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畫
我接過大毛遞過來的冥器,觀瞧起來,發現這是一隻朱紅釉面的內管壺。
內管壺是一種構造奇特的器具,因內堂有一根通心管而得名,雖然是壺形用具,但是入水口在壺底,頂部沒有蓋子,水倒入后翻轉壺身,依靠連通器的原理使水不漏。
這兩年,內管壺時常在市面上出現,這種器具存世量較大,算是比較大眾化的藏品。
我習慣性的分析着:“你看這個釉面,頭頂燈這麼強光照射下,紅不刺目,鮮而不過,釉不流淌,我看應該是祭紅釉。這種工藝在明代興盛,這個內管壺器形也符合永樂時期的特點,我倒是沒看出什麼問題。”
大毛皺着眉搖頭:“不對不對,這個墓是什麼年代的?”
“從甬道里雕塑的服飾,以及棺槨璧上紋飾來看,應該是南北朝時期的。”我隨口道。
說完,抬頭看向大毛,正對上他古怪的眼神,那表情好像吃了蒼蠅一般。
難不成我說錯什麼了?回想剛才的對話,突然反應過來,媽的,這個墓怎麼能有明代的陪葬品?
棺槨上的花紋與甬道中的雕像服飾都可判別,這個墓應屬魏晉南北朝時期修建,我手裏的瓶子,比這棺槨晚了近千年。
自古貴人下葬,族人都會選取貴重物品陪葬,前朝重器,歷代孤品,無不在列。但從來沒有聽說過,誰能用身死千年後才出現的物品來給自己陪葬的。
大毛捏着太陽穴,皺眉道:“愛國,你說會不會是咱倆看錯了,據說內管壺春秋時代就有記載,南北朝時期有人做出來也算正常吧。”
我反覆端詳手中這隻內管壺,無論從燒制工藝、器形年代,都可以斷定是明代出品。
看我如此篤定,大毛嘆了口氣:“本以為能看個老龍窯的物件呢。”
我無心接話,南北朝的墓葬出土了明代的陪葬品,這件事實在讓我無法理解。
他看我眉頭緊皺,便安慰我:“兄弟,別琢磨了,這個墓本來就挺奇怪,興許這個壺是明朝盜墓賊給放進來的也說不定。”
我說你別胡說八道,自古倒斗的都是往外拿,從來沒聽說過誰往裏送的,這又不是求人辦事。
大毛樂道:“那可沒準,陝西這地方黃土高坡,古代交通又不方便,老百姓想吃點海鮮多費勁啊,沒準就進來求求這蛤蜊精,給變點海鮮出來大家開開葷”。說罷,他挨個衣服兜翻了翻,嘆道:“哎,我是真餓了,來的時候也沒帶什麼好東西,要不咱把這摺疊鏟獻給它,讓它給咱倆整一盤啤酒燉蛤蜊,怎麼樣。”
我沒心思聽他扯淡,畢恭畢敬的將那個倒流壺放回棺槨中,這趟遇到的奇事有點多,瞎琢磨也沒用,回頭讓專業考古隊來研究,早晚會有答案。
這一耽誤又折騰了半個多小時,我倆都有些睏乏,二人商量着立刻動身返程。
大毛邊走邊抱怨:“這趟進來真夠虧的,人沒找着,好東西也沒見着,被這股腥臭味熏的我腦瓜子生疼。”
我鼓勵道:“這趟來陝西可是咱哥倆第一次獨立下鄉‘鏟地皮’,我家老爺子總說咱倆不務正業,這次回去,光是這個古墓的事都夠咱吹一壺的。”
他點頭:“這麼看來,這些倒斗的工作也不好乾,工作環境惡劣,能不能出貨全看運氣,以後再見到身上土腥味重的主顧,咱們可得多理解人家。”
我倆你一言我一語的扯閑篇,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墓室的出口,大毛回身,
煞有介事的向遠處的棺槨鞠了一躬:“蛤蜊大仙,冤有頭債有主,你的棺材蓋可不是我們哥倆給撬開的,希望你明察秋毫,別怨錯好人。回頭我們通知考古隊過來,你靈魂歸西,肉身就留給國家做研究,也算是為祖國的歷史科研事業做些貢獻。”
說罷,就在他轉身離開的一剎那,頭頂的礦工燈沿着轉身的路徑掃過門口的牆壁上,一道血紅色的圖案從眼前一閃而過。大毛眼尖,一把拉住我:“等會兒,這牆上的畫不對。”
這都要走了,咋又不對了?大毛往後退了幾步,眼睛在整面牆壁上掃了一遍又一遍,驚道:“這,這牆上怎麼全他娘的紅了!”
我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倏的一片波譎雲詭。墓室高聳的牆面上原本只有凌亂的人物雕刻,此時,整個牆壁正在鋪天蓋地的顯現血紅色壁畫!
山河雲雨、瓊樓寶閣,無數宏偉的場景沿着圓形墓牆綿延湧現,就像是天幕降血,在巨大的牆壁上揮毫血墨。畫中天地間,驟然蒼黃翻復。
轉眼間,頭頂燈的照射範圍之內,血色壁畫如自然生長一樣,蔓延了整間墓室,這些壁畫氣勢恢宏,與之前就有的人物雕刻相得益彰,原本難以解釋的人物行為,此刻隨着壁畫的出現,變得渾然一體,得其所哉。
這些血色壁畫在我們眼前浮現,顏色越來越深,直至褐如濃血。注視着眼前一幕,我突然想起,剛進礦道之時,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出現的那個血手印,與眼前所見如出一轍。
大毛看的傻了眼,指着一處壁畫道:“這裏我記得,這群小人朝着天上拜,之前不知道拜的什麼玩意,現在出來了”,仔細看了看又道:“這幫人拜的好像是只龍蝦,他娘的,這龍蝦怎麼長了人的臉。”
我沒有理會三哥,相比較這些壁畫的內容,我對這些壁畫是如何出現的更加好奇。
我試着伸手觸摸這些血色壁畫,反覆與周邊牆面手感做對比,終於發現,但凡出現壁畫的地方,牆體略微返潮,岩質有細微鬆軟的差別。
用力摳下點牆土在指尖反覆摩挲,可以感覺到,這些血色岩土的手感,很像是剛才棺板斷面處的紅色粘合材料。
我靠着牆席地而坐,回想進入墓室以來種種,雨音、開棺、黑水、血壁畫、甚至是血手印,這些東西如同一幅幅膠片在我腦海中不停閃過,似乎有一條線索可以貫穿其中,將整件事情的因果關係解釋清楚。
思索良久,靈光忽現,我一拍腦門:“原來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