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逢3
薛照身子太虛,又給三娘改了契約,沒多久便一隻手支着額,斜倚在塌上睡了過去。
薛照做了個夢,夢到了三百年前。
那時候的薛照輕狂的很,世間只他一個天極境半神,頗有一種舍他其誰的氣勢,他一生都執着於消除人鬼之間的芥蒂,意圖創建一個人鬼共處的世界,顯然,他失敗了。
薛照生前收養過五個鬼子,都是可憐孩子。
大娃二娃三娃四娃都是懂事的好孩子,他放心的很,就算他死了,他們四個也能活的很好。
薛照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小五。
小五跟他的時間最短,性格也最是倔強偏執。
那是薛照剛收養小五沒多久時的事,小五齣生於異族,常穿一件紫色短衫,外邊套着黑色小褂,金屬護腕將袖口束緊,腰間墜着金銀飾品,走起路來叮叮噹噹。
異族不愛穿鞋,寬大的裙擺下,那雙白皙的腳踝上也戴着銀鐲子,在異族,身上的金屬飾品越多,便越是受福澤庇佑。
每當身邊響起叮叮噹噹聲時,薛照便知曉是小五來了。
小五跟在薛照身邊時沒有安全感。
那日薛照正在熟睡,小五摸摸索索的爬上了薛照的床,他動作放的足夠輕,怕身上飾品的碰撞聲驚醒他。
即便如此,薛照還是醒了,一醒便瞧見一個異族小妖精縮在自己懷裏。
小妖精有着一張雌雄莫辨的臉,耳邊的小辮垂到他胸前,鮮紅的唇充滿誘惑的朝他張開,衝著他叫了一聲:“義父。”
薛照是個正常男人,所以在那種情況下理所應當的起了反應。
面對這樣一個小妖精,誰能做到八風不動呢?
薛照故意扳着臉,呵斥道:“下去。”
小妖精抱着他,腳踝上的銀鐲子叮叮噹噹的響着,纏着他說:“義父,別趕我走,我只是……只是想和你一起睡。”
他紅着眼眶向薛照訴說著:“我一閉眼就看到滿目的屍體,義父,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你別趕我走好不好。”
薛照這輩子,最是抵不過美人垂淚,小五落了兩滴淚,薛照心便也跟着軟了。
他嘆了口氣,道:“別亂動,老老實實睡覺。”
小五那尖尖的下巴輕輕點了點。
天知道,薛照這晚根本沒睡着,懷裏有着一個這樣的小妖精,薛照心火燒了一晚上。
可這是小五,是他收養的小孩,雖然已經成年,卻從未接觸過外界,不知人心的險惡,這才將他薛照當成了唯一的依賴對象。
薛照就這樣睜着眼,盯着屋頂看了一晚上,懷裏傳來平穩的呼吸聲。
薛照想把小妖精從自己懷裏弄下去,偏他抱着死緊,夢中用哭腔喊着他:“義父。”
薛照便心軟了,罷了。
第二天醒來,薛照頂着一對黑眼圈,被四個娃笑話慘了。
唯有小五乖乖的跟在他身邊,寸步不離。
薛照坐在木階上,無精打採的看着幾個娃們練功。
“義父,我想送你一樣東西。”少年低啞的聲音傳來。
薛照抬頭。
逆着光,小五這張雌雄莫辨的臉柔美異常,他從懷裏掏出一對本命鎖,這本命鎖薛照見小五戴過,應當是很珍貴的。
小五將其中一個系在了薛照的脖子上,道:“這隻給你,另一個我自己留着。”
薛照忽的笑了,他什麼樣的好東西沒見過,但瞧見小五這般小心翼翼的模樣,薛照還是沒有拒絕。
小五將自己的那隻掛在了手腕間,微微一動,那本命鎖便會撞在腕上的金屬護腕上,碰出叮噹脆響。
“謝謝。”
那隻本命鎖薛照一直戴着,直到他身死都沒有摘下來過。
薛照死時,獨獨放不下小五,沒了他,這孩子要怎麼活呀,看上去那樣脆弱的一個小傢伙。
薛照從夢中醒來時,天已經亮了,他身邊坐着一個人。
薛照愣了下。
他看到了一個小辮,從執妄的耳邊垂下。
恍惚間薛照以為看見了曾經的小五。
可面前的仙尊和小五哪哪都不像,小五是鬼之子,執妄仙尊身上卻沒有絲毫鬼氣。
薛照坐直,揉了揉僵硬發酸的脖子,叫了一聲:“仙尊。”他剛醒,聲音很啞。
男人淡淡應了一聲:“嗯。”
“仙尊有事?”
執妄瞥了他一眼,道:“沒事不能來?”
“仙尊隨意,這是仙尊的地盤呢。”
執妄從懷裏逃出一枚小小的銅錢,那銅錢被一根紅線繫着,執妄抓住他的腳踝,道:“你被抓走,是仙宗戒備還不夠森嚴,這枚銅錢裏面有我的法力,可以抵禦一次致命攻擊,你帶着。”
執妄將墜着銅錢的紅線系在了他腳踝上,白皙的皮膚上多了一抹艷色。
薛照動了動腳,那枚銅錢便也跟着動了動。
薛照沒有拒絕,畢竟如今的他,當真柔弱的很,連修士都算不上。
薛照衝著他笑了笑,說道:“謝謝。”
執妄怔怔的盯着他這笑,隨即皺起眉,說了句:“別笑,丑。”
薛照:“?”
薛照摸着自己的臉,心想就算笑的方寸盡失,也不至於丑吧?
薛照盯着他耳邊的小辮,執妄束着銀冠,馬尾垂及腰部,每根頭髮絲都梳的十分整齊,唯有左邊鬢角,墜了一根小辮兒垂下,襯的仙尊這張臉年輕了許多。
薛照下意識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辮,說道:“編的挺好。”
執妄聽到這話懵了一瞬,側首看他,眼裏的霜寒褪去了許多,“好看?”
“好看呢。”
薛照收回手。
執妄起身,居高臨下道:“你是我的道侶,為我束髮這種事理應你來做。”
“啊?”他不行,他不可。
執妄搖了搖頭,道:“算了,不為難你了,起來用膳吧。”
薛照重生后,只打算得過且過,生前為了理想奮鬥了一輩子,這輩子,薛照只想怎麼舒坦怎麼來,他的理想太大了,大到憑他自己,根本實現不了。
紫霄峰上很冷,執妄瞧薛照臉蛋被凍紅了些。
從裏屋拿了狐裘,為他披上。
紫霄峰常年積雪,薛照膚色更是勝雪,披上這狐裘之後,白的幾乎要融入這雪色之中,唯有他唇上的那抹嫣紅,像白雪中綻放的一朵紅梅,鮮紅奪目。
他們坐在屋檐下。
薛照臉頰蹭着柔軟的毛髮,舒坦了,捧着粥碗小口小口的喝着。
執妄坐在他對面,手上捏着那串佛珠,盯着薛照濕潤的唇,執妄盤佛珠的速度不知不覺快了許多。
直到薛照用完膳,執妄起身,道:“有事,先走了。”背影頗為狼狽。
薛照盯着他眯了眯眼。
過了會,陸飛星和江譚江逸兩位小輩走了過來,他們昨晚剛領完罰,臉色不大好看。
“師祖母!”陸飛星喚他。
薛照回過頭。
昨晚天黑,幾人沒瞧真切,如今日光下,薛照那張青澀卻穠艷的臉,當即出現在三人面前。
陸飛星呼吸顫了顫,心想乖乖,怪不得能成為仙尊的道侶,光是這張臉便世間僅有。
“有事?”
薛照放下碗,問。
陸飛星趕忙上前,說道:“昨晚是我們辦事不周,沒有第一時間通知宗門,我們已經受了罰,大管事說我們受了罰,以後照看您會更盡心些,就派我們繼續照看您。”
薛照聽此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哦。”
“仙尊不在?”陸飛星小心翼翼的問道。
“不在。”
陸飛星鬆了口氣,他正要說話,只見山道間,一道窈窕的身影走來。
起初陸飛星有些疑惑,紫霄峰不是誰都能來的。
然而,待他看清那身影是誰后,猛地瞪大了眼,陸飛星對上三娘那雙血窟窿一樣的眼睛。
陸飛星嚇的當即大喝一聲:“這妖孽竟還活着!師祖母後退!”
江譚江逸也趕忙拔出劍。
江譚一副快嚇哭的樣子,說道:“天哪,我就知道昨晚那紙人憑空不見了不對勁,原來竟還活着!師祖母你放心,我們絕不會讓她碰你分毫!”
“慢着。”薛照阻止道。
然而三人完全不聽,將薛照擋在身後。
陸飛星快速扔出金光咒,三娘抬手,“啪”的一聲,將那金光彈開。
她看了看面前幾人,最後半跪了下來,說道:“先生,我又回來了。”
陸飛星瞪着跪在面前的女鬼,他大喝道:“女鬼詭計多端!師祖母切莫被迷惑!”
然而下一刻,薛照指節就用力敲了下陸飛星的頭,“都讓你慢着了,你這孩子怎的這般猴急,連長輩的話也不聽嗎?”
陸飛星瞧着沒比自己大幾歲的薛照,有些茫然。
薛照抓住江譚江逸的木劍,奪了過來,扔在地上,道:“你兩也別動手。”
“師祖母?”眾人不解的望向他。
薛照上前,問:“三娘,昨晚不是已經放你走了嗎?只要我沒事,便不會叫你出事,為何又回來?”
“先生。”
三娘在山外轉了一圈,她如今記憶不全,一時之間竟不知去哪兒好,時過境遷,只覺得外界的一切都陌生的很,天大地大,沒有她的歸屬,她便又回來了。
“三娘自願回來服侍您。”
薛照笑了,他抬手,隨手摺了一枝樹枝,抖去上面的雪,說道:“我確實少一個紅袖添香的可人兒,你可想清楚了?”
“主人。”三娘恭恭敬敬的向著他拜了拜。
薛照便對幾個小輩道:“昨晚那紙人被我拿了,我打算養着這個鬼,你們幾個切莫聲張,明白?”
陸飛星皺着眉,連忙道:“這怎能使得!這可是鬼,還是將她交給掌門處置吧!”
薛照轉過身,笑眯眯的看着他們:“仙尊都同意了,那我只好請我道侶過來為我主持公道了……他都允許我養了,你們卻不允……哎……”
昨晚執妄明顯知道三娘的紙人在他這,只是他沒承認,執妄後來也不多說,薛照便將他這態度當做了默許。
那頭執妄離開仙宗后,去了大德寺。
執妄盯着面前的佛,道:“我似乎幻覺加重了,看到他復生了,還對着我笑。”
“可我知道,那是假的,我的義父怎會對我笑呢?”
他捏着佛珠的手,忽的重了不少,整隻手都在抖。
執妄雙眼赤紅,道:“假的,都是假的,這三百年來我日日盼夜夜盼,盼來的皆是大夢一場,想來此番,只是做了一個更美的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