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生
這一宿，睡得昏天暗地，依稀覺得自己做了些光怪陸離的夢，但晌午起床后，卻根本不記得夢見了什麼。
來到鋪子，大毛如往常一樣，坐門口喝着養生茶，見我蓬頭垢面的樣子，對我嗤之以鼻：“啥情況，就昨天那點酒，就給你喝成這樣？我要不給你打電話，還烀豬頭呢是不？”
我揉了揉雙眼，來到大毛面前，看着那張一如既往寫滿了“老子誰也不服”的胖臉，我決定不提昨晚的事。昨晚那覺睡的稀里糊塗，興許那本來就是場夢也未可知，說出來肯定讓他笑話。
我從懷裏掏出那枚玉墜，遞給大毛：“這玉上面的雕刻查不出來，就這麼著吧，趕緊出手。”
大毛道：“啥玩意？這雕的啥都不知道，人家來買，我咋說？愣編啊？”
我搖頭道：“咱這得有仨月沒開張了吧，依我看，最近櫃面兒上不愛出貨。這玉墜不錯，散客識貨的人不多，我想過了，你去找老華子，這貨讓他出。”
潘家園市場魚龍混雜，裏面人多、貨多、門道多。其中有一類人，自己不收貨，專門給別人賣貨，說起他們的來歷也是頗有意思。
古懂買賣相對閉塞，外人看來，裏面的商主多富貴有餘，實際上，園子裏租攤位經營的還是多以小販為主，這些小販多沒家境背景，多數人仗着與舊貨打過些交道便盲目入了行，口袋裏沒多少銀子，來這練攤基本是為了謀生。
古董買賣壓錢也是出了名的，有時候你花高價自以為收了個尖貨，結果幾個月出不去，砸手裏的事常有發生，小攤位沒資金，貨壓的時間長了，吃飯都成問題。另外還有一些攤主，因為經驗不足，偶爾高價收到些有麻煩的貨，有價無市的情況也會出現。
由於這些因貨壓錢的情況時有發生，慢慢地，出現了一群專門以解決壓貨問題為生的人，這群人通常有很強的銷路，平常攤位上幾個月出不去的貨，到他們手裏多說幾天時間，一定能給你賣出去。他們從不自己收貨，只幫別人出貨，什麼貨都敢出，然後收取高額傭金。
久而久之，這群人發展成了潘家園裏的一種職業，專門吃銷路這碗飯，他們稱自己為“跑道兒”，自比為古懂行業的靠跑腿賺錢的人。
九十年代末那會兒，潘家園的“跑道兒”人數不少，但是這個職業極重信譽，只要一單幹砸了，招牌立馬翻倒。時至今日，還能在園子裏接着干這行的，也就那麼幾人而已，老華子便是其中之一。
老華子在潘家園幹了少說十幾年，我父親對他評價頗高。他的路子挺野，出貨速度快、價格好、屁股擦的也乾淨，最關鍵是這人還挺仗義，十幾年了，見人面就發中華煙，用華子發圈一點不心疼。美中不足，就是他的傭金比例有些高。
聽我要找老華子，大毛問道：“找他？那老鱉犢子，傭金可是四成。”
我擺手道：“常言道，黃金有價玉無價，這塊玉墜能賣多少錢，主要得看買主掌眼。老華子背後的買家都是大角兒，水漲船高，咱不虧。”
大毛點了點頭道：“那成吧，上回咱那兩根小金魚兒，被他狠扒了一道，這回高低讓他請咱頓硬的，毛爺我吃不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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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發了大毛去老華子那邊送貨，我便在門口躺椅上照舊玩起了王者榮耀，昨天那局被張老哥打斷，害我被四個豬隊友舉報，今天定要重振雄風。
我這黃金聖鬥士皮膚的後裔剛降臨王者峽谷，
一個座機電話打了進來。
“誰啊，打電話不挑個好時候。”我煩躁的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聲音老態龍鍾：“小劉你好，我是付曾陸。”
“哎呦，您好付教授，”我立刻慫道：“您看這事兒，實在抱歉，我還以為騷擾電話呢，對不住對不住。”
付曾陸是京大考古系主任，我曾經的畢業論文導師。老頭帶我畢業那年，正好六十歲，如今早過了退休年齡，聽說，因為他在考古學術界頗具威望，特被京大返聘回來，繼續任教。
我在學校那會兒，因為不愛搞學術那一套，時常被這幫老師訓話。我為了報復，就在背後打聽他們閑話然後四下散播，聽說付曾陸本名叫付增祿，家裏增福增祿增壽三兄弟。六八年那會兒，因為名字涉嫌傳播舊封建思想被批鬥，後來無奈只好改了名字。
付教授最不願被人提及的就是改名這段經歷，我卻肆無忌憚的全校上下替他傳播，那段時間，他見到我就像見到仇人一樣。
後來，我做夢也沒想到，畢業論文會被分到他的名下。
大四那年，我低眉順眼的給付教授當了幾個月的孫子，才提心弔膽地換來一張論文通過的簽字。
畢業典禮那天，付教授和我在走廊碰面，他叫住我，簡單說了幾句：“小劉，你這段時間的刻意殷勤，並不能讓我原諒你在背後的揶揄。”
我瞬間緊張，這孫子不會是想反悔吧。付教授繼續道：“你能順利畢業，只是因為，你的論文寫的一些內容值得思考，有學術思維。雖然你這幾年學習態度不夠嚴謹，但是對於考古研究，你算是我見到過很有天賦的學生之一，希望你不要辜負這份天賦，進入社會後，好自為之吧。”
那天起我才知道，這老頭身上，不光有頑固的腐朽觀念，還有些剛正的文人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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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道完歉，電話那頭付教授語氣不善道：“小劉，畢業才幾年，教師辦公室的座機電話就忘了？還有，你現在說話怎麼低三下四的，聖賢自有中正之道，不亢不卑，不驕不諂，我教你們的這些，都還給我了？”
我站在躺椅面前對着空氣鞠躬：“是是，您的教誨可不敢忘，我時常溫習，那句話怎麼說來着，溫故而知新，昨晚上沒事我還翻出當年您的課堂筆記學習來着，話說您哪會兒可真年輕啊。”
“行了，少奉承了。”付教授笑道：“突然給你打電話，是有事麻煩你。我這有一個學生，這個假期需要實習，你們家的古董店，經營的年頭長，遠近聞名，讓他去你們那實習一下，期滿后，給他出一張實習證明。”
“哎呦，付教授您捧啦，啥遠近聞名啊最近都沒怎麼開張。”我諂笑道：“實習沒問題啊，就是我們這吧，平常沒啥活兒，來店裏就是獃著，怕給咱們學弟耽誤了啊。”
“不用給錢，讓她去看看開門兒的物件，長長眼力。”付教授道。
“得嘞，我一會兒發您地址啊，明兒讓他過來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