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逢2
執妄一身素色白衣,在這樣的夜色中異常顯眼,會發光一樣,身上每一處都服服帖帖,衣服上再難找出一道褶皺,顯然這人看起來是個認真嚴謹的人。
他手上捏着一串佛珠,佛珠已幾近全黑,被盤的油光水滑,將掐着它的指尖襯托的蔥白如玉。
執妄垂眸對視,掐着佛珠的手一頓。
陸飛星連忙拉着兩個師弟跪在他面前,說道:“拜見師祖!師祖饒命!此次是我辦事不力,沒有在師祖母被抓的第一時間通知宗門!還請師祖責罰!”
執妄作為仙宗的執法長老,言出法隨。
他一開口,便讓人感覺寒意直往人臉上招呼:“回去自領三十鞭。”
陸飛星鬆了口氣,拉着兩位師弟道:“是,弟子們領罰。”
執妄身邊跟着仙宗的掌門和大管事。
大管事嘆了口氣,道:“唉,好好的……怎麼會被抓呢!”
陸飛星抓着兩個師弟起身,說道:“弟子也不知,那女鬼兇惡至極,我和兩位師弟險些折在她手上,好在已被我們降服,應當是其他人派來的傀儡,我們親眼看到那女鬼變成了紙人的模樣,就在那呢。”
陸飛星伸手,朝紙人所在指去。
大管事盯着那空空如也的地面,道:“哪呢?”
陸飛星也懵了!剛剛還在這裏的,怎麼突然就沒了呢?
大管事瞥了眼執妄:“仙尊,這……”
“先回宗門。”他聲音低低沉沉,無悲無喜。
薛照思索了一番,眼前這幾個小輩稱呼他師祖母,稱呼這位刻板嚴謹的仙尊為師祖,那豈不是說……
他的便宜道侶就是這位仙尊?
仙尊,位列尊位……
薛照感覺后槽牙有些癢,舌尖抵了抵。
曾經的他是世間唯一天極境,是唯一一個身居尊位之人,但因他以鬼氣入道,又被歸到了邪魔歪道一類,被外界之人稱作魔尊,他們懼他厭他,卻又拿他無可奈何。
若非薛照心存死志,這世間誰能殺了他這位半神?
他本在黃泉安眠,死的好好的,沒想到又回來了。
道侶……
做了一輩子處男的魔尊薛照,活過來后竟然多了個道侶。
嘶,能退貨嗎?這位一看就不好相處。
薛照不喜歡太過死板的人,當初魔域便是因為有那幾個死板的老頭子,導致薛照幾天幾夜不想回去。
“還不過來?”執妄看着他道。
“師祖母,快過去呀,師祖喊你呢!”陸飛星急切道。
薛照躊躇一番,腳步一動,走了過去。
執妄朝他伸手,衣袖下滑,露出白皙的手腕:“手。”
薛照呼吸一窒,他不喜歡被人觸碰,即便在前世之時,也更喜歡和鬼打交道,他是被鬼養大,比起難測的人心,更喜歡鬼那種純粹的惡。
薛照瞥了眼指尖上殘留的血,道:“手髒了,不方便。”
執妄聽此,漠然收手,轉身率先離開。
身後幾人連忙跟上。
薛照慢悠悠的走到陸飛星身邊,陸飛星一言難盡道:“師祖母,你可是咱們師祖的道侶,為何這般生分。”
身邊的師弟哎呀了一聲:“師祖母被師祖帶回來的時候就一直在昏睡,這會恐怕腦子還沒清醒呢。”
“你說的倒也是。”
上了山,薛照瞥着這仙宗二字,仙宗的名字就叫仙宗,直白簡單。
薛照忽然就想起了魔域,當初十萬小鬼聚集在魔域,求薛照給這地賜個名,原來的名字太難聽了,薛照便直言:“既然外界尊稱我為魔尊,那這裏便叫魔域吧。”魔域至此誕生。
薛照忍不住問:“這宗門名字就叫仙宗?山下的小道觀都會有個正經名字呢。”
陸飛星睨了他一眼,道:“想來師祖母之前應該不是修士,不了解我們這一行吧?”
“仙宗就是仙宗,咱們修界有四大皇朝,卻只有一個仙宗,仙宗以下設立無數分院,天下術士修士無不嚮往。”
陸飛星臉上露出一絲傲然,“唯有仙宗,才是受四大皇朝承認的正經宗門,仙宗設立了十二司,與皇朝之間互相牽制,即便是皇親貴族,遇到咱們仙宗的人也得禮讓三分。其他那些正陽觀啦凌霄派啦,都是不被承認的小打小鬧,裏面騙子也不少,專騙普通人。”
薛照一陣沉默,如今這局勢,似乎和他活着的時候有所不同,起碼那時候還沒有仙宗這樣的龐然大物,其他宗門也不少。
“聽你說四大皇朝,那魔域呢?”薛照問。
陸飛星臉色一變,他皺着眉,道:“你問這作甚?魔域三百年前便被一把火焚盡,如今已經沒有魔域啦。”
薛照嘆了口氣。
三百年啊,距他身死,已經過去了三百年了啊,物是人非。
薛照背着手,看着仙宗二字,忽的感覺胸口很悶,有口氣喘不上來。
執妄站在台階上,轉過頭,銀白的發冠刺目至極,山風將他寬大的袖擺吹起,他板着一張臉,問:“廢話說夠了?”
陸飛星頓時噤若寒蟬。
他朝着薛照拜了拜,道:“師祖母,我和師弟們便先去領罰了,告辭。”
說完,幾個小輩溜的比兔子還快,顯然是怕極了執妄。
執妄領着薛照回了自己的宮室。
執妄住在紫霄峰峰頂,四季寒冬,常年積雪。
薛照忍不住將手揣進了袖口中,輕輕呵了口氣。
進了屋,執妄點燃燈,昏黃的燭光給清冷的宮室帶來了幾分暖意。
執妄朝他伸手,道:“拿出來。”
薛照不解,問:“什麼?”
“紙人。”
薛照裝作不懂的樣子,道:“沒見過,我怎麼會有那種東西,那可是女鬼變的。”
“我看到你偷偷收起來了,交出來。”
薛照揣着手,朝窗外看去,他道:“你不要強人所難。”
果然,這種連衣服都穿的一絲不苟的人,就是很麻煩,古板的像大家長一樣,什麼都要管,裝作沒看見不好嗎?
道侶之間的互相信任和相親相愛呢?
執妄將佛珠掛回了腕間,他猛地伸手,攥住薛照的手腕,問:“不給?”
他手很涼,卻一點一點被薛照腕上的溫度感染。
薛照笑了笑,道:“您這話說的挺有歧義的。”
執妄定定看着他,想從薛照的臉上看出什麼。
最終他還是放棄了。
他鬆開薛照的手,道:“你就偏要親近鬼神么,罷了,隨你罷。”
話落,執妄拂袖離去,薛照從他背影里看到了森冷的寒意。
心想自己這便宜道侶真奇怪,對他既不親近,也不疏離。
薛照眼珠子轉了轉,對上銅鏡里的自己,鏡中人穿着一身紅色道袍,白髮如瀑,後腦勺上一根木簪鬆鬆的束着。
這張臉與他自己有着七八分的相似,但更加的青澀,像還沒開的花骨朵,這具身體的骨齡不超過二十,太年輕了。
也不知道是誰這麼倒霉,被他這個死了三百年的老魔頭佔據了身子。
薛照坐回凳子上,脫下鞋,將那紙人倒了出來。
他確實偷偷撿了那紙人。
薛照沒從女鬼姐姐身上感覺到血煞之氣,說明這女鬼並未殺過人,薛照又怎會對她下死手?
“姐姐,出來吧,沒有旁人了。”薛照道。
他將小紙人放在桌上。
小紙人沒動靜。
薛照無奈的撥了撥她,道:“我若是想殺你,先前便殺了,留你一命作甚?”
聽到這話,一縷青煙從小紙人上升起,化成女鬼的樣子盯着他瞧。
薛照也盯着女鬼。
他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面,問:“姐姐,你叫什麼名字呀。”
“記不清了,他們都喚我三娘。”女鬼聲音沙啞。
“三娘,你沒殺過人吧?”
三娘低着頭,兩隻手絞緊,說道:“沒有。”
薛照忽的笑了,伸手虛空摸了摸她的腦袋,道:“三娘是個好鬼,我不殺好鬼,是誰派你過來的呀?”
三娘咬着唇,那對血窟窿眼睛裏忽然流下了血淚,說道:“我不能說,我沒把你帶回去,他會打我,我的命在他手上。”
“啊,那可真是個壞傢伙,怎麼可以打好鬼呢?”薛照唏噓道。
“對不起。”三娘開口。
“我幫你吧,我可以幫你脫離他的控制,你會變成我的傀儡,不過你可以放心,我不會拘束着你,也不會動輒打罵你,你擁有絕對的自由。”
三娘猛地抬頭。
薛照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從前不曾害過人,往後也不可以,你若能做到,我便幫你解脫,你願意嗎?”
薛照先前僅靠一根紅線便制服了她,三娘對他心悅誠服,她心知這少年不簡單,若真的能讓她恢復自由,不再讓人驅策……
她願意。
她從前不曾殺過人,往後也不會。
三娘衝著他欠了欠身,“求先生賜我解脫。”
“好。”
薛照看着紙人眉心的那點殷紅,那是三娘主人留下的血。
他咬破指尖,將自己的血滴了上去,覆蓋了住了那滴血。
三娘不受控制的化作青煙,鑽回了紙人里。
薛照輕念:“魂歸,定契。”
他將三娘主人留下的痕迹一點一點抹除掉。
千里之外。
“啪——”
蠟燭發出噼啪聲,燭油淌了下來。
坐在塌上的人唰的睜開了眼,臉色發白,傀儡與他之間的聯繫斷了。
男人用力拍了下桌子,怒道:“定是執妄所為!執妄,你奪我所愛,現在還毀我傀儡,我必叫你好看!”
“長風,你等等,再等等,哥很快就去仙宗接你……”
元澤三十年,執妄仙尊從大周皇朝撿回一位少年,少年紅衣白髮,姿容絕世,俗世名喚顧長風,執妄仙尊認他做了道侶。