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海底小縱隊
我愛着你，我仍愛着你，如果時光允許，請讓我們在另一個時空相遇。
新一天，還是清晨記念館裏就有個人喝大了。他抱着記念館的柱子，一個勁地哭着，他是關陽，生子的初中同學，多少年過去他還是那樣的感性，他是生子認識人裏面酒風相當差的了。初中畢業后一次飯局，兄弟幾人皆醉，他硬生生地就要站在馬路中間跳舞，旁邊車來了車喇叭和司機都扯着嗓子喊叫着，可他就是不聽。兄弟幾人生拉硬拽地把他拖到公園，然後他就要站在大樹旁尿尿，那時候火得要算《懸崖上的公主》，他就在空曠的公園中一遍遍喊得“宗介，波妞。”
到了高中，他喝醉了就想哭。生子的成年禮上，他大哭；兄弟幾人的聚會上，他也哭；今天的記念館裏，他仍然哭。但今天所有人都要哭了，如果你也想哭，那就進來聽聽關陽的故事。
“生子，你文化多。我問你一個問題，如何證明一個人愛不愛對方？”生子以為是情感諮詢，便沒有回答，因為往往以這種方式開口，其實就是為自己找一個漂亮的開場白，只能說是生子太懂關陽了。果真關陽沒有等待回答而是接著說：
好多人都說，看看她心裏有沒有你。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我奶奶一定是不愛我爺爺了。爺爺得了食道癌，生命永遠是倒計時，爺爺去住院的晚上。我奶奶就突然失蹤，我們全家都出去找她，當時是兩點半，我們看到她時。她是抱着被子，一個人飛速地走着。我就問，奶奶你大半夜跑出來幹什麼。大海不見了。她這樣回復我們。大海是我爺爺的小名，小時候他們就告訴我，自從奶奶爺爺結婚，她就一直叫着她的小名。
“大海一定又是去平遙拉煤了，我是知道他的。拉一次煤我們能賺十塊錢吶。”直到這個時候我們全家才知道奶奶患上了澳爾茨海默症，我們把奶奶拖回家。之後大叔走漏了風聲，爺爺知道了奶奶的情況，他自己的癥狀一下子惡化。醫院的小公園前，兩位老人緊挨着彼此而坐。“紅霞，你說你會忘了我嗎？”“傻瓜，我們老兩口風風雨雨這麼多年了，就算我燒成灰也會記得你。”那時候太陽也是喝了點小酒，不經意間就紅了臉龐，微醺的日光鐫刻着老兩口的溫柔與愛。
然後第二天起床奶奶就把爺爺忘了，她甚至忘了自己。爺爺走進自己的房間，奶奶突然驚聲尖叫“你是誰，你出去！”“紅霞我是大海啊！”“我不認識你，你出去！”“紅霞，你看清楚啊，我是大海，李海洋啊。你昨天還跟我說，你這輩子都不會忘了我，你，你說你怎麼就......”“你出去啊。”奶奶把自己的枕頭狠狠地摔向爺爺，爺爺沒有躲閃，那枕頭就那樣子打在他的臉上，連三歲的小孩都看得清楚，那哪裏是打臉，明明是摔在她的心上。“我不認識你啊，你出去。”爺爺無奈地站了良久，等到奶奶把能扔的東西都扔完了，等到奶奶着急得大哭大鬧。爺爺才從房間裏走出來，踩着失落。
幸運的是奶奶還記得我，我會把奶奶帶到醫院，讓她聽爺爺講她們以前的生活，我們都希望這樣可以恢復一點她的記憶。“紅霞，你看。這是我們兩，這個是你，旁邊的人是我。”“切，這老頭子，凈胡說八道。我老公是十里巴外的俊後生，什麼時候長你這王八樣。”爺爺不做回答，而是拿出奶奶寫的信，給她自己讀起來：
大海哥，
我想跟你好。
好一輩子。
紅霞妹。
結婚時你家真是家徒四壁，
可我爸說了嫁高郎不如嫁高牆，
你這小夥子有股幹勁，
跟你過，日子差不了。
其實不用他說。
我也要嫁給你，
因為第一次見到你，
我就喜歡上你了。
彩禮是十塊，你硬是湊了二十塊。
結婚那晚，
你喝醉了。
我發現你其實，
每次喝完酒都一樣，
一遍遍地講得同一樣的故事。
你說，你們家裏窮。
小時候偷稻子，
被人家發現，
被吊在房樑上打。
大包干之後，
你就長在了地里，
第一年，
我們家就賺了二百塊。
你高興着去城裏，
給我買了一條五塊錢的圍巾，
當時我們還一起吵架呢，
我罵你亂花錢，
其實我都是心疼你。
之後你要去平遙拉煤，
每次都能賺十塊錢，
然後你一路不吃不喝，
就給我買兩條麻花。
就是這樣，
我們，走過了十四年。
爺爺看到這裏，突然莫名哽咽。心率突然紊亂。“哎，你這個老頭，你怎麼了？”奶奶沖他喊。“你是比我大海哥差點，可是你也不能這樣啊。”醫生衝進病房，醫生警告我再不要帶着奶奶來醫院看爺爺。
我開車拉着奶奶回家。就在路上，她忘了自己與大海。“哎，孫孫，大海是誰啊？”“大海是紅霞的老公。”“那紅霞是誰？”“紅霞就是你啊，我的奶奶。”“我，那我，我又是誰啊？”當時我沒有回答，因為我知道，只要我再說一句話，一個字，就是哭。
“孫孫，你給我講講他們的故事吧。”我把爺爺講過的故事又講給她，“然後呢？”等到聽完所有的回憶后，她還要聽到後續。“後來，紅霞就把大海忘了。”“忘了？”奶奶十分吃驚。“忘了，忘得一乾二淨。”我說得是實話，因為我已經一夜沒睡覺了，馬上又要去上班了，實在沒有心思去給奶奶編故事了。
“不行！”奶奶突然就大鬧。“沒忘，沒忘。之後大海被海盜抓起來了。”“啊，怎麼會有海盜啊。”“索馬里的海盜來中國旅遊，看到大海以為是中國的王子，就把他抓了起來。”“那他們分開了？”“沒有。”“紅霞正好是海盜的女兒。”十分合理吧，連我奶奶都相信了。“後來呢。”“後來他們又發現他們坐得是泰尼坦克號。”“那是什麼船啊？”“鐵達尼號的弟弟。”“後來呢？”“後來船就沉到海里了。”“那怎麼辦啊。”我把奶奶推到電視前，“看這裏，海底小縱隊會告訴你答案。我先去上班了啊，你呆在房間不要出來。
我去上班，妻子留下照看。下班回家，一開門就聽到奶奶的哭聲。“怎麼了，奶奶。”“他們沒有救他們，他們沉到大海里了。”又一晚上，我一眼沒合。給奶奶細細講述了海底小縱隊是如何把他們拉上岸，他們又是如何過着幸福生活的。
但是手術結束后，爺爺永別了奶奶。二叔把這麼沉痛的事實宣佈給了我們。
“孫孫，你去打電話啊。”
“給誰打電話啊？”我當時的確不耐煩了。
“海底小縱隊啊。”奶奶哭了，痛徹心扉地哭“你不是說，我老公走了嗎？他們一定有辦法救他的。”
說到這裏，關陽泣不成聲。
然後他把一大杯龍舌蘭一飲而盡，而後所有聆聽的人與他共同舉杯。
爺爺走後，奶奶就徹底的丟了魂。最後她一個人，在夜裏悄悄出門，去了海里。
的確是我不孝順，沒能找到海底小縱隊。
八十八歲的女孩，為了自己的愛情，投身大海。
你找不到海底小縱隊，那我就親自去救我的老伴。
他們的離開，鑄就成一個關於愛情鏗鏘的史詩。
當晚，生子一行送關陽回家。等到了家，才發現，關陽為了陪伴奶奶把工作退了。房間裏寫滿了簡歷。當看到他這樣是，他那柔弱的妻子，哭了。“你們怎麼能讓他喝成這樣。”那個女人埋怨。“對不起。對不起。”生子一行連連道歉。
生子到家后，寫了一封招聘信。連夜親自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