思飛知趣地屏退所有下人,漫不經心問道:“出來什麼事?”
靜影沉了一口氣,而後緩緩道:“我要一服墮胎藥。”
桓思飛詫異地看着她:“你有了?怎麼如此不小心?”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手中原本要留下的花枝被一下子剪斷,桓思飛“啊呀”一聲,而後又恢復了先前的漫不經心:“我當什麼事,你不錯啊,看來哥哥着實很寵愛你。”
“一服墮胎藥罷了,我叫寒枝去藥局買來便是,只是你這身子,若是用了墮胎藥,明日可還有力氣起身?且女子一旦服用墮胎藥,往後可......不宜子嗣啊,你想清楚再來找我吧。”桓思飛淡淡道,竟沒有勸靜影留下這孩子。
靜影冷冷道:“不必考慮了,我的決定是早就下好了的,皇宮我必須去,桓府我不會再留的,除非我死,你哥哥別想叫我替他生孩子!”
她倨傲冷淡,桓思飛免不了挑起眉頭,待靜影走後,桓思飛折斷手上的花枝,輕輕搖了搖頭:“真是一個絕情之人。”
寒枝小心翼翼的湊上前,不免擔憂:“小姐你這樣做,萬一觸怒大人......”大人對靜影可說是愛若珍寶,還同意靜影懷上桓家的子嗣,可見對其愛重,然而現下小姐不僅要將靜影送進宮,還要打掉大人的骨肉,一旦東窗事發,大人會不會......
“小姐你這樣做,大人不會放過你的!眼下靜影這般受寵......你還要如此行事......”實在是太過冒險。
“哥哥不會對我怎麼樣的。”是啊,哥哥對她的虧欠,唯有她自己知道。
他曾經無數次想殺了她這個妹妹,可是最後還是停了手,母親和父親相繼離世,現在這個世界上,哥哥唯有她這麼一個親人了,所以哥哥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殺她的。
只是她實在受夠了這樣永無止境的像個傀儡一樣被哥哥隨意擺弄,他給予自己榮華富貴和高貴的地位,但同時也剝奪了太多。
她狠狠拔去花枝上的葉子,直到將整朵花拔到光禿,還是寒枝提醒,桓思飛才手下留情,她看着這株植物,冷冷道:“我偏偏要哥哥也嘗一嘗失去的滋味,他素來萬事順意,從不顧及旁人的想法,可是這回是他自己栽了進去,我不過是順着靜影的意,幫她一把罷了。”
眉頭舒展開來,桓思飛走到美人靠前,看着庭院中開得正好的花朵,撫摸着杯子的壁沿,目光緩緩下沉。
“去弄一服落子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